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的桃树下,九儿的头微微倾斜,目光望着南方的天,忽然露出一个盈盈的笑容。
“九姑娘,怎么了?”
列寅负手,盘膝坐在在不远处,草垫为蒲,正与昆吾、移山正在交谈,教导习法,正忽的见到九儿这个笑容,便是顺着询问。
“是那个龙女。”
九儿开口了,带着一点欢快,这让人有些费解,移山道人的目光动了动:“那个龙女?三百年前出现在峨眉山以西八百里,不断窥视这里的那个龙女?”
“不用说的这么细,她来做什么的,我们皆是心知肚明。”
列寅望了他一眼,紧跟着,对九儿询问:“九姑娘,那位可是又来了?”
“没有倒是辟尘去见她了。”
九儿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嫉妒或是怒意,依旧是那种很欢快的语调,这让移山的眼睛眨了眨,看向列寅,嗯了两声,还是决定开口。
青毛狮子开口从没有好问题,这一次自然也是一样的。
“九姑娘,您不生气吗?”
移山道人挤眉弄眼:“这可是这龙女,我听的是,追了山主足有八百年了。”
“移山。”
列寅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但其中含义不言而喻,青毛狮子听得老虎开口,顿时便缩回去,咳了一声,只当无事发生过,随后立刻开始念起经文。
这是《道悟经》,为太华山中人修行的上乘经文之一,作用是稳固心神,参悟自身修行之道,从中得来相应的五行阴阳之理。
依照寻常,面对青毛狮子的废话,大家听听也就是是了,不会多去回应,但这次让诸人不曾想到的是,九儿居然转过身来,很认真的道:
“对啊,你都说了,她追寻了八百年,这是八百个春秋啊,如今她终于见到了想要见的人,不应该为她而高兴吗?”
“世间众苦之一,其中高居前四,有一便是‘求不得’。”
“她如今终于求得,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九儿的欢快是发自内心的,可以看见那些树与草、花朵都随着她的声音而轻舞起来,万物众生如听闻编钟叮当,谱一曲空灵快乐的乐章。
移山顿时哑口无言,他感觉到有些不解,依照这种情况,九姑娘不说恼怒,至少也该嗔声一番,但眼下却如此开心,却是真正为龙女高兴,这种心情,是移山难以理解的。
不对吧,你们应该是竞争对手啊,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好歹厮混了这么久远的岁月,人间里的话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他一头雾水,但见到九儿那般笑意,忽然感到心中一阵安宁,正是各种悲怒惊疑都被压了下去,他这般突然如悟道一样,顿时心灵大开,想到了曾经在灵山的一幕幕光景。
“或许正是如此的心灵,才能被灵山众生尊敬,阿修罗曾叩地而哭,金翅大鹏亦曾收敛双翼,这才是当年的世神,这八百年红尘浸没,我原本以为她应当也已经化作世俗女子,却不曾想,她依旧不曾改变,一如当年模样。”
“这不是赤子之心,而是比赤子之心更加强大的一种心灵境,知一切,却不被其染,闻众声,却不被其侵,世人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却不知藕已被泥污了心境。”
“在我看来,九姑娘应为一朵铜莲,既有真莲神貌,又不被诸世泥潭污浊,金精铜体,为天所铸就,故而万劫不坏,人间不能改,其中点燃一朵摇摇灯火,璀璨仙华,纵然是浮于沧海之上,依旧绽放无量光芒。”
移山道人忽是大彻大悟一般,他身上升起一股炁息,让列寅侧目,顿时是一震,言道:“你这厮,居然要破入抱元了!”
“大神仙之尊位,八百年修行,你也有今天?”
移山得入抱元,这是天大的机遇,那种万物生发的炁息澎湃而出,抱元境是生之极境,亦是神仙四境中最后一境,已昂然立身在地仙之前!
他的身躯变化,骤然缩小,化为一只祥瑞的石狮,只身上枷锁炸开,那青毛抖动,其实若不细看,倒还会错认为小狗。
这是返老还童,是抱元之力!
昆吾恭贺,列寅颔首,移山小狮晃动身躯,又恢复原本模样,只是那炁息浩如烟海,更加高渺,全然是一副得道上真的模样。
“你看,你也求得了,故而更应该高兴啊。”
九儿的声音传入移山耳中,后者双手作大礼而拜。
她欣喜的笑,随后不再看着南方的天,只是对诸圣道:“金精神铁,亦有化时,唯这求不得,为人世第一大憾,若有人求得,自然该是道一声大喜。”
移山称是,昆吾点头,而唯独列寅,忽然此时目光一动,对九儿道:“那九姑娘,可有求不得之事?”
他这般问话似如问心,九儿不假思索:“自然是有的。”
“我若想渡海,自要求舟;我若要摘果,自要求梯;我若要攀山,自要求绳。可这古来岂有完全之事?”
她笑着道:“如是莲花,若我身入胎石,厉经雨雪风霜,最终化出一株嫩芽,如是这般的话,辟尘说,无非是再等上百年而已,看我生根发芽,看我开花结果。”
“可这是不公平的,他这般看我一百年,我却只能闷在那嫩芽里,故而我所求者”
她的话顿了一下,引得诸圣侧目,就连门户外,停留在山脚的句芒青鸟也停下了扇动着的翅膀。
“我所求者,若我开时,当只有他一人可见此明光,若我长时,亦当只有他一人可触此碧华;若我死去,则使得我身化作清风,伴他身侧,吹起那诸世的尘土;若我死去,愿请我念化作清雨,入他眉眼,坠入心中镜湖,再作一朵熠熠莲台。”
“他见我时,如莲花初绽,若他不在,则此莲再也不开。”
九儿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她似乎并不认为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而列寅听完,顿时便是一声长叹,立刻言道:
“九姑娘,天地众生,抛开生死无大事,可这死后之事,又有谁人能知?”
“故而一切皆谬,是列寅失言了,不当再问。”
风吹天海,云霄之上,光明万千,而唯那女子声音摇摇,带着一种最纯粹的笑,空灵辗转,如苦海之中升起舟船,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