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萨水上游的那道水坝上时,魏征却一语惊醒了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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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胜负的不是那道水坝,第一次东征惨败的致命原因也不是那道水坝,而是时间,远征军唯有抢在雨季来临前杀到平壤城下,并在平壤城下囤积足够的粮草辎重,才能自始至终地掌控战场上的主动权。第一次东征的惨败和第二次东征的无功而返,实际上都是败在时间上,帝国远征军未能按照预定计划在预定时间内完成攻击任务。
这一次,帝国远征军渡过辽水的时间已经延迟,好在选锋军一往无前,坚决执行皇帝和中枢的命令,以最快速度杀到了平壤外围,自始至终牢牢掌控着战场主动权。与之相反的是,高句丽人则陷入了被动,连续判断失误,迫不得已只好尽遣主力与帝国远征军决战萨水。
“如果观国公获悉这一军情后,毅然放弃决战,命令龙卫军撤过萨水,岂不前功尽弃?”薛德音提出疑问。
“这一战的确没有胜算。”魏征直言不讳,他和柴绍、黄君汉之前曾明确反对龙卫军孤军深入,“不过如今形势变了,平壤内部分裂,国祚崩溃在即,一部分高句丽贵族为了保住王国,不得不抛弃高元,这可是天赐良机。假若我们能抓住这一战机,必能以弱胜强,创造奇迹。”
众皆沉思。
“如此说来,我们对那道水坝,对那柄悬在头顶上的刀,不闻不问了?”刘黑闼忽然问道。
魏征摇手,“不要再想那道水坝,你若担心那道水坝,畏惧那道水坝,一门心思想着去摧毁它,你就上了叛虏的奸计,你不但不敢决战。就连赢得东征胜利的信心都没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布衣冷笑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伽蓝用力一挥手,“明日。决战!”
十八日,高句丽军队在乙支文德的指挥下,快速逼近萨水。
同日,伽蓝指挥龙卫军向前挺进。做出迎战态势。其目的很明显,趁着敌军主力尚未完成集结,主动攻击,打乱敌军的部署,延缓敌军的集结速度。继而给自己的主力大军渡河赢得充足时间。
乙支文德果断下令,已经抵达萨水战场的三支高句丽军队即刻展开阻击,务必把中土人拦截在萨水东岸狭窄地带,绝对不能让中土人拓宽战场,继而给中土主力渡河赢得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午时,两军在距离萨水大约二十里外的丘陵地带相遇,双方激烈厮杀。
大约一个时辰后,又有两支高句丽军队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进入战场。紧随其后的便是乙支文德和他的亲卫团。而乙支文德的出现,极大地鼓舞了高句丽人的士气,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
就在此刻,在帝**队的左右两翼,突然杀出两支军队,一支是高临的军队。一支则是高平的军队。
高句丽将士极度震惊。
高平是高句丽王的叔父,是高句丽声名显赫的权臣。是镇戍乌骨城的最高统帅,他竟然投降了敌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乌骨城失陷了,说明镇戍乌骨城的数万大军都投降了。
高临是高丽王的弟弟,同样是高句丽威名赫赫的大权贵,他还是平壤卫戍军的几大统帅之一,他投降了敌人,又说明什么?说明平壤乱了,甚至已经崩溃了。
乌骨屠城的消息肯定要封锁,否则人心大乱,平壤兵变的消息更要封锁,否则军心尽失,然而,防口如防川,尤其在这种局面下,消息的封锁非常困难,最起码防不住贵族官僚们,防不住军队的中高级军官们,至于普通将士,那还是可以暂时隐瞒的。
然而,这一刻,当高平的帅旗迎风飘扬,当高临的幡麾猎猎作响,当高句丽人自相残杀的时候,任何消息都瞒不住了。
骤然间,军心大乱,最先乱的就是基层军官们,他们虽然级别不高,但也是贵族,贵族都需要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他们的集团和个人利益至高无上,至于王国的利益,高句丽王的利益,均无足轻重。王国没有了,君王没有了,都没有关系,只要他们存在,只要他们的利益存在,只要这片土地还是他们的土地,那么他们就可以在这片土地上重建王国,重立君王。反之,假如他们死了,把军队都拼完了,把利益都消耗一尽了,那就真的彻彻底底完了,与国共亡了。
如今,高平、高临这两个皇族叔侄为了自身利益都投降了中土人,他们这些贵族还打什么打?皇族都背叛了自己的王国,自己的君王,他们这些贵族还有什么义务和必要誓死捍卫王国,捍卫君王?
军官们乱了,不愿意打了,于是很快,战局瞬间颠覆,高句丽人溃不成军,狼奔豕突而逃。
乙支文德无力阻止,只能转身奔逃,以最快速度向东奔逃,他必须抢在逃兵前面把正在赶赴战场的各路军队集结起来,以免消息扩散,导致整个军队的崩溃。
龙卫军气势如虹,疯狂追杀。
伽蓝的疯狂个性在这一刻彻底展露,他冲在最前面,带着突厥精骑不死不休地跟在乙支文德后面奋力追杀。
傅端毅、薛德音、魏征等人均担心这是乙支文德的诱敌之计,连续鸣镝告警,恳请伽蓝停止追杀。
伽蓝却置若罔闻,命令龙卫诸团,衔尾追杀。为了加快追击速度,他更下令丢弃一切负重,竭尽全力追杀叛虏。这一刻,他只要速度,要以最快的速度追杀叛虏,彻底打乱高句丽人的部署,赢得这场决战。
高句丽人崩溃了,逃兵的逃亡速度匪夷所思,他们竟然抢在乙支文德之前与飞赴萨水战场而来的其他军队相遇,当高平、高临投降敌军并率军队与中土人一起杀来的消息传开后,各路赶赴战场的军队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撤退。
黑夜来临,撤退的高句丽人在黑夜和恐惧的笼罩下,在后方帝**队不死不休的疯狂追击下,终于演变为逃亡,于是兵败如山倒。即便乙支文德威望崇高,即便高句丽人还有兵力上的优势,但此刻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与各军之间的联系。不知道各军的位置,甚至就连命令都无法传递出去,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夹在奔逃的乱军之中,拼死逃亡。以免在自相践踏之下丢了性命。
龙卫军一击而胜的消息越过萨水,迅速传递到帝国选锋军帅营。
伽蓝已经疯狂,龙卫军正在衔尾追击,气势如虹的帝国将士正在逼近平壤,但是。假如这是诱敌之计,这是乙支文德的计谋,那么龙卫军便陷入了高句丽人的包围。
这是不是乙支文德的诱敌之计?从战局的发展来判断,这显然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乙支文德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以绝对优势兵力与龙卫军展开决战,竟然一触即溃,这怎么可能?伽蓝中计了,龙卫军危在旦夕。
既然伽蓝中计了。龙卫军正在坠入敌人的陷阱。那么罗艺的北平军和王辩的怀远军是否即刻渡河予以接应?
这时,萨水上游的那道水坝就如一柄悬在头顶上的刀让人惶恐不安,而第一次东征萨水惨败的血淋淋教训更是让人不寒而栗。渡河纯粹是自寻死路,既中了高句丽人的诱敌之计,又要重蹈萨水惨败之覆辙。
罗艺拒绝渡河。伽蓝是个疯狂之徒,是个亡命的赌徒。当初打乌骨城便是如此,以自陷绝境来抓住战机。虽然那一仗他打赢了,但太过侥幸。运气占据了大部分,而运气是有限的。这一次他故技重施,但显然上天不再眷顾他,运气用完了,要全军覆没了。
“明公在军议上说得明明白白,龙卫军坚守东岸,北平军和怀远军在西岸接应,固守待援,待薛帅与怀远主力赶到再行决战,但结果如何?”罗艺忿然说道,“此子猖獗,目中无人,自食恶果,还连累了明公与某等,更坏了东征大计。”
“事已至此,埋怨何用?”王辩对罗艺的态度非常不满,战局陷入危机,各军更应齐心协力,怎能只顾个人生死而置兄弟于不顾?再说目前的战局并不明朗,以他对伽蓝的了解,他更相信伽蓝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高句丽人或许是因为某种不明原因自行崩溃了,给了伽蓝一个天赐良机,所以他才毫不犹豫的追了下去。谁敢说,伽蓝就一定中计了?
“明公,某愿率怀远军即刻渡河,跟进接应。”王辩躬身请命,“不论战局如何发展,明公都应该派兵接应,唯有如此,方能对上对下均有交待。”
抛弃陷入敌围的军队,任由袍泽自生自灭,这是大罪,做为主帅的杨恭仁,更是罪上加罪。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也就是说,目前情况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宁愿全军覆没也不要独自逃生,逃回去也是死。
杨恭仁和崔逊相视苦笑。从横渡辽水开始,伽蓝倚仗龙卫军的强劲实力,牢牢掌控了选锋军,虽然前有乌骨之功,但今日萨水一战,假如全军覆没,则尽数化为烟云。成也伽蓝,败也伽蓝,奈何奈何。
“善!”杨恭仁不再犹豫,断然决策,“怀远军即刻渡河跟进。”
五月十九,乙支文德战败萨水的消息传到了平壤。
高丽王高元非常果断,亲自率京都卫戍军出城迎战。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高句丽人都必须把中土军队阻截于平壤城外,唯有如此,才能赢得时间收拢逃兵,才能重整军队,才能以足够的实力坚守平壤,否则,大势去矣。
在距离平壤五十里外的顺安要隘,高元据险而守,一边收拢败军,一边阻击追兵。
五月二十日凌晨,乙支文德逃到顺安,与高元会合,并向高元提出了弃守平壤,撤往南部山区,以保存实力,伺机东山再起的建议。
弃守平壤是高元的最后一条退路,但不到绝望之刻,高元绝不会弃守平壤。
“战局已不可挽救?”高元对乙支文德的建议非常吃惊。
“高平、高临均已叛敌,而紧随其后背叛大王者,必不计其数。”乙支文德黯然长叹,“中土人大兵压境,王国在内外夹击之下已然分裂,这种局面下,平壤已不可坚守,唯有后撤方能保留一线生机。”
高元相信乙支文德,稍加权衡后便接受了乙支文德的建议,“不能把平壤拱手让给那些十恶不赦的叛逆。”
高元逃走了,平壤失陷了,中土人赢得了这场战场的最终胜利,但迫于远东政治局势的需要,中土人必须保留高句丽王国,而历经三年的战争实际上不过就是换了一个高句丽王,削弱了高句丽的国力,并在未来很长一段稳定半岛乃至远东局势而已。但高元绝不会遂了中土人的心愿,他主动撤离平壤,不但要保存一部分实力,更要把平壤“洗劫一空”,如此他才能在帝**队撤离高句丽后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孤需要时间,需要足够长的撤离时间。”
“某已经命令决堤放水。”乙支文德说道,“某再率军坚守顺安,必能给大王争取到足够长的撤离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