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可鉴人的铜镜,梳妆台上几枚花穗、缠枝钗,还盛着她未出嫁前的气息。几案上展开一张徽纸,廖廖两行字,笔搁置一旁,砚台墨汁近干。
炉中火焰渐微,红蕊进房添了块炭,火焰大盛,热气蒸腾,房内明显暖和甚多。见沈珍珠依旧临窗看,只得开口说道:“小姐,入冬以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你好歹得爱惜自己身子,尽顾着看,也得趋近烤烤火才好。”
沈珍珠听了收笑道:“好好好,我遵命就是”说着已放下手中本,坐到火炉旁,“噫”一声道:“今年的炭火不错,强胜去年的。”
红蕊停一停,方说道:“这是,……殿下带过来的,听说是西凉国前几日进贡的,总共才百余条,取了个千吉百利的名字,唤作瑞炭;陛下赐殿下十来条,殿下都带到了咱们府上。”
沈珍珠点头不语,稍顷又去拿。红蕊跺脚道:“殿下坐了大半日,还在厅堂等你呢,这样冷的天,他日日辛苦过来,你总得见他一面红蕊耿直不会说话你一向知道。依我说,这世上哪里有化不开的结。这回的事,确是殿下对不住你,可红蕊也有眼有耳,你若过于执拗,今后可别后悔。”
沈珍珠听了微微笑道:“红蕊,你长大许多。”背过身,心中长长叹息,慢慢说道:“你去禀告殿下,我不过想在娘家小住,过得几日自会回返王府,让他不必挂牵,刑部公务繁忙,还得保重身体。”
“不回去,再也别回去”沈珍珠的嫂嫂公孙二娘一脚踏进门,边说边解下腰间佩剑,重重放置几案上。她性烈如火,与姐姐公孙大娘的温婉平顺大不相同,厉声道:“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要叫咱们女人受那种委屈。珍珠,你上回嫁过去,是因我不在家中,不然非得阻挡。现在那李俶朝秦暮楚,已有一妻一妾,更兼妹妹这样的人才,尚不满足又纳侍妾,怨不得妹妹伤心。妹妹,你只管在家中住着,不必理什么皇家、殿下。我前月路经范阳、平卢,安禄山屯粮养兵,反象已现,左右不过一年,大唐天翻地覆。可笑长安城上下依旧萎靡奢华,人人醉生梦死,不知是充耳不闻,还是自欺欺人。我从此不再四处游历,只在家中守着父母亲和你们兄妹,有我公孙二娘一柄长剑,没人能伤咱们这一家人”
沈珍珠虽知一剑一箫难以仗游天下,难得这份姑嫂情谊,想自己何其有幸,红蕊和嫂嫂固然观点不同,但无一处不是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感触道:“母亲去世后,嫂嫂对我最好。”
公孙二娘爽朗笑道:“谁叫我只有你一个妹子。”
红蕊见机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素瓷带了名女婢匆匆走进。沈珍珠瞧那女婢面善,那女婢已纳头便拜,声音中带着哭腔:“王妃,王妃,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只有您能救她了”
沈珍珠这才省起,此女乃是慕容林致的贴身侍婢之一,名唤萱草。不觉倒抽一口凉气,扶起她问道:“建宁王妃出了什么事?”心中大为骇异,以建宁王李倓与慕容林致的情义,慕容林致无论生什么事,都该有李倓出面周旋,哪里会轮到一名小小侍婢巴巴的跑来向自己求救。
萱草答道:“小姐失踪三日以来,我家王爷画影图形,各处张挂,又派王府诸人四处寻索,明查暗访……”
“慢着,”沈珍珠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说,你家小姐失踪三日了?”
萱草惊疑的抬头:“王妃还不知道么?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只怕全京城都晓得了”沈珍珠汗颜,只顾自己伤心,没想到外间已出了这么大的事。
原来李倓与慕容林致四日前从洛阳返回长安。他们夫妻不知沈珍珠已回娘家暂住,商议好了第二日来广平王府看望沈珍珠。那日他们同往常一样未用车舆,穿着平常,携手同游而来,哪想走到半路,李倓碰上几名论剑品酒的旧友,强拉去酒肆。慕容林致心悬沈珍珠没有同去,独身一人前往广平王府,等李倓酒过三巡赶至广平王府时,方知慕容林致根本没有来过。慕容林致自此日起便同人间蒸,李倓懊悔难禁,还不敢禀报太子,由李俶暗地相助,只说是建宁王府侍婢失踪,三天三夜没命的找,长安城快被掀开来。
萱草说完又跪伏地上,泣泪交加,沈珍珠这才觉面前这名婢女相貌出众,此时如带雨梨花,楚楚可人。听她说道:“现在只有王妃才能救小姐了。”
沈珍珠苦笑道:“这怎么说的?建宁王爷不是正在找么,连他也找不着,那我又有何能?”
“不,”萱草拖弋裙摆趋前跪在沈珍珠身下,昂头正与沈珍珠下垂视线紧密相接,迟疑的眼神一扫房内的公孙二娘和素瓷。沈珍珠才想说“不是外人”,公孙二娘已不耐的持剑出门,“轰”的提上房门,素瓷忙跟了出去。萱草方低声道:“奴婢这两天寻思着,小姐并不是如王爷所想,被人掳去或走失。”
沈珍珠心中一滞,双目炯炯问道:“你想说什么?”
萱草身子一缩,复又昂,那小心谨慎的模样更惹人怜爱:“奴婢是怕,怕小姐乃是自愿随人走了……”见沈珍珠目露疑惑,更趋近说道:“王妃与小姐是蜜友,当知小姐与安二公子庆绪同门学艺,情意甚笃”
沈珍珠又惊又怒,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更牵动自己心中隐痛,恨不能代慕容林致“刷刷”掴这名女婢两耳光。好个忠心侍主的丫头,好个楚楚动人的萱草从她述说时不经意流露的对李倓的倾慕,她早该看出一二。安庆绪和慕容林致倒底有无私情,她怎会不知?就算曾经是有,如今两人怎再牵扯一处?现时强行混淆明晦,用意险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