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名远看着眉头紧蹙的小杨枝,不自觉的也皱起了眉。
昨晚是背着小杨枝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身前,双手还紧紧的环抱着他的脖颈。
哪怕是徐名远从未对这个模样漂亮的小妹妹起异样的心思,但身体上的异样是他无法控制住的事情。
觉察到徐名远在动,睡得并不安稳杨枝睁开了眼睛,很识时务的将搭着的腿弯收了回来,伸直双腿伸懒腰。
然后借着伸胳膊的机会,拽着被子将脸蛋蒙了起来。
洗漱完毕的小杨枝脸蛋粉扑扑的好看,早餐随便吃了点面包和牛奶垫肚子,两人就重启了旅程。
昨天只用洗发水搓洗的棉袜,果然是没有晾干。
杨枝对待车子就像对待家里的小房间一样,将袜子放到了靠近暖风的驾驶台上,早晨用过的毛巾也铺在了上面,帽子围巾都挂在了靠枕上,吃过的零食袋套在了小盒子里当垃圾桶,让整个车厢里充满了生活气息。
途径两个省份,就没有在南溪那般冷了。
多少年没离开家门的小杨枝,终于是扛不住困意睡着了,连徐名远临时停靠在服务区休息时都没有醒来。
徐名远怕体弱的小杨枝着凉,便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接下来进入了中州省的地界,视野逐渐开阔,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杨枝被阳光刺到了眼睛,用手背揉了揉,眯着眼睛看向一旁。
“哥,我睡着了……”杨枝不好意思的说道。
“到中州省了,看着眼熟吗?”徐名远笑着问道。
杨枝听闻,连忙坐直身子,好奇的向窗外看去。
少了雪的润色,其实冬天并不好看。
远处的树干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片,不过田地里却是一片绿油油的冬小麦,一眼望去很是舒心。
“嗯,有点熟悉的。”
杨枝轻声说道,心中莫名的浮现出一丝感伤。
毕竟她的前半生都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离开老家多年,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隐约想起起了小时候种田拔草的日子。
小时候过的很难熬,但也不是一点快乐都没有,小孩子天性自带着对世界的好奇心,总会找到一些乐趣,比如看地上的蚂蚁搬家,看天上的麻雀飞翔。
白天的视野好,见路上的司机油门都踩到油箱里了,‘噌’的一声就超过自己驾驶的A6,徐名远也不自觉地提了速度。
临近下午一点,终于到了禹阳市。
近乡情更怯。
虽然杨枝早已认定南溪就是自己的家了,但再一次看到记忆中的名字,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你小时候就是在这生活吗?”徐名远问道。
“嗯……”杨枝思考了一阵,轻轻的说道:“不是一直在这儿,小学的一二年级在禹阳上过学,后来转到了信城的一家民办小学住校,再就是被叔叔接到南溪了……”
九十年代的民办小学条件很差,来上学的大都是从乡下到城里打工的农民工子女,没时间照顾,就寄宿在这类学校里管着。每天吃的东西都是萝卜玉米粥之类的东西,住的宿舍也是二三十个女生一间的上下铺。
吃饭差点没什么,但好多人挤在同一个宿舍,让杨枝感觉很不自在。
好在这段经历熬过去后,就被徐军接走了,没有吃接下来的苦日子。
“嘿,你这人生经历还挺丰富的。”
徐名远不由的叹了口气。
怪不得小杨枝没什么朋友,从小没熟悉到新环境就开始转学,到了南溪又成了转学生。
小学一共要读六年,像她中途插班进来的学生,很难融入各种小圈子,更不用说她本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
“还好啦。”
好在都是过去了,今后会越来越好的。杨枝浅笑着望向徐名远,示意自己早已不在意了。
徐军怕在假释期间坐飞机耽误事,就选择了检查不算严格的火车。
时间还够,禹阳这个小城市每天就那么两趟火车,简单吃过饭后,徐名远就领着小杨枝去火车站买了两张接站票,拿着个纸牌子高高举着徐军的名字。
今天才是初五,出站的旅客一共才一百多人,小杨枝在人群找了半天,等到工作人员关锁,都没有看到徐军的身影。
徐名远见状问向一旁的工作人员:“老哥,就这么两个人出站吗?没别的出站口了?”
“就这一个。”
工作人员忙着下班,给他和小杨枝清出去就转身走了。
“哥,怎么办呀?”
杨枝一下慌了,只好求助于徐名远。
“你不是说我爸来禹阳了吗?”
徐名远也是无奈了,他和父亲一共没说上两句话就挂断了,剩下的信息都是小杨枝套出来的话。
小杨枝自然是没有徐名远这般考虑周全,害怕徐军出事,脑袋一热就想着让他一起来过来看看。
“是这样说的呀,我再打个电话……”
杨枝赶紧掏出徐名远的手机,她的手机没办理跨省业务,就拿着徐名远的电话打。
“打通了没?”
见她拨了好几分钟,还在那拨电话,徐名远笑道。
“没有……”
杨枝低着头,不敢再看他了。
“没事,给你徐叔发两条短信,就说咱们来禹阳了,他开机就会看到。走吧,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四处转转去。”
在外面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出来,徐名远拉着可怜兮兮的小杨枝回到车里。
禹阳这边的天气虽冷,但不如南溪那般凌冽,徐名远脱掉了毛衣毛裤,只穿着保暖内衣和外套。
小杨枝也把上身穿的毛衣脱掉了,脱毛衣时带出了掖在绒裤里的保暖,光滑的小肚子被徐名远瞧了个正着。
杨枝也不急着整理,先给乱扔的衣服叠好,一同放在了后座,然后才将保暖内衣的衣摆掖到了绒裤里。
九十年代和千禧年的发展不是一个量级,禹阳就算是个小城市,变化也很大。
小杨枝东奔西跑的日子过久了,一共也没在禹阳呆几年,而且读的小学还在郊区,加上当初年龄还小,对四周的环境非常陌生。
徐名远好久不出远门,这次就当是来旅游。兴致勃勃的问了小杨枝好久,她终于记起了一个地方,就是客运站旁边的小商店。
在她印象中,那家的冰淇淋店很好吃,每次被妈妈领着东奔西跑时,都会给她买一个吃。
徐名远带她去溜达了一圈,小杨枝记忆里的售货小窗口早就不在了,而是改造成了门市。依然是卖着零食货品,可惜看不到冰淇淋了。
问过了商店老板,得知小杨枝曾经上的小学早在四五年前就因为入学新生少,合并到了第三小学,最终两人只能看了看改造成为养殖场的旧址。
杨枝整个人看上去空落落的,记忆里的东西终究是记忆,终究要回到现实。
见徐名远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杨枝就仔细搜索着脑海里残存的记忆,讲了些零星的故事。
内向的杨枝也没有什么故事可讲,她的故事从来不会不发生在四周,而是埋藏在心里。
想了好久,也只是说些上学时听课写作业的事情,还有妈妈在附近租住的农民房,不过曾经的那片住处,早已改成了厂房。
其实拆掉挺好的,把她曾经被关在出租屋里的破烂事也一同拆掉了。
小杨枝的脸蛋本就清淡,现在情绪不高,看上去更是揪心了,徐名远问道:“你想去看望亲属吗?”
“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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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枝轻轻摇了摇头,返回到车上,继续随着徐名远漫无目的着四处溜达。
沉默了好久好久,杨枝终于小声说道:“哥,我爷爷家在通台县的下坪乡了。”
“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听她提到过的。”
“那你想回去看吗?”徐名远重新问了一遍。
又是一阵沉默,杨枝带着些迷茫,望着徐名远说道:“我不知道……”
“那就去看看,要不压在心里总是个念想,你这孩子藏在心里的事太多了,迟早给你憋坏了。”徐名远轻叹一声说道。
禹阳这边都是大平原,一百来公里的路程,就算是走水泥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杨枝记不起来具体位置了,只记得有几棵很高很高的树,她小时候常在那边玩。
不过有方向标就简单多了,徐名远信心十足的跟着导航往前开。
但一进下坪乡他就犯了难。
这边三四百户人家,还是大平原,家家户户的耕地都有很多,看上去地广人稀,炊烟寥寥。
时不时就能看见几棵高耸的树,都是光秃秃的耷拉在路旁,根本起不到指引作用。
“哥,要不别找了。”杨枝小声说道。
“来都来了,还能半途而废了?”徐名远笑道。
看见路旁有个老大爷在抽旱烟走路,徐名远连忙停下车,从后备箱里找出徐军买的烟酒,拆了两盒中华递了过去。
“大爷,您知不知道附近有个姓张的人家?”
“姓张?俺们这村里姓张的多咧。”
老大爷一开口就是浓浓的方言,好在中州省这边的方言和普通话差别不大,徐名远勉强可以听懂。
“据说是八七年还是八八年的时候,有个姓张的年轻人被抓住严审了,您还记得吗?”徐名远问道。
早在小杨枝只言片语里,就听起她提起过这件事。
乡下的人大都是淳朴的,打架是常事,但闹出人命非常少见。
在老大爷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自然清楚记得这种大事,在鞋底磕了磕旱烟头说道:“恁说的是张树果家的三娃子?那年骗了大钱,被抓住枪毙喽……”
徐名远皱着眉头,仔细问了下当初的缘由,逐渐了解了当初的情况。
小杨枝的父亲打着集资做企业的勾当,干着骗人的买卖。
后来事情败露,也刚好处在严打的最后一年,还未等到小杨枝出生,便被特事特办了。
杨红玉到底有没有参与,徐名远不清楚。但她大概是拿到利益了,毕竟她过了几年好日子,还进过国企的厂子,只是可惜的是大下岗时又被裁员了。
听到这些陈年往事,徐名远多少有些唏嘘。时代下的浪潮,拍在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没人能阻挡得了。
也许当初小杨枝的父亲是个安稳的老实人,或是杨红玉一路坦途,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破事了。
徐名远特意给老大爷叫远了谈话,但这老头嗓门大,也不知道小杨枝听没听见。
打开车门坐回主驾驶,一旁的小杨枝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像是在迎接他回来。
见车窗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徐名远摸了摸她的脑袋瓜说道:“算了,别去看了,咱们回家吧。”
小杨枝爷爷家的位置已经打听清楚了,但唯一对待她还算不错的爷爷,早在五六年前便去世了。
而她的奶奶得了白内障,头脑大概也是不灵光了,村里的人都听过坐在大门口骂街。其中咒骂的人里面当然包含了小杨枝的妈妈杨红玉,骂她教坏了儿子,骂她害死了儿子。
在老大爷绘声绘色的讲解下,都是些很难听的话。
“哥。”
“哎。”
“是不是所有人都讨厌我呀……”
“胡说什么呢?谁讨厌你了?你告诉我,我去揍他们。”
徐名远笑着抹掉了她光滑脸蛋上的泪花,然后又抹了一次,紧接着一次一次有点收不住了。
“哥,你,不讨厌我吧。”
“肯定不讨厌啊,你多讨人喜欢。”
“那,你喜欢我么?”
杨枝抬着泪眼朦胧的眸子说道。
“当然喜欢了,你这小丫头漂亮又懂事,谁不喜欢?”
“好。”
杨枝吸了吸鼻子,使劲的想要憋回眼泪。
虽然知道哥哥所表达的意思不是自己心中所期望的,但也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