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风生衣带路,沈珍珠与严明只带了数名李俶心腹侍从,绕过数重街巷,到达一门庭冷落的小院。
风生衣剥亮烛火,说道:“此乃殿下所置,我等与殿下议事,常在此处。今日只得请王妃委屈一下,且共同商议薛嵩被劫之事。”
时间紧迫,沈珍珠也不多作客气推搪之语,不多时陈周也到达此处,当下四人便商讨起来。
沈珍珠先将自己所知所疑一一道出,风生衣铺开长安城图,与众人分析薛鸿现藏身之地,然而此际方知最苦恼处,不在薛鸿现藏身何处,而是若知其所在,又如何抓捕住薛嵩——薛鸿现武艺之高,实是匪夷所思。风生衣大汗溢出,来回踱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陈周一顿足,骂道:“他娘的,竟出这样的怪事,殿下这步棋走得可真是——”
沈珍珠一怔,正觉得陈周此言有些古怪,听见“钉”的脆响,风生衣手中银光骤,击穿屋顶瓦片,口中低喝着“什么人”,人已如猿猴般灵巧飞跃出窗,刹时屋顶兵刃之声大作。
沈珍珠与陈周、严明三人奔入庭院。屋顶,风生衣正与一人炽斗正酣。风生衣一身玄衣,与他相斗之人则全身素白,以白纱蒙面。两人均持了长剑,翻腾游斗,一黑一白两条人影如魅,穿错于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别添几分诡异。
严明先是旁观,却见风生衣用了近一柱香时间还未将那人拿下,便按捺不住,一拍腰间长剑,说道:“我去助他”
陈周出手如电,一把攥住他的手臂,仍盯着相斗的二人,说道:“且慢,有些古怪——你看,他二人的招式——”
严明不耐烦的闷哼着,只得站定凝神又看,不多时,果真看出其中端睨:那白衣人出招快捷如电掣,招招直取风生衣要害,武功身手,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奇怪的是,风生衣用来克制的招式,竟与那白衣人使出的招式一模一样,只是风生衣所出招式总比白衣人慢了半拍,初一看,仿佛风生衣有意模仿白衣人招式一般。可是,就是这气定神闲的“慢半拍”,每次都不急不缓的克制了白衣人的袭击,全立于不胜之地。陈周喃喃道:“奇怪,奇怪,这姓冯的明明随时可以取胜,却始终不出杀着,处处让着别人,真是奇怪之至”
沈珍珠却问道:“这女子武艺不如冯大人么?”
陈周莫名其妙:“王妃说什么?你说……那白衣人是个女子?”
沈珍珠道:“我虽不懂武艺,但这白衣人身段柔美窈窕,不是女子,还能是男人么?”若要识别男女,陈周这等武夫,自然与沈珍珠不能相比。
说话间,风生衣已与白衣人一前一后由屋顶跃至院中,那白衣人想是久斗心燥,突的娇叱一声,长剑狂挽,瞬息间卷起千层剑花,以已身投入万重剑雨里,如一柄锋锐之剑,朝风生衣全力袭去陈周变色:“不好,那女人怕是要拼命了”
风生衣岿然不动,只是神情更加凝重,等那剑气凌面,终于抬剑应了一招。以陈周之能,也没有看清楚风生衣这一剑是如何出、如何止。只听“哗”的纱巾裂破之声,剑气四散,一切嘎然而止。
白衣人离风生衣不足五步之距,面上的纱巾由中裂开,如浮云一片,随四散的剑气飞得不知去向,露出她清秀面容,一头墨玉长顺泻而下,在寒风中四下飞动,一瞬时竟有遗世独立之美。她面白如玉,声调中隐不住的悲怆:“十五年了,我终究不能赢你一回”
风生衣还剑入鞘,徐徐送出一声长叹,在这清风月夜里,四方天地仿佛都能听见这声无奈:“师妹,输与赢,就这般重要?”
严明哇哇大叫起来:“何灵依,怎么是你”又冲风生衣道:“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又成你的师妹了?”
那白衣女子确是淑景殿掌事女官何灵依。
何灵依调过头,只对着严明一笑,严明顿时噎得再说不出话。他实未想到,平时乖巧温和的何灵依,也能有那般剪冰裁玉的笑容。
风生衣缓缓吐纳道:“我没有猜错,当日在大和关刺杀殿下的是你。我瞧见你在淑景殿,一直奇怪,原来……”
何灵依冷笑:“有甚么奇怪你可以效命广平王,我为何不能效命淑妃娘娘?看谁的主子最后能胜”说话中,手一扬,晶亮光华如彩虹盈空,那是特制利人遁走的烟火。二人距离太近,风生衣稍有迟疑,终在万分之一瞬间回神挟指,扣住她的手腕:“师妹你不能走。你不可一错再错”
在这烟火迷离中,何灵依的表情反而看不清,她手腕反扣,轻轻滑开,她说:“我必定要赢你一场”人已经去得远了。
风生衣黯然对沈珍珠道:“王妃,一切都是冯某的错,愿领责罚。”他与何灵依自幼一起长大,情愈亲生兄妹,怪只怪二人都十分好胜,多年来比武艺、比谋略,互不相让。而他明知何灵依一心要胜过他,却不肯稍作让步让她一回半次哄她开心,终至弄得各为其主、人生殊途。
沈珍珠未曾想到风生衣与何灵依竟然是同门师兄妹,听二人谈话,隐约可推测何灵依求胜风生衣心切,不惜投身张淑妃,而后潜于自己身侧,她自默延啜信笺之事后,已十分怀疑何灵依,如今得到印证,定是她向独孤镜告的密心中唏嘘不已,说道:“你勿要自责,其实令师妹本性良善,这段时日在我身侧虽有所图,但确也帮我不少。况且,她尚未造成甚么后果,我与殿下不都是好好的么?实迷途其未晚,若有时机,你好好的劝说她一回就是。”
风生衣叹道:“我这师妹,若能听我的劝说,也不至有今日。今日我们秘研之事,不知她又听得多少回去,冯某真是死罪”
沈珍珠道:“再听得多,也不及我们及时将薛嵩找出来。眼下只能靠三位之助了。”四人重提正题,十分苦恼。
沈珍珠心念一动,说道:“我有一拙法,不知可行否?今日我们访过张涵若的府第,见府中无张涵若之人,但灯火通明,我临走时曾随口问一句那守门老者为甚,那老者答是张府习俗。”
严明道:“王妃莫听那老家伙胡言,那有那样的习俗,分明是有问题。”
沈珍珠淡笑:“开先我与你所想也是一样。可方才,我突然忆及张守珪一样旧事,才知那老者所言不是胡诌。昔年张守珪为幽州刺史,曾遇突厥五万大军来犯。当时幽州守军不足三万,却擒住贼,大破突厥,你们可知是怎么一回事么?”
陈周对此类事最为熟谂,眼睛一亮,道:“某记得当年突厥来犯消息传至幽州,全城恐慌不已,张守珪深知朝廷援军至少要半月后才能到,惟有自行想法破敌。他对突厥领军众名将领习性摸得一清二楚——领军大都统也利和三名副帅都性好贪婪,且将领间不睦,性多猜疑。张守珪便虚造声势、广派细作,放出消息说道幽州城近月开出金矿,士兵每日偷偷挖掘矿金往长安运送,一些来不及运送的都埋积于张府,士卒彻夜不眠守卫,百姓均由幽州迁移,只等矿金挖尽便弃城而去,真正守城的士兵不足五千人。突厥在幽州城也有细作,所谓金矿无法混入看个究竟,然张府灯火通夜、库房守卫严谨倒不难打探,消息传至行军中的突厥军队后,诸多将领信以为真。五万人行军,度本就极慢,众将一听此消息,便各自存下私夺黄金的心思。也利先派了心腹爱将,私自领兵五千悄悄杀向幽州;其他将领也自有心腹,你二千他三千的,前后往幽州城赶。张守珪早已于幽州城外伏了一两万精兵,突厥军实力分散,化整为零,被事先筹划好的张守珪率兵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
沈珍珠道:“此役令张守珪声名大震,常引以为傲,算来就是二十年前的今日,难怪张涵若府上今晚灯火通亮,想来张氏留下什么遗训,每年此日须得这般来一遭。”对严明道:“说来,是咱们误会张府老者了。”严明低头不说话,想是有些不服气。
沈珍珠又道:“当年张守珪可以投其所好,设下圈套引突厥兵马上钩。我们现时也可如法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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