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九章惊雷炸空
八月初一,骄阳当空,秋高气爽。
大河滔滔,崇山逶迤,董杜原战场在晨曦照耀下渐渐露出苍莽而萧瑟的面容;战鼓隆隆,旌旗猎猎,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战士行进在挂满露珠的枯黄草地上,缓缓摆出两个针锋相对的连绵数十里的巨大战阵。
杨玄感高踞槃豆城楼遥瞰战场,神色凝重,眉宇间透出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
李密、杨积善、王仲伯、胡师耽、赵怀义等人并肩而立,神态冷峻,表情决绝,事已至此,唯有死战了。
在距离十几里外的山冈上,杨侗高踞骏马之上,同样在遥瞰战场,神情兴奋而激动,那种指挥千军万马决战沙场的豪迈之气充斥了身心,让他深切感受到了权力和功勋所带来的令人陶醉其中而无法自拔的极致快感。
今日一战与破陵一战基本相同,不同的是交战地点,还有急转直下的时局。杨玄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实施了错误的决策,错过了西进的最佳时机,以致于今日深陷困境,腹背受敌,不得不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由此导致全军将士对未来完全绝望,士气彻底崩溃。相比较而言,破陵一战杨玄感尚有取胜的机会,而董杜原一战,他是半分机会也没有,就连奇迹也不会发生了,他把自己推进了败亡的深渊,谁能救他?
正因为对此仗充满了必胜信心,昨夜伽蓝竭尽所能说服了杨侗,催逼他火速赶赴皇天原,倚仗皇孙的超然身份,牢牢掌控了指挥权。
宇文述和来护儿拥有强大军队,且都是心机深沉之辈,本想趁此良机抢占功劳,摘下戡乱这个“大桃子”,哪料杨侗一反常态,态度极其强硬,杨恭仁、崔赜坚决支持他,李丹和韦津也同声应和,而卫文升对宇文述和来护儿妄图“摘桃子”的卑鄙之举亦非常反感,始终保持沉默,结果杨侗如愿以偿拿到了决战的指挥权。
杨侗当然不会指挥这场决战,打仗的事交给杨恭仁即可,他之所以非要挂名,目的是拿到平叛戡乱的最大功勋,而有了这一功勋,他和他所属的势力便正式加入了皇统之争。
杨侗是身不由己,想退都退不出去,就像蔡王杨智积一样,他“躲”了大半辈子,结果还是被杨玄感挥舞着大刀把他逼上了绝路,不得不反击。杨侗也是一样,他已经努力拼杀了很久,假如不把最大的功劳拿到手,他等于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手,那么在风暴之后的清算中,即便他可以保全自己,却未必可以保全那些支持他的贵族官僚,所以,于情于理,他不能畏怯退缩,不能半途而废,不能让很多人因为自己的“善良和懦弱”而无辜死去。
杨侗急切盼望着胜利,盼望着董杜原一战大获全胜,盼望着这场风暴赶快结束,以拯救那些被风暴所席卷的千万生灵。
“师兄,是否下令进攻?”杨侗冲着身侧的伽蓝挥挥马鞭,低声问道。
崔赜驻马立于杨侗的另一侧,他也听到了杨侗的询问,不禁转头望向伽蓝。两人相顾而笑。杨侗又激动又紧张,难掩少年心性,看得出来,他还是颇为忐忑,更有些焦虑。
“这是最后的决战。”伽蓝平静地说道,“这一仗的胜负毫无悬念,不出意外的话,黄昏之前殿下便可凯旋,所以……”
杨侗凝神倾听,神情专注。
崔赜也是颇有兴趣地听着。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崔赜对伽蓝了解的愈多,对他的“天赋”便愈发惊叹。伽蓝就像大世家里那些天赋异禀、出类拔萃的杰出子弟,文武干略,非同凡响,而伽蓝不但拥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技,其天赋似乎更加突出,就以这场风暴来说,他做出了一次次精准推断,帮助杨侗成功掌控了局势,而这一点即便是崔赜也是自愧不如,叹服不已。
伽蓝曾信誓旦旦的告诉杨侗,十天内,杨玄感必亡。算起来今天正好是第十日,假若杨玄感真的败亡了,杨侗当然会更加崇拜伽蓝,而崔赜也一定会更加重视伽蓝,甚至会重新审视伽蓝的未来,并据此来调整崔氏的发展策略。
“所以,殿下必须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树立自己的威信,赢得三军将士们的拥戴。”
伽蓝这句话让杨侗有些傻。这是真话还是假话?这纯粹是痴心妄想嘛。年少的越王若想树立威信,赢得三军将士们的拥戴,除了功勋还是功勋,但功勋好建吗?
崔赜却是若有所悟。
伽蓝望着神色茫然的杨侗,微微一笑,然后躬身为礼,“殿下,请战前巡阵!”
巡阵?如何巡阵?
伽蓝不待杨侗说话,已经举手向西北狼们做了个手势。
“呜呜呜……”
雄浑的大角声冲天而起,跟着战鼓擂动,山下禁军龙卫一字列开。
杨侗不管了,一切皆从伽蓝的安排,不会有错。马鞭挥动,战马嘶鸣,风驰电掣一般冲向山岗。伽蓝紧随其后,手中马鞭连连挥动。西北精骑吹响了角号,战阵开始移动。很快,杨侗及其亲卫队进入西北精骑阵中,疾驰战场,但见蹄声如雷,烟尘滚滚。
禁军龙卫扈从杨侗冲进了战场,飞驰在两军阵前,在万众瞩目之下,在龙幡虎纛的飞扬之中,突然爆发出震天雷吼,“圣主……万岁……”
“圣主……万岁!”
伽蓝摇动着手中幡幢,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
“圣主……万岁!”
杨侗血脉贲张,小脸涨红,挥舞着手中马鞭,仰首狂呼。
“圣主……万岁!”
禁军龙卫一边纵马飞驰,一边纵声高呼。
当他们从东都卫戍军的阵前越过时,吼声再度爆发,杨恭仁与东都将士们振臂齐呼,声震天宇,“圣主……万岁……”
欢呼者越来越多,吼声越来越大,如惊雷炸空,连绵不绝,渐渐的,地动山摇,整个董杜原都在吼声中颤栗起来。
董杜原有多大,战场便有多大,战阵便有多长。越王巡阵,禁军扈从,在近十里长的两军阵前,打马狂奔,呼喊声和呐喊声汇成重重声浪,掀起惊天怒涛,“圣主,圣主……”
随着“惊雷炸空”,战场上,一方士气陡然高涨,将士们战意盎然,气吞如虎,杀气凛冽,而另一方则惶恐不安,濒临崩溃。
皇帝来了?巡阵者难道是当今天子?本来就已经深陷绝境了,如今皇帝来了,这仗还怎么打?
杨玄感当然知道巡阵者不是皇帝,但普通府兵不知道,临时招募的壮勇们也不知道,而皇帝在他们的心目中却代表着无坚不摧的力量,代表着杀生予夺的无上威权,于是他们害怕了,恐惧了。
战局骤变,假如再不发动攻击,任由杨侗带着禁兵在两军阵前欢呼呐喊鼓舞己军士气,那么这一仗也就不要打了,必定是一触即溃。
杨玄感毫不犹豫,断然下令,攻击,即刻攻击,全力攻击。
战鼓擂动,战斗开始,两军激烈厮杀,但双方的实力已经不一样了,叛军已经丧失了信心,失去了斗志,战斗刚一开始,胜负便已分出。
宇文述和来护儿倾尽全力攻击,蓟燕大军和帝国水师发挥了全部的战斗力,势不可挡,而东都和西京联军也奋起余勇,酣呼鏖战。
至午时,叛军终于抵挡不住,全线溃败,降者无数。
杨玄感与杨积善狼奔豕突而逃,翻山越岭往上洛而去。
杨侗下令,务必抓到杨玄感,一旦让其逃脱,与河南诸贼会合,必定再掀波澜,后果不堪设想。
诸将各遣精锐,奋起直追,但大都敷衍了事,毕竟在崇山峻岭里追杀杨玄感,实在太难了,唯有将军斛斯万寿亲自带领本部精锐追穷不舍。他不能不追,他必须砍下杨玄感的头颅来保全整个家族。
宇文述带来了行宫方面的消息,兵部侍郎斛斯政因为参与了杨玄感叛乱一事,于上月二十六叛逃高句丽。斛斯政不但背叛皇帝,还背叛帝国,其罪孽之大,必殃及全族。
斛斯氏是虏姓望族,斛斯政的曾祖父斛斯足、祖父斛斯椿都是北魏朝重臣,这一代最杰出的子弟便是斛斯政,其次便是他的族弟斛斯万寿。今日斛斯政犯下了夷灭九族的大罪,试想在风暴过后的清算中,斛斯氏如何逃脱?所以斛斯万寿别无选择,唯有亲手抓到杨玄感,亲手砍下杨玄感的头颅,方有希望保全斛斯氏。
黄昏时分,斛斯万寿非常幸运地追上了杨玄感,双方死战。杨玄感的亲卫们誓死护主,至死不退。激战中,杨玄感、杨积善与几个贴身侍卫弃马逃进了深山老林。
斛斯万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随即兵分两路,一路杀进深山老林,一路则四处包抄。
当夜,杨玄感、杨积善逃到一个叫葭(jia)芦戍的要隘,不料却与斛斯万寿狭路相逢。杨玄感且战且逃,最后其侍卫全部战死,只剩下杨积善一个人。杨玄感身负重伤,自知难逃一死,乃停下脚步,恳求杨积善杀死自己,以免活捉后惨遭凌辱之痛。杨积善倒是痛快,一刀杀死了杨玄感,遂引颈自刎。
卫文升、李丹、韦津等人看到杨玄感的头颅后,总算松了口气。杨玄感不死,后患无穷,而直接承担责任的便是留守东都和西京的官员,好在运气不错,斛斯万寿顺利砍下了杨玄感的脑袋,彻底结束了这场肆虐帝国两个月的巨大风暴。
八月初二,杨侗向皇帝报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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