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熵爽朗的笑声瞬间感染甄燕,少了一些敌意,多了一些欣赏。
斗笠往下低几寸,恢复到原位,再往下低……如此几次,甄燕感觉对方是点头。
其实,也没多少怪异,渐渐习惯就好。
蓑衣抖动几下,发出一些轻微哗啦声,斜靠着舟边倒下,木屐伸到舟外,还上下摆动,很是随性。
主人尚且如此,客人要再拘束,就没什么意思,客随主便。
甄燕也缓缓坐下,半斜侧身体,一只手拄住舟板,同样将双脚伸到舟外。
引领甄燕进入画面的灯笼此刻就悬停在两人头上大约6、7米处,柔和的光芒笼罩整叶扁舟。
整个环境是昏暗的,就像太阳刚落下西山,擦黑时的江面景色。
遥遥能望到远处陷入阴影的群山轮廓,近处的脚下江水平静,不见鱼儿游动。
“没有下酒菜,好在酒不烈,不会辣嗓子。”又见蓑衣抖动几下,从某角落缓缓飘起两只碗,一只碗悬停,一只碗飘向甄燕。
甄燕随意上下张开拇指和食指,轻捏住碗。
好有质感,甚至能感到一丝清凉,甄燕抬到唇边,呷一口。
初入口,极为甘甜,稍稍品味,确是陈酿。这就是数百年以上的古酒吗?
甄燕没有品酒嗜好,因此都是直观感受,没法像一些老饕摇头晃脑陶醉其中。
看向酒底,是不断漾出的翠绿色。
“南宋官府名酒,官名秋白露,民间俗称竹叶青,酿于淳熙年间。官酿是国家重要财政收入,因此品质极佳。”夏悠熵看出甄燕不懂酒,因此简单介绍。
淳熙年间。
甄燕心中一动。
淳熙是宋孝宗年号,刚继承大统,便为岳飞平反昭雪,得到太上皇宋高宗默许。此后整顿内政,改革吏治,裁汰冗官,重视理财,赈济百姓,南宋呈现安定局面。
看来,夏悠熵请自己品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甄燕看向碗中酒,眼神多了一些郑重。
因为留心,这才注意到这只碗并非平常之物,好像在哪见过。
心中思忖一会,猛然想起——这是北宋天目白建茶盏,手指在碗底摩挲,果然有款,多半是御制官款。
因为总不能就这么翻过碗来看,那样既不礼貌,也显得很沉不住气。
再珍贵,不过是器物,区区死物而已。
茶盏外沿竟然浮出画面,画面是动态,一童子手提汤瓶,正在点茶;另一童子手持长柄茶勺,正在将点好的茶汤从茶瓯中盛入茶盏。
两童子随即侍立,目光齐刷刷望向甄燕。
不消几秒,两童子眼中垂泪,红色,触碰到甄燕指尖,有粘稠感,是血泪?
这血泪似在控诉。
“这是宋徽宗的《文会图》,不顾民间疾苦,一味自我标榜的‘以文治国’,不过是自欺欺人,最终只会化作破碎残梦。”夏悠熵语气低沉、悲伤。
“你的意思是——引以为戒,百姓喜乐,才是天道。”甄燕望向夏悠熵。
分明感受到对方眼中的深情,看不到的目光,却撼动了甄燕心灵,那股潜藏已久的热血悄然沸腾。
“你虽贵为阎罗王,可你真的知晓地府历史吗?——你可知道云霄之下,幽冥之上,那座连接彼此的天梯?”
“天梯?”甄燕瞳孔扩大,那是一个多么古老的传说啊,不见典籍中有任何记载。
传说中,那是无数鬼兵暴晒在烈阳中,用身体搭建的浮桥,将云霄和幽冥连接在一起。
那是天庭借助武王伐纣而发动的神魔大战。
是太上老君联手元始天尊,以道教全力碾压通天教主的截教。
斩将封神,全面洗牌,权力更迭。
截教弟子摆下十绝阵,为了破阵,道教十二上仙都险些被困,侥幸逃脱,但一一折损了不少道行。
后来,是玉帝找到酆都大帝,命其用鬼兵搭建一座贯穿天地的浮桥,名曰“天梯”。
十绝阵属阴,“天梯”亦属阴,借助阴气,十绝阵的阴风不会危害到天兵。
酆都大帝思之再三提出几个要求,第一,今后地府与天庭平起平坐,互不统属;第二,鬼兵在人间的亲人要享受世代五谷丰登的生活,安居乐业,不必富贵,但是必须吃饱穿暖;第三,武王伐纣,人间政权更迭,地府无权干涉,但是既然参与了神魔大战,那么武王必须发血誓,在天庭和地府的监督下签下神约,保证鬼兵的亲人无论繁衍多少代,都必须优先享有轻徭薄赋的待遇。否则必遭天谴。
酆都大帝见玉帝沉思不语,笑着说:“陛下,我鬼兵无数,何止数千万,他们的亲人,不就是全天下的黎民百姓嘛。于情于理,并无不妥。”
玉帝恍然大悟,立即满口答应,还愿意提供地府数之不尽的各类资源。
鬼兵所梦的亲人幸福安康,所盼的天下太平,梦中亲人永远都是富有朝气的年轻的脸。
百姓吃饱穿暖,轻徭薄赋,安居乐业,就是盛世,心心念念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