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内北,那道风雪吹拂而来,青女把暮仙人带到一座幽深的山林之中。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她望着天空,露出疲惫至极的神情,直至暮仙人睁开眸子。
“你倒是没有趁机杀了我,神君本性终究是向善的。”
李辟尘开口,青女的眼神自高空坠入泥土,如耗尽了全部的力量一般,她寻了块石头坐下来,背后依靠着大树,这是一处深邃的谷,温柔的阳光从上方照耀下来,均匀洒落在潮湿的青苔上。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青女那冰蓝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从不曾有过的倦怠:“我累了,真的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一会,或许会很短,或许很长。”
“你的法力恢复了,就离开吧,说起来,我们之间也并没有什么恩怨。”
她仰起头,好看的下巴迎向淡淡的阳光:“说什么本性善恶,原本身为无情众生的我,哪里有这个概念呢。”
“现在失败了,一切都归于虚无,我再也回不到姑射之山”
青女摇着头:“白女抛弃了我,罗女欺骗了我,但我一直都觉得无所谓,直至武罗覆灭,我才明白,这一切都起源于我自己。”
“因为放任,因为不顾四周,终究是自食恶果,如此看来,哪怕最开始我化身魔头,将一切都屠杀殆尽,也未尝不是一种解决办法。”
“我将自己的情感倾注到白女身上,这才诞生了她,但我错了,果然有情众生容易被摆布,无情众生亦不能免除”
“四大众生皆苦,我以前不理解这句话,但如今我理解了,也明白了。”
李辟尘望着她,此时的暮仙人所坐的地方乃是一处山壁,边上有古老的青藤垂落,一些蝴蝶停留在藤花上,边上,隐匿在暗中的鹿,偷偷摸摸的看着两个对话的人。
一个是仙,一个是神。
那都是自然所造化的神圣。
李辟尘:“古来岂有完全事?神君,任何生灵皆有缺憾,有情众生容易被七情左右,无情众生亦因不顾四周而容易被旁人利用,非人众生我只见过一位,故而不好表达,而半情众生我并不曾见过,故而不做评价。”
青女默然,只是眼中迷茫之色更加浓重,只是沉默良久,喃喃道:“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路依然在,只不过是暂时被雾给遮蔽了。”
李辟尘捏起道印,闭上双眸,静静调息,只留下最后一语。
“莫语常言道知足,万事至终总是空;
拨开尘雾观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青女的头仰着,靠在大树的主干上,李辟尘陷入休息的状态,神念之中黑暗下来,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蝴蝶飞了过来,悄悄停留在这株树的冠上,藏在叶子之中,沐浴着黎明升起的第一缕阳光。
那位白发的童子托着腮,坐在枝头,两只脚一晃一晃,看着下方的一切变化。
直至青女醒来,怔怔的看着上方的影子。
那是天日,黎明的光已经在山谷的尽头升起,从赤色变化成金霞,洒落在这片钟灵通透的谷地内,她坐直了身子,感觉着这一觉醒来的变化,再望向不远处依靠在山壁上的暮仙人。
她比起前几日,要好上太多了,而原本对于有情众生的恐惧与憎恨,也开始渐渐消失。
似乎这样渡过一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在看见黎明光芒的一瞬间,她有点想要放声歌唱。
曾经认为堕入有情众生之中,神湛骨寒,但如今看来,似乎也并非那么可怕。
没有什么不同,是的,正如暮仙人所言,一切都是同样的,四大众生皆有缺憾,但却没有可以补苴罅漏的办法。
“拨开尘雾观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青女从石头上离开,化作一道清风细雪来到山谷内的溪流旁,她看着水中的自己,第一次,可以说自出生,或者降世之后,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容颜。
按照有情众生的说法,这般眸子,应该称呼为“似雪苍星”,按照有情众生的说法,这副眉宇,可当得起“稚齿婑媠”的称呼?
黑发散乱着,但却并不蓬杂,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美好,或许这正是所谓的风鬟雾鬓?
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
她伸出手,忽然试着打理自己的头发,那一根冰雪所化的簪子与丝带出现,她唇齿轻咬,把那雪丝含在口前,双手挽起黑发,以冰簪为中,饶而缠之,缠而盘之。
霜开始爬上,且结满了四周的草木,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淡淡的光洒落在肩头上,有细微的尘埃覆着,那是从山谷中,从长岩上,从老藤垂头处所落下来的。
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第一次盘发,依照曾经见过的,白女的手法所缠,但千日听鸡鸣,终究不知如何养鸡,杀猪的屠户不一定会杀鱼。
青女放下手,坐在溪水前,树上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远远的看着她。
小鹿从拐角钻出来,带着一只山猫,它们靠近青女,但又被那种寒冷所劝退,然而青女在这一刻,自水中看见了它们的影子,于是抬起头来,顿了瞬息,身边的那些风雪冰寒就都消退了。
梅花鹿与山猫这才敢靠近,青女是自然所诞生的神圣,是草木的精灵,万灵天生就对她有一种亲和感,只是以前身为无情众生,那种冰寒覆盖大地,而寒冷,正是万灵的天敌。
她试着伸出手,抚上了曾经她所认为的,不过是蝼蚁之物的脑袋上,那毛茸茸的触感让她有些心动,下意识就要唤起冰雪,却突然记起,自己已经不是无情众生了。
青女的嘴角勾起一丝“裂痕”,那是在试着笑,但她已经遗忘这种感情太久太久,故而无论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最后她放弃了,有些伤心。
只是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回忆起姑射神人对她所展露的那种笑容。
又想起那个坐在山石旁,胡子如雪般的老头,他的话,他在诉说,姑射山以前有两座,亦有两位神人,而自己的师父,如今唯一的姑射神人,所等待的就是另外一个消失多年的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乘云炁,驭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不偎不爱,仙圣为之臣”
“然姑射之山,本为二座,其一在南,其一在北,自古而消,南帝不见其踪迹,北帝于山前苦等,三十九元会春秋,一元会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等了这么久师父”
青女喃喃自语,山猫趴在她的身边,梅花鹿在溪流的侧方饮水,而就在此时,暮仙人的声音响起,让青女转过头去。
“神君已初明七情,此是好事,无情入有情以众生自然为切入之点,观天人之变化,得赤子之心性,只是那缠发,不怎样好看”
李辟尘看向她,呼出一口白炁:
“还有,是所谓姑射之山中,神君口中所诉说的消失南帝,我曾经见过。”
“那位大帝同样在叹息,在回忆着另外一个人,或许,就是北帝吧。”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