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街道湿漉漉的,刚刚才下了一阵雷阵雨,偶有雨水从行道树的树叶上滑落,掉到我的头上,头皮就一阵阵的清凉,空气中充满了负离子的味道,我向魔都著名的酒吧街跑去,衡山路,从前叫贝当路,位于法租界。
这是个打死我都不敢迈进去的地方,一杯啤酒就是八碗拉面,我怎么去的起!
这357号是一个漂亮的让我难以置信的地方,镂空雕花的黑色铸铁大门,一条红砖铺就的地面斜斜向上,不远处是一栋洋房,墙面刷的雪白,店门外并没有任何醒目的灯箱或者店招,挑出屋檐的橙色雨棚下放了一个黑板,写着等一个人咖啡馆,贴着咖啡馆大大的落地玻璃有一个木质的平台,放着雪白的木桌凳,铺着红底白条纹格子桌布。四下繁花似锦,绿意葱茏,头顶的花架上紫色的藤萝如瀑布般倒垂下来。
如此美景,花香四溢,这哪里是咖啡馆,这是王母娘娘的后花园,这样一个未曾沾染半点烟火气的神仙所在,竟然是魔都的停火地带?
我轻轻推开咖啡馆绿色的木门,门内传来的音乐如泣如诉,一个女中音在浅吟低唱……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这是首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
我走进门,就像走进了时光的隧道,屋内的陈设温暖而慵懒,香醇的咖啡味道飘进鼻间,四壁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悬挂着很多黑白照片,我能认出来的都是解放前的电影明星,阮玲玉、周璇、李香兰、胡蝶、王丹凤,这都是从前红得发紫、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头顶是古老的三叶旋转电风扇,它悠闲的缓缓转动,店内空间并不大,摆了十来张深红色的木质方桌,方桌边配有三四张椅背是半圆的木椅,桌子上摆了些闪闪发亮的银色小瓶子,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束鲜花,细长、剔透、璀璨的水晶花瓶里白百合吐蕊怒放。
空气中居然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是清爽冰凉薄荷味道的烟草,我就像是猎狗般寻找到烟草味的来源,倚窗的木桌旁,坐了一个人,一个女人,是她在抽烟,春葱般的手指里夹了一枝细细的香烟,她的无名指上有一枚翠绿的指环,光泽莹润,翠绿如滴,她面前桌上放了一杯红酒,一个烟缸,烟缸里约摸有四五个烟头,看来独坐了有一会儿。
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一头黑色长发就像是丝绒般光滑,她的鼻子又挺又直,就像是刀刻斧凿的艺术品,睫毛浓密,长而又翘,她穿了身白底青花图案的旗袍,如同是民国电影中走出来的女子。
她看着窗外的风景,我看着她,她亦是我眼中的风景,美人如画凝眉顾。
朱颜呢?她早该到了啊,我举目四顾,咖啡馆里客人不多,靠窗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了个头发花白,斯斯文文,身材清瘦的老先生,灰色西装、白衬衣、斜条纹红领带,黑皮鞋锃亮,倚桌放了根手杖,他左手上拿了份魔都早新闻,面前一杯咖啡,一块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他的右手端着咖啡杯的把手,用的是拇指与中指,食指赫然缺失了一截。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他的同时,他抬头朝我微笑,这笑容温暖和煦如春风拂面,好慈祥的老头,我于是也朝他微笑,点头致意。
既没有看到朱颜,也没有看到东方酒,除倚窗的老先生和美女以外,还有一桌客人,这伙人就很有意思了,看着就不像是正经人,加在一起十个人,坐着的只有两个,另外八个站着。
先来看看这坐着的二位。面对我这位长相粗豪,横肉满脸,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花衬衫,也不系扣,胸前一团护心毛,又浓又密又硬,如同野猪的钢鬃般炸起,白色沙滩裤,脚下踩双木屐,脖子上一条比我手指头还粗的金链子,一直坠到胸口,嚯,居然还有块巴掌大的沉甸甸金牌,金牌上刻了一个字,义气的“义”字。
背对我这位也是极有特点,他不是坐在椅子上,他是蹲在椅子上,这人像条狗一样蹲在椅子上,他嘴里似乎在嚼什么东西,嚼的不亦乐乎,他嚼了会一侧头,看样子打算噗的一声吐在地上,却又惊觉这样的行为极度不合适,他那双手突然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左边的一个小弟捧了个红色痰盂罐捧到他面前,他噗的一口,吐了好多殷红如血的液体,脸上没有半点痛苦的表情,右边一个小弟递了块大手帕,他慢条斯理的擦去嘴边的红色汁液,再擦去手上污迹。
他这会正手舞足蹈的冲捧痰盂的小弟发怒:“他妈的,有没有点眼力界,我这口吐下去,你以后就没老大了!知道么你,我这一天要考虑多少大事啊,差点就毁你小子手里了,没老大了,你就失业了知道么,以后怎么养活你老婆?孩子?带你来不就为了让你捧着痰盂么!差点害死我啊,我操!”
他骂的很是克制,声音也不大,就看见两个手臂举在空中挥舞不止,以显示他的愤怒与增强气势。
对面那位一边自恋的轻抚自己胸前那团护心毛,显然平日里颇以此为豪,他突然开了口:“没事,多大点事,死了老大!过来跟我!照样养活老婆孩子老爹老娘。”
“猪刚烈!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今天这里不能动手,出去就弄死你,你信么?”
“啧啧啧,捧痰盂的,递手绢的,你这是赶上老佛爷出巡了,做派是挺不错,可这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跟莲英李公公倒是有三分相像。”被称作猪刚烈的大汉一边摇头,一边损人。
“嘿嘿!道上人都说你儿子像我浪子!”瘦子不以为怒。
身后咖啡馆的门悄悄打开,走进来一个人,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四目对视,我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心脏就像是打桩机一般跳动,沉重而有力!
进来的这个人正是差点至我和紫依于死地,自号“魔都枪神”的东方酒,他眼眶依旧红肿,眼皮上抹了猪油般薄薄的一层药膏,他的视力似乎受损很严重,他眯缝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居然没有认出我,他踉跄着从我身边走过,自顾自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古大姐,来杯生啤!”东方酒似乎对等一个人咖啡馆熟门熟路的样子,他坐下叫了杯啤酒,看着窗外抽烟的那女子闻言却转过头来,她似乎就是东方酒嘴里的古大姐,她站起来,步履轻盈的如同一只徜徉的麋鹿。
她起身时朝我展颜笑了一笑,就这一笑,我骨头都酥了,这是个红颜祸水,我心里暗想,脸却无缘无故的红起来。
“东方酒,最近玩的挺大的啊?电视、报纸里全都是你啊!”她在东方酒面前坐下,轻声细语的问他。
“唉……”东方酒低着头一声长叹,很是有些欲哭无泪,他就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他说:“一言难尽,触煞霉头,这回踢到了铁板,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我趁他们说话这功夫,也找了张桌子静静的坐下,耳朵却像兔子一样竖起来,那清瘦的老者端起咖啡来抿了一口,又继续看报,他对于周边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兴趣,他甚至看都没有看那东方酒一眼。
这等一个人咖啡馆处处都透着一股神秘,就连客人也不例外。
“萌萌,来杯生啤!”这古姓女子轻唤了一声,高高的柜台后面有人应声,“月姐,晓得了!”这应声的也是个女子,一会功夫柜台后面转出来个小丫头,人还没有柜台高,难怪刚刚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身高大概也就一米六不到,蘑菇头,一刀平的刘海一直盖到眉毛上,瓷娃娃般长的很是可爱,跟这名字倒是相得益彰,萌萌的。
她端了一大杯酒沫雪白,杯壁上水雾蒙蒙的啤酒,从柜台后面转出来,直奔东方酒的桌子,没几步膝盖就撞上了旁边的凳子。
她哎哟哎哟的叫起来,一面揉,一边抱怨,“臭凳子,烂凳子,等会把你劈了当木柴!”
我有些无语,这自己撞了上去,不赖自己,还赖上凳子了!
那姓古名月的女子,抿着嘴又好气又好笑,那小丫头揉了会膝盖撅着嘴走过去,没好气的把啤酒咣的扔到东方酒面前,伸出只粉雕玉琢的小手!东方酒却也不生气,自口袋抽出两张一百来,眯缝着眼在找萌萌的手,小丫头片子,也不等他,信手夺过。
“你这人在我们店里坐着,既不吃又不喝,你上咖啡馆干嘛来了!就算我古月姐姐长的漂亮,你也没有白看的道理,不喝东西就出去!”这萌萌居然停在我身边,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一开口就下了逐客令,我也头疼,那二百一杯的啤酒,老子是断然喝不起的。
“一杯白水多少钱?我在等一个人。”我硬着头皮,声若蚊蝇。
那萌萌却哈哈笑起来,声若银铃,她一手叉腰,一只手指着我问古月,“这厮穷的紧!要白水,哎,新鲜哎,古月姐,送不送赠饮?他等一个人噢?”
“不许胡闹,送!”那古月呵斥了萌萌一句,话音里却是满满的宠溺,她微笑着看萌萌,又歉意的朝我点点头,她说:“您别往心里去,这傻丫头没心没肺的,您等您的人,别搭理她。”
我羞的脸皮发紫,正要找个地洞钻一钻,或者开溜,老板娘这番话及时的替我解了围。
“哼,算你运气好,我们这等一个人咖啡馆,但凡是等一个人都能要杯赠饮!你等等,我给你调去,今日特饮,孟婆汤!”小丫头把鼻子皱起来,朝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跑了回去。
这等一个人咖啡馆的今日赠饮居然就叫孟婆汤,这让我怎么敢喝?朱颜啊,你怎么还不来!
我等得有些焦急,那边老板娘和东方酒又聊了起来。
“能从魔都精神卫生中心逃出来,你小子够可以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啊?”古月带着满脸的狐疑问东方酒。
东方酒却端起那酒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他嘴唇上全是雪白的酒沫,喝得太急,酒液顺着脖子和喉结蜿蜒流淌,他也不管,他咕嘟咕嘟猛喝了一气,才把杯子轻轻放下,用手擦去嘴上的白沫。
“是我自己逃出来的那就好了!”东方酒低声嘟囔了一句。
“孟婆汤!穷小子!赶紧尝尝,我也是第一次调!”一杯漆黑如墨的东西摆到了我的面前,这杯鬼东西散发着浓郁、奇怪的味道。
小丫头双手揣在工装裤的兜里,黑眼珠子盯着我一瞬不瞬,她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但是此时的她一点也不可爱,这玩意是人能调出来的吗?靠!
萌萌的表情只表达了一个意思,给面子你就喝,不给面子你就滚!
我皱起鼻子,一横心,一闭眼,一咬牙,一跺脚!我脸上的神情肯定异常悲壮,我完全拿出了赴死的决心来尝试这孟婆汤。
这杯东西倒进嘴里后,瞬间那奇怪的臭味在味蕾上像是火药般炸裂开来,舌尖上奇香流转,丝般滑润,醇香甜美,再品居然有浓烈的酒香。之后居然喝到了颗粒状的物品,小心翼翼的拿牙尖咬开,居然是葡萄干,我就像是得了甜头的松鼠般用门牙一阵狂咬,好吃又好喝,真没想到啊!
“穷小子,这孟婆汤好喝吧?”萌萌瞪着对大眼睛凑上来,眼睛里都是期冀的神情,她在等我夸她。
“真好喝,手艺真棒啊,为什么要叫孟婆汤?”我很是不解的看着她。
她快速眨动眼睛,她说:“吓唬你的呀,你倒真敢喝,别人要么是掏钱买饮料,要么就是开溜,可没劲了呢!就你胆大,还敢真喝!”
我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古灵精怪,闲着没事吓唬人玩,我不禁好奇:“这怎么调的?”
“我告诉你,可是你要保密噢,不许再外传,以后你就算我半个徒弟,要是别人也会了,我可就要打死你的!”她撑着脑袋,眼珠子乱转,神秘兮兮的对我说。
“我肯定不外传!我以后就把这手艺代代相传,师傅你放宽心!”我在心里说的是师傅而不是师父。
“嘻嘻,穷小子,你真好玩!那师父就教给你这个绝活!黑巧克力融化后放入蓝纹奶酪碎丁五克,别太多,否则就臭过头了!然后倒十五毫升伏特加,这伏特加要波兰的蓝牛牌,搅拌均匀,撒些吐鲁番的无核葡萄干,各种坚果屑,这孟婆汤就成功调制完毕了!以后想吓唬谁,就把这个端上去,非吓他个魂飞天外不可!”她雀跃的像是只扑腾的小麻雀。
“好的,师傅!我们的目标是吓死一个少一个!”这姑娘没心没肺的特别好玩,我也开始顺着话茬逗她。
她则一脸肃穆、镇重其事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说:“孺子可教也!为师甚是欣慰呀!”
“萌萌!跟客人瞎胡闹半天,不用干活了啊!”那边古月轻轻的说了一句。
萌萌背着古月冲我翻个白眼,她轻声细语对我说:“我这姐姐,什么都好,就是爱使唤人,地主婆似的!”
转过脸去又笑嘻嘻的对着古月说:“姐姐大人,小女子知错了!这就去干活!”她一溜烟的钻进了柜台后面。
这两个女子形如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这魔都的停火地带居然就是这么两个女子在操持着。
就这样两个女子,居然就慑服了无数英豪,这五百米方圆愣是没有任何人敢寻衅动手,就连杀手公会和渡者六道,都默认了这个规矩,这是如何办到的?这两个女人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