第一百四十章砍你一刀又如何?
崔逊刚刚离开清河城,清河郡府就断然关上了城mén,拒绝开仓放粮。
巡察使团乘船而行,飞赴临清。饥民跟在禁军赤金sè的大纛后面寸步不离,刘炫和刘黑闼命令部属们高举骁果军的血鹰战旗和龙卫统的白龙战旗,指引饥民沿河急行。
禁军骠骑夜袭凤凰岭,重创张金称的消息已经在饥民中传开,所有人都想当然地认为,只要赶到临清城外,必定会得到食物。然而,刘炫和刘黑闼都知道西北人正在走上绝路,统率辎重旅的máo宇轩和苗雨也意识到形势不妙,但事已至此,谁也没有办法变出粮食来。
临清令先行赶到清泉。清泉令不敢不放粮,毕竟大家都知道西北人被河北饥民“绑架”了,现在骑虎难下,假如真的把这群西北野狼bī急了,鱼死网破,挥军攻城,最后两败俱伤,吃亏的肯定是河北官员,但县里的仓储实在有限,而饥民漫山遍野又太多了,无力支撑。
饥民是饥不择食,“有nǎi便是娘”。先前他们跟着义军四下劫掠以维持生存,现在义军打败了,逃之夭夭,没人养活他们了,正愁着不知怎么办的时候,西北人强bī官府开仓放粮,立时西北人便变成了饥民的“救世主”、活菩萨了。
河北世家豪望、权贵官僚一致认为西北人在“自掘坟墓”,自寻死路,而且此举恶化了河北局势,影响了河北人的利益,必须予以阻止,而阻止的办法除了设计诛杀西北人外,就是断绝粮食的供应,继而把西北人bī上绝路,一旦饥民饿殍遍野,河北人和西北人的矛盾jī化,西北人也就彻底玩完了。
人死了,往土里一埋,一了百了。河北是人口密集之地,是中土富裕之地,随着和平时间越来越长,土地和人口的矛盾越来越jī烈,而帝国东征对山东地区的横征暴敛jī化了这种矛盾,结果bī得山东人揭竿而起。叛luàn带来的灾害不仅仅是局势húnluàn,民力凋敝,更严重的是生灵的死亡,人口的锐减,而人口的锐减又必将缓解土地和人口的矛盾,会推动局势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正因为如此,山东的世家豪望们根本不关心饥民的死活,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临清令、清泉令都是关陇世家子弟,在河北受到上上下下的掣肘,但大家目的一样,都要捞好处,因此在利益面前可以妥协,然而现在给西北人这么一折腾,不行了,先前一直被蓄意掩盖的真相暴lù了,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不得不开仓放粮,而目的就是祈祷西北人赶紧带着饥民滚蛋。要让人滚蛋,就不要让人吃饱。吃了半饱,然后告诉他,家里没粮了,赶紧去别的地方讨吧,这样就把人赶走了。
临清令为了驱赶西北人和饥民,甚至不惜做出“舍生取义”之态,而清泉县令也一样,也急吼吼地跑到禁军营寨,向伽蓝哭诉,叛贼已经被你打败了,被你杀得落huā流水了,而饥民却越来越多,若想救活这些饥民,不是继续追杀叛贼,而应该马上赶赴黎阳,打开黎阳仓放粮。
伽蓝满口答应,第二天却带着人马继续向东南tǐng进,但就在踏足鄃县的时候,迎头遇上了鄃县令杨善会。
杨善会出自弘农杨氏,与杨玄感一样,都算是皇族旁支。此人官职不高但身份显赫,此刻亲自赶到两县jiāo界之处,显然不是来迎接禁军,而是要阻止禁军的前进。杨善会三十多岁,长相俊朗,沉稳有度,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凌厉之感。果然,礼节xìng的寒暄之后,杨善会便语出惊人。
“听说将军曾皈依沙mén,至今以法号行世,尊奉慈悲爱施、普渡众生之念。”
伽蓝听出了不善之意,略略皱眉。
“将军曾遍告河北饥民,要带他们去黎阳仓就食,可谓大慈大悲之举,但某想质问将军一句,陛下是否下旨,同意将军带河北饥民去黎阳仓就食?”
伽蓝沉默。
“将军还要屠杀多少无辜生灵?”杨善会面如寒霜,厉声叱问,“将军可知此举已经违背律法,将军有谋大逆之罪,而追随将军之河北饥民,都是将军共犯,要给将军陪葬,将军可知?将军此举不是大慈大悲,不是慈悲爱施,而是杀人,杀人,将军在杀人,在屠杀”
伽蓝冷眼盯着杨善会,目lù杀气。
“忠言逆耳,将军一怒之下,或许拔刀相击,但某可曾说错?”杨善会手指黑压压的人群,“此去黎阳尚有七百余里,请问将军哪来的粮食养活他们?将军可知,以饥民生死为要挟,强迫官府开仓放粮,同样严重违律。将军或许无知无畏,但将军可知地方官仓的重要xìng?将军可知在叛贼横行民不聊生的困境之下,一郡一县的维持完全依赖于官仓?将军可知官仓一旦空竭,官府必然瘫痪,城镇必然损毁,最终只能把所有的贫贱者推上绝路,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
伽蓝剑眉紧拧,怒气在一点点凝聚,爆发。
“将军出自沙mén,心怀慈悲,却倒行逆施,何其残忍?将军不是普渡众生,而是在杀戮众生。”
杨善会纵声大吼,声sè俱厉,“将军,醒醒吧?看看你的身后,看看可怜众生,他们正在死亡,每时每刻都在死亡,而杀死他们的,正是将军。”
“咄”江都候勃然大怒,横刀“呛啷”出鞘,“直娘贼,削了你那张利嘴,看你还如何猖狂。”
“嗷……”暴雪怒目而视,低声嘶吼,蓄势待发。
伽蓝断然举手,阻止江都候和一众愤怒的部属。
杨善会却是夷然不惧,手指伽蓝,怒声再吼,“将军是阿修罗,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若不悬崖勒马,将军必坠十八层阿鼻地狱。”
伽蓝沉默良久,忽然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杨善会身边,躬身为礼。
“请问明府,何为悬崖勒马?”
杨善会闭嘴不答。他只求守住自己的县城,保住自己的官仓,其他的他不管,他也管不着。祸事是西北人惹出来的,如何悬崖勒马,那是西北人的事,与他何干?
“你必须给某一个答复。”伽蓝笑道,“否则,你挡不住某的脚步。”
“将军可知,你今日所为,与叛贼何异?”杨善会冷嘲道,“叛贼为了抢粮,要攻某的城,难道将军也要攻城?”
“与叛贼何异?”伽蓝笑了起来,摇摇头,很苦涩。杨善会说得不错,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与河北叛贼一般无二了,而事实上龙卫统将士大部分都是西北贼,整日与贼为伍,岂能不为贼?
“给某粮食。”伽蓝不想废话多多,西北人如今是河北世家权贵的众矢之的,又给河北饥民“绑架”了,可谓走投无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没有。”杨善会斩钉截铁。
“某要去打张金称,要把清河贼赶过大河。”伽蓝手指禁兵龙卫,“某的军队要粮食。”
“将军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永济渠的安全。”杨善会说道,“如今清河贼给将军杀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已经无力威胁永济渠,所以……”杨善会也是躬身一礼,“将军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饥民的生死,而不是清河贼的存亡。”
“你不给粮食,某进退失据,不得不留在鄃县。”伽蓝的口气渐渐森冷,“大河两岸盗贼横行,平原和清河更是贼势猖獗,明府做为一县之令,难道一无所知?面对这些饥民,这些清河的包括你鄃县的饥民,明府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
“与将军的暴行比起来,某已经做得很好了,并无任何愧疚。”
杨善会大言不惭,针锋相对,一步不让。
伽蓝望着杨善会,目lù威胁之sè,右手更是缓缓举起。
杨善会怒视伽蓝,毫无惧sè。
伽蓝用力一挥手。“杀”江都候一声暴喝,黑骝如箭shè出。阿史那贺宝带着十几名紫云天悍卒紧随其后,蜂拥而上。杨善会的从属亲卫只能把杨善会紧紧护住,根本不敢抗衡。西北人杀人如屠狗,又披着禁兵甲胄,更是如狼似虎,jī怒了他们,luàn刀砍下,死了都是白死。
“将军,你这是谋反,罪无可赦”
杨善会勃然大怒,咆哮如雷。他向来骄横惯了,即便在郡守、郡丞面前也是不假辞sè,何曾见过像伽蓝这般野蛮无礼之徒?
“开仓,放粮”
伽蓝只有四个字。
“绝无可能”杨善会咬牙切齿,睚眦yù裂。
伽蓝嗤之以鼻,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对江都候和阿史那贺宝挥了挥手,“剥光了,扔了”
接着飞身上马,冲着江成之做了个手势,“急赴县城,开仓放粮。”
江成之轰然应诺。鼓号齐鸣,龙卫第一旅打马如飞,风驰电挚而去。
杨善会和从属、亲卫被禁兵剥光了,就剩下一条底kù,然后毫不留情地扔进了饥民中间,遭到了饥民们疯狂围殴。
临清令和清泉令目瞪口呆,骇然心惊,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西北人当真野蛮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侥幸的是当初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否则肯定与杨善会一样悲惨。薛德音担心出事,劝谏伽蓝适可而止,侮辱了殴打了警告了,也就可以了,无论如何不能出人命,出了人命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伽蓝动了杀机,不以为然。死了就死了,然后把责任推给叛贼,谁知道?惹恼了我,就连临清令和清泉令一起杀了。
傅端毅了解伽蓝的xìng格,不待伽蓝说话就擅自下了命令,叫江都候把杨善会等人从饥民的围殴中“救”出来。杨善会既骄横又刚烈,无法合作,所以傅端毅就把鄃县的县丞“请”到了伽蓝的马前。
“听说张金称是清河张氏的子弟。”
伽蓝询问战战兢兢的县丞,语气非常yīn冷。
县丞被饥民打得鼻青脸肿,早吓得魂不附体了,此刻连连点头,一个字也不敢说。
“清河张氏又在哪?”伽蓝问。
“就在本县。”
“好一个官匪一家亲。”伽蓝冷笑道,“张金称、张金树都是清河贼,恶贯满盈,你鄃县阻止某去剿杀,是不是因为他们不吃‘窝边草”与你等暗通款曲?是不是因为清河张氏贿赂了你们,买通了你们?”
“不,不……”县丞魂飞天外,这个罪名一旦落下来,身死族灭啊。
“既然不是如此,为何你们对清河张氏暗中资助叛贼一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清河贼之猖獗,都是因为你们这帮人的故意纵容和袒护。”伽蓝冷笑,“张氏在哪?今日某证据确凿,必定要把张氏翻个底朝天。”
薛德音大吃一惊,刚想阻止,却见伽蓝冲着卢龙一挥手,“即刻包围张氏府第,查封张氏所有财产,彻查张氏。”
卢龙轰然应诺,带上鄃县县丞,与第三旅的魔鬼城兄弟们打马飞奔,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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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内,伽蓝“重创”了鄃县官员,“痛击”了清河张氏,在河北局势最为复杂、最为húnluàn,而利益又最为攸关的清河郡内,狠狠地砍下了一刀,这一刀不但把关陇人砍痛了,也把河北人砍得鲜血淋漓。
关陇贵族和山东世家权贵出离愤怒。杨善会以最快速度禀报黎阳,禀报清河郡守,甚至向巡察使团求助,而清河张氏更是“全面出动”,动用全部力量反击西北人。然而,不管是杨善会这个身份高贵的关陇人,还是清河张氏这个山东的二流世家,都不敢把这件事捅到东都,捅到皇帝和中枢那里去,因为西北人在河北折腾得动静太大了,先是连续击杀各路义军,接着又扬言要带着十几万饥民去黎阳仓就食,现在更是无法无天,与地方官员、地方豪望直接展开了jī烈冲突,这些事如果捅到了东都和行宫,不管是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还是正在远征的皇帝,都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更不会相信一个禁军龙卫统就能把河北搞得天翻地覆,必定会派出亲信中枢大臣到河北调查,如此一来,山东人多年以来在河北苦心孤诣、竭力掩盖的真相就彻底暴lù了,而关陇人蓄意谋反的事情更是无从遮掩,结果可想而知。
西北人果然像狼一般敏锐,像狼一般狡诈,像狼一般残暴,他们正是准确把握到了局势的发展,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大打出手、大开杀戒,完全就是一副野蛮人“入侵”中原的架势。你敢来吗?你有胆子就与我杀个血流成河,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各地官府害怕了,山东世家豪望也畏惧了,河北义军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碰到这样一群像失控野牛一般横冲直撞的野蛮人,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得,只能顺着máomō了。你要粮食,给你,但只求你一件事,你赶快带着饥民去黎阳,这样拖下去,把各地官仓的粮食耗尽了,会引来无法估量的严重后果。
偏偏天公不作美,大雨滂沱,大河雨季珊珊而来。
西北人根本不急,带着清河饥民四处寻粮度日。龙卫统“洗劫”了鄃县后随即直奔高唐。张金称不敢与之jiāo战,带着军队沿着大河北岸,向平原郡方向狂奔而去。
龙卫统“洗劫”了高唐,转而南下博平,继而慢悠悠地进入武阳郡,“洗劫”了聊城,跟着折而向北,“洗劫”堂邑。
直到五月中,龙卫统才带着清河饥民赶到了白沟重镇馆陶。此刻游元的巡察使团,máo宇轩、刘炫和刘黑闼所领的龙卫统辎重旅和平原饥民已经提前赶到,但武阳郡和馆陶县都拒绝开仓放粮,阻绝了饥民大军的南下之路。
伽蓝到了。清河和平原两地的饥民汇合,形成了一支人数高达二十多万的庞大的饥民大军。
“告诉馆陶令。”伽蓝飞马赶到城下,命令江都候飞箭传书,“黄昏之前,打开城mén,否则某挥军攻城,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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