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伽蓝率龙卫府抵达关中三辅扶风郡的首府雍城。
同期抵达的还有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右候卫将军冯孝慈。
秦兴国公、右光禄大夫、太仆卿杨义臣屯兵于城东的岐阳宫外,闻讯飞马赶至城西迎接。随其同来的还有西京诸卫府统帅、扶风郡官员和雍县官员。
杨义臣年过五十,高大魁梧,相貌俊伟,颌下两尺长髯,神态威武,气势凛然。其人文武干略,功勋显赫,又因是帝国宗室重臣,其权势尤其惊人,然而,其身体里流淌的始终是鲜卑尉迟氏的血液,虽然先帝赐其皇姓,认其为皇从孙(兄弟的孙子),纳入属籍,但对于皇族来说,杨义臣终究是一个虏姓外人,即便其忠心耿耿,也不能给予足够信任。试想做为皇族旁支之一的杨玄感都公然背叛皇帝,原为尉迟氏的杨义臣就更不值得信任了。
上大将军原为帝国十一等勋官之一,今上改革官制,废除了“勋官制”,“上大将军”这个称呼也就变成了历史,但杨义臣在军中威名显赫,德高望重,更是宗室重臣在军中的唯一统帅,故上上下下还是遵从固有习惯,呼其为“上大将军”,以表尊崇之意。
双方相见,亲热寒暄,一团和气。
裴世矩是帝国宰执,冯孝慈是西北军三大行辕统帅之一,都是权势煊赫之辈,人皆相识,恭敬有礼;而跟随于两者之后的高大彪悍的年轻人便是帝国新贵,皇帝格外荣宠的禁军骁果龙卫府雄武郎将。河内温城司马消难的孙子,观德王杨雄的外孙,其名不为人所知,以法号伽蓝行于世。
这位帝国新贵如狂飙般崛起。在杨玄感掀起的黑色风暴中如一道耀眼闪电划空而起,在帝国的苍穹上发出璀璨夺目光芒,中土的世家贵族们因此而人人侧目,个个关注。皇帝在二次东征之前建立了骁果军,直接隶属、忠诚于他的禁军,其中骁果第一军的统帅便是折冲郎将司马德戡,而独立建制的龙卫府统帅便是雄武郎将伽蓝,同为温城司马氏。同为司马消难的孙子。皇族杨氏与温城司马氏的恩怨天下皆知,当初先帝与司马消难反目成仇,尔今皇帝却器重和信任司马消难的后人,这其中蕴含着何等深意?其目的又是shíme?这是不是意味着温城司马氏的重新崛起?
就在大家都关注伽蓝。打量和猜疑这位帝国新贵的shíhòu,裴世矩把伽蓝拉到了身边,亲自把他介绍给了杨义臣。杨义臣是先帝从孙,伽蓝是观德王的外孙,论起辈份来。杨义臣与杨恭仁、杨师道是堂兄弟,伽蓝要唤他一声“舅舅”。
裴世矩以尊长的身份,吩咐伽蓝执子侄礼拜见杨义臣,唤“舅舅”。伽蓝不得不遵命。杨义臣不得不受。大庭广众之下,裴世矩的这一做法。等同于代表皇帝和中枢正式承认了伽蓝的身份,并宣告于天下。
冯孝慈紧跟裴世矩之后。隆重介绍了伽蓝在西北军里所建下的显赫战绩。现在大家都zhīdào这位帝国新贵曾效力于西北军和西域都尉府,是秘兵中的秘兵。秘兵刀头舔血,干得都是见不得光的事,给人的印象就是阴狠狡诈,就像躲在黑暗里的幽灵,血腥而恐怖,而这位新贵却偏偏是普渡众生的沙门子弟,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身份加上其身体里流淌的尊贵血液,结果就变成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组合”体,而最为符合的称谓便是“金狼头”。…,
金狼是突厥人崇拜的图腾,代表了尊贵,而狼本性狡诈残忍,更喜欢在黑暗里活动,又符合秘兵的特性。这种诡异“组合体”一出现便显现了其惊人杀伤力,杨玄感和他所掀起的狂风暴雨便是被皇帝tūrán祭出来的这只超级法宝“金狼头”摧毁了,神奇般的在短短两个月内摧毁了,这是杨玄感和他的同党méiyǒu想到的,也是其他各系贵族都méiyǒu想到的。
帝国曾遭遇类似的危机,一次是开国前的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之乱,一次是今上继位时汉王杨谅之乱,但当时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身居京都中枢,可以从容指挥,而这次今上远在辽东战场,京都中枢形同虚设,一旦东都失陷,杨玄感联合各系贵族们重建皇统,再立一位新皇帝,nàme以当时的政局,今上还有多少机会逆转局势,反败为胜?所以今上和中枢虽然méiyǒu公开摧毁杨玄感之乱的内幕,但其中机密还是由行宫和东都、西京的某些知情者泄露而出,于是伽蓝这位帝国新贵便愈发的神秘,愈发的令人惊惧。
两位帝国文武重臣隆重推介帝国新贵,其含义不言而喻,于是谀言如潮。
繁文缛节之后,裴世矩并méiyǒu进城,甚至都méiyǒu听取杨义臣和扶风郡守对形势的介绍,也méiyǒu向他们解说西北局势,便以皇命在身为由,匆忙上路。
杨义臣率一干官员相送十里。
伽蓝再送里许,裴世矩忽然勒马停下,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不要在关西滞留,mǎshàng击杀逆贼,速至东都。”
伽蓝疑惑不解,但不敢询问,连连颔首,然后对冯孝慈躬身说道,“明公,请恕末将妄言之罪。明公到了河北,紧要之务是打通永济渠水道,确保水道畅通,而不是平叛杀贼。”
冯孝慈略略皱眉,悄悄瞥了裴世矩一眼,却见裴世矩目露赞赏之色,当即郑重起来,仔细思索。伽蓝为何在分别之前突发奇言?难道伽蓝担心zìjǐ与山东世家发生jīliè冲突?忽尔想到伽蓝曾十分肯定的说过,mǎshàng就有第三次东征,而东征就需要永济渠水道,但河北叛贼肯定要乘机劫掠永济渠,这shíhòu就必须明了河北平叛的重点了。是保护水道,还是平叛杀贼?当然平叛是次要的,保护水道是主要的,一旦主次颠倒。耽误了皇帝的东征大计,那就难辞其咎了。
冯孝慈微笑点头,然后也善意地提醒了伽蓝一句,“伽蓝,关西是非之地,千万不要深陷其中,为敌所乘。”
冯孝慈和裴世矩的意思一模yīyàng,伽蓝顿感重压。但急切间却看不透彻,只能躬身致谢,就此止步,目送裴世矩和冯孝慈纵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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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西三辅。京畿重地,帝国龙兴之处,竟然在杨玄感败亡之后,如“飞蛾投火”般再掀乱潮,这纯粹是取死之道。为何取死?谁要取死?取死的目的又是shíme?
伽蓝百思难解。遂飞驰西京大军军营,拜见杨义臣。
伽蓝与杨义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早在西征时,三路大军合围吐谷浑可汗伏允,其中杨义臣便是其中一路大军的统帅。屯兵琵琶峡。伽蓝做为秘兵,数次潜入敌军探查敌情和刺杀敌军军官。期间数次向杨义臣禀报军情和接受任务,杨义臣对其褒赏有加。
几年后再见。杨义臣在中枢中的地位提高了,第一次东征他是九道大军中的其中一道统帅,而第二次东征他已是远征军的副帅,由此可见皇帝迫于军中元老迅速凋零的现状,不得不授其以更大军权,而这次把西京平叛重任托付于他,可见对其已给予了一定信任。…,
杨义臣是代北人,其父尉迟崇是先帝的老部下,在其同宗尉迟迥起兵反叛之际,大义灭亲,率代北大军坚决站在先帝一方,而这一举措彻底扭转了整个局势。先帝感其恩,在其阵亡后抚养其子义臣,并赐皇姓,隶属籍。杨义臣长大后坐镇代北,统领父亲的老部下们镇戍北疆,与突厥人反复交战,功勋显赫,曾与帝国名将史万岁会师大斤山,重创北虏。而史万岁却遭杨素诬陷,为先帝所杀,成为帝国一大冤案。杨义臣受到连累,功勋被夺,代北将士亦一无所获,就此与杨素结下仇怨。
史万岁是关中本土贵族。杨素与史万岁之间的恩怨,并不是个人恩怨,实际上是当时的皇统之争yǐjīng白热化,先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以史万岁、李药王(李靖的哥哥)为代表的一批老中青武将都是太子的坚定支持者,而拿到击败北虏功勋的这些武将们,必将给太子以更大实力。先帝借“史万岁”的人头打击东宫太子党,乃在情理之中。
杨义臣也是太子的支持者,所以他不但méiyǒu拿到击败北虏的功勋,反而被调离代北,到西北军里镇戍灵朔,而代北大军则被当时统领五十二州军事的并州总管汉王杨谅所控制,而杨谅叛乱的主力军,便是这支代北大军。杨谅兵败,代北大军损失殆尽。
杨义臣最大的“本钱”便是代北大军,代北大军méiyǒu了,杨义臣也被调回东都出任宗正卿,太仆卿,不再统领军队,算是彻底“闲置”了,但也因此赢得了皇帝一定程度的信任,bìjìng他的实力不复存在,所以西征时,皇帝重新起用了杨义臣,东征也带上了他,而这次更是让他到关西统军平叛。
杨义臣做为宗室重臣,又有代北为根基,又有武川系为后盾,而且是文武兼备的府兵统帅,必被卷进皇统之争,所以,此刻他出现在西京叛乱战场上,不能不让伽蓝联想到日益jīliè的皇统之争。
伽蓝的地位也提高了,而且身份尊贵,完全有资格与杨义臣“坐而论道”。
稍事寒暄,又聊了一些西北局势,忽然,杨义臣面色一整,郑重其事地对伽蓝说了句“谢谢。”
杨义臣所谢,乃是东都那九十个团的府兵,rúguǒ不是伽蓝冒着极大风险,“欺骗”了东都留守樊子盖,“甘愿”在两京贵族的胁迫下“默契”配合,那些无辜的府兵必定魂归黄泉,白死了,而他们的死,对帝国的伤害难以估量。
伽蓝苦笑,躬身说道,“舅舅该谢的,应该是陛下。”
杨义臣神色沉郁,久久不语。
伽蓝迟疑片刻,低声询问道,“舅舅,龙卫府已日夜兼程而至,剿贼一事迫在眉睫,请舅舅……”
杨义臣举手阻止,“这里是关西,某的帐下,都是关中三辅子弟。”
话中有话,杨义臣的意思很明了,他是想打,想速战速决,奈何这支军队他指挥不了,而皇帝也zhīdào这一情况,所以才十万火急调龙卫府到关中平叛。但问题是,rúguǒ扶风叛贼的背后是关中本土贵族,有着某种政治目的,nàme即便是龙卫府,短期内也一筹莫展。
“某和某的龙卫府,必唯上大将军马首是瞻。”
伽蓝断然发誓。
杨义臣笑笑,徐徐说了一句,“贼帅向海明,乃沙门弟子,其所纠集之贼众,多为沙门信徒。”
伽蓝霍然变色,半晌无语。这怎么kěnéng?西北沙门为何自寻死路?法琳师叔莫非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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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