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书房里关上门,丁齐将两幅折好的画从兜里掏出来平摊到桌案上,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两人画的是同一个地方。有了这个结论就好办,范仰和叶行主要看的都是石不全的画。范仰的神情若有所思,而叶行眨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又似有点发懵。
范仰突然扭头对叶行道:“这就是宝藏!”
叶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宝藏在什么位置呢?”
范仰一指那幅图道:“这个地方就是宝藏啊,你是不是在想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埋在哪里?如今这世道什么最值钱?房地产啊!地皮最值钱、环境最值钱!假如能坐拥这样一片山水,那是无价的。
不是有那么一道诗嘛,我想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里虽然没有大海,但湖光山色比海景更美,更难得就在市区里,又在毫无尘世污染的方外。”
阿全接过话头打趣道:“可惜没有快递直达、ifi覆盖、能叫外卖……”
叶行这才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就是宝藏,无价之宝啊!”
丁齐也说道:“看明代的游记,小境湖中还有仙家饵药,服之可长生。按朱区长的祖师遗言,长生不老恐怕不可能,但总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效果。”
恰在这时,朱山闲推门道:“我也看见了!”
几人都吃了一惊,叶行惊呼道:“这么快?”
朱山闲摊掩兴奋与得意之色,口中却谦虚道:“不是我高明,而是心已经定了。”
这番话在丁齐看来,是非常有道理的。先前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看见小境湖、就算看见了又是不是真的,都是尝试着去感应。而刚才已得出了明确的结论,那道门后真的有一个方外世界存在,而谭涵川和石不全先后都看见了,朱山闲的心境已定。
丁齐将桌上两幅画卷起放到了一旁,招呼道:“朱区长,你也画一幅图。”
朱山闲画得图很简单,坐下后取过一张a4打印纸,用一只签字笔勾了几下,不到半分钟就画完了。只是很简练的线条轮廓,但大家一眼也都能看出来,他画的是同一个地方。众人就刚才的话题又讨论了一番,越说兴致越高,就是发现了仙境啊!
范仰道:“既然这样,我也去试试。”
朱山闲劝道:“明天早上再试吧,你和叶总先回去睡一觉,折腾到现在想必都累了。但好歹有了明确的结果,这一天不算白忙……范师弟,你现在去看也很难看清楚,刚才有一大片云飘过来渐渐遮住了星光,就是漆黑一片,天亮后再试更好。”
范仰回头问叶行道:“我们先回去睡觉吗?”
见叶行有些犹豫,丁齐笑道:“叶总在担心什么?自古以来小境湖一直就在那里,谁也偷不走的,古人也曾进去过,所区别就在你能不能看见。我也回去一趟,睡个觉、洗个澡,明天顺便再搬点东西过来。”
叶行这时却幽幽的说了一句:“你们看见了,但我没看见。我只想问一句,你们虽然看见了,但是进去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瓢冷水,当场泼灭了众人兴奋的劲头。谭涵川搞的双盲测试,只是确定了他们看见了同样的东西,并非心理暗示的结果,但并没有排除那只是幻境的可能,是大家在同样情况下都会看到的幻境。
朱山闲有些兴致索然地摇了摇头道:“站在门外可以看得见,可是越过门槛,到达仍是南沚山森林公园,尚不得其门而入。我刚才没用两分钟就看见了,还把桌子搬开了试试,进不去,那就像一幅幻境。”
石不全却说道:“既然你的祖师爷有历代口口相传的交待,当年的祖师进去过,就一定有办法进去。我们既然发现了,然后再慢慢去想办法,明天再商量也不迟。”
范仰转身道:“那我先回去睡一觉吧。”
叶行:“我也回去,这里离我那里不算太远,半夜路上没车,二十分钟就够了。”
已经完成检验人任务的丁齐也告辞离去,他租的公寓离这里比较远,白天开车恐怕要一个多小时,但后半夜半个多小时就到家了。他刚到家就接到了叶行的电话:“丁老师,我和范总在吃宵夜呢。你也一起过来吧,我们边吃边聊聊。”
丁齐:“你和范总吃吧,我不饿,而且已经睡下了,今天实在是累了。”
这两人居然没有直接回去睡觉,还要约丁齐一起宵夜,可能是要私下商量什么事情。可是丁齐并不想参与,他在心理上已脱离了这个“派系”,不想单独与范仰和叶行搞在一起。
放下电话洗了个澡,丁齐是倒头便睡,也许是精神一度兴奋到了极点,也疲惫到了极点,这一觉睡得非常实。
丁齐没有对闹钟,但早上七点半就自动醒了。算算时间,他大约只睡了六个小时出头,但睡眠质量非常好,除了小腿肚子微微有些返酸,精神头已经完全恢复了,丝毫不觉得疲倦。他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日用杂物,将笔记本电脑也带上了,都放在车的后备箱里。
他却没有直接去朱山闲那里,而是先来到小赤山公园。最近这段日子,他每天上午都会来到小赤山公园,只有昨天是例外。他在公园漫步与练功,漫步也是练功,练功也是漫步,没有谁教过他该怎么做,都是他自行琢磨的。
当他在江边漫步时,仿佛心神已延伸到天地间;当他在小山包中端坐时,又仿佛是在这个世界中漫步。他的状态与他天赋有关,将天地视为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那么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人的精神世界,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
丁齐就以进入他人精神世界的那种方式,徜徉在现实的天地之中,感受另一种妙趣。也不能说没人教过他,他有过很多老师,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导师刘丰。他系统的学习过很多知识,还接受过各种培训与锻炼,这些都是积淀。在此积淀的基础上,才有升华和凝炼。
丁齐为什么没有着急去朱山闲那里?因为他想得很清楚,着急也没用。小境湖的确存在,而且已经发现了,但那不是他的发现,也不是他能拥有的世界,至少暂还不是。
谭涵川、石不全、朱山闲先后都发现了,范仰也有要门秘传,总有办法可以试试,但丁齐就像个局外人或者说门外人,他并没有看见小境湖,或许叶行也有与他同样的感觉吧。所以丁齐也在想,自己怎么才能发现它?
他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自己最近感悟到的状态,小境湖就是一个方外世界,那么世界有没有意识?若有意识,便可视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世界,那么利用自己的天赋,采用类似进入他人精神世界的方法,是否也能进入那里?
他昨夜和谭涵川聊到了阿全施展册门秘传“入微术”时的状态,当时阿全看似浑然忘我,其实感应入微,知觉特别敏锐。丁齐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啊,就是那次小赤山公园里练功时,否则他也不可能听见施良德与保镖小蒋以及那位神秘老者之间的谈话。
尤其是施良德与保镖小蒋后来的谈话,两人走出那么远,几乎到了公园门口,可是丁齐依然听得很清晰。难道他在无意中也触及了修炼入微术所追求的境界?
石不全也说过,很多事物的境界相通,他的导师周小玄并非江湖八门传人,却也有同样的领悟。那么丁齐也不是江湖八门传人,但可不可以也做到同样的事情呢?假如真是那样,丁齐感觉那才是开启了他自己的宝藏。
上次那位神秘的老者、江湖疲门大师,也曾夸他的养气功夫很不错,看来也不完全是误会。可是那位吴老先生却问他是不是飘门弟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昨天谭涵川后来又提到了抟云手,丁齐倒是真的不会。
所以他又跑到小赤山公园来“练功”了,差不多九点半左右才离开。丁齐之所以在今天早上这么特殊的时间,还会先来到小赤山公园,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总感觉,谭涵川看见的“小境湖”,并不是他在田琦、涂至、卢芳的精神世界中所看到的地方。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寻找“大赤山”和“小境湖”,本以为这是方外世界的不同名称,如今看来,这样方外世界还不止一处,分别就叫“大赤山”与“小境湖”。如今小境湖被发现了,线索是通过那卷被修复的古代图册,可大赤山仍不知所踪。
如果就像朱山闲家的后院那般,也有一道门户通往大赤山,那道门户很可能就在小赤山公园中。不要问丁齐是怎么知道的,这只是一种直觉。
快到十点的时候,丁齐走向公园大门口,与另一条路上走来另外两个年轻人恰好相遇。那两人停下脚步,浅浅鞠了一躬道:“丁老师好!”
丁齐早就不是境湖大学的老师了,也曾对阿全说不必叫他丁老师,可是最近不知怎么了,朱山闲那伙人一直都叫他丁老师,叫顺嘴也就习惯了。但在其他的场合,最近倒很少听人这么叫他。丁齐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毕学成,叶,叶言行……你们来锻炼啊?”
他们是他曾经带过的外专业学生,教的是社会心理学大课。丁齐带课的时间并不长,不可能记住每个学生的名字与样子,但对毕学成还是有印象的。至于叶言行,说实话,他是突然想起来的,因此语气顿了一下。
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妙,以为自己根本没记住的东西,其实早就在脑海里,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会想起。丁齐原先翻过学生名册,肯定也看到过叶言行的名字,应该也曾点过叶言行的名、看见过这个人,可他不记得了,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丁齐最近经常和叶行在一起,今天看见叶言行,突然就想了起来,因为两人的名字就差一个字。那两名学生也是一怔,有些惊讶又有些激动地说道:“丁老师,您居然记得我们?”
丁齐微笑道:“是的,当然记得,我在课堂上点过你们的名字。”
毕学成又说道:“丁老师,听说您到博慈医疗成了心理门诊的头牌专家,我还特意上网搜过您的消息,很了不起呀!”
丁齐感觉有点臊得慌,毕学成一定是看见了博慈医疗网站上的专家介绍,那上面的内容吹得简直没法看了,赶紧岔开话题道:“星期天没睡懒觉,也没窝在宿舍里打游戏,而是到公园里来锻炼,是健康的好习惯!”
周末的早上,两个大小伙子结伴逛公园,感觉有点怪怪的,但他们显然又不是来搞基的,都穿着短袖汗衫,身上还汗湿了,应该就是来锻炼的,看体格都还挺结实,至少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宅男。
叶言行点头道:“我们是来跑步的,刚才还在那边看几个老头甩鞭子,又在江边打了会拳。”
打完招呼丁齐告辞离开,两名学生还很尊敬地点头:“丁老师您慢走!”开车走在路上,丁齐很是感慨。尽管他已经不是老师了,可是有学生仍然记得他,见到他的态度仍然很尊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这样,但有这样的学生,他就觉得很欣慰,没有白当一回老师。
来到朱山闲家已经快中午了,一进厅就听叶行叫道:“丁老师,你怎么才来呀?我和范总可是一大早就过来了。”
丁齐答道:“也没必要来太早吧,小境湖就在那里,它又跑不掉,还是想想该怎么进去吧!至于你和我,则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发现它……范总呢?”
朱山闲:“他一来就到后院门口站着了,这都站一上午了,也不知看出了啥结果。他再没动静,我们就该先叫他吃午饭了。”
叶行插话道:“丁老师吃早饭了吗?我和范总可是连早饭都没吃。”
丁齐:“你和范总昨天后半夜不是去宵夜了吗,早上应该不饿吧?”说着话他来到了后院,就见范仰背手站在门槛前,就像在眺望门外的风景,仿佛已经看入了神。
这时石不全也溜进了后院,身上竟然系着围裙,冲范仰道:“范总,看见了没有?要不然我帮你找找状态,给你一个碗和一根棍?”
范仰转身笑道:“那倒没必要,我已经看见了小境湖。”
这倒让石不全微微吃了一惊:“原来你是醒着的。”
范仰:“我一直就是清醒的,谁像你似的,干点啥就忘乎所以。”
石不全:“你用了这么长时间才看见吗?”
范仰:“我早就看见了,刚才一直在欣赏风景呢。”
丁齐一直习惯性地在观察范仰说话时的反应,也不知道这番话是真是假,因为连他也看不出什么来。接受过专门训练的人,能够控制说话时的微表情,使其与表达的情绪一致,而范仰无疑是训练有素的,更何况这样的话语本就不包含情绪因素。
人的语言,有绝大部分内容并不包含明显的情绪指向。所以心理学家的观察也不是万能的,绝不像外行人所认为的那么神秘,事实恰恰相反,在日常生活中的即时判断作用非常有限,有时还不如直觉好用,尤其是碰到范仰这种人时。
几人回到厅中,叶行凑过来小声的问范仰,他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景象?而石不全又钻进厨房去了。今天上午是朱山闲他们三个出门买的菜,谭涵川当大厨正在厨房做,而石不全帮着打下手。
闲下来的朱山闲又在泡茶,笑呵呵地说道:“今天有口福了,谭老弟的手艺很不错。其实阿全也很会做饭的,但还赶不上老谭,正在边帮忙边学习呢。你们几个平时做饭吗?也可以进厨房帮帮忙嘛!”
“我去看看还有什么活,哪怕不能帮忙做饭炒菜,也可以帮忙端端菜嘛。”说着话丁齐已经走进了厨房。
叶行则答道:“我是个单身狗,自己不太会做饭,平时吃食堂,要么叫外卖。”
朱山闲:“范总呢?”
范仰反问道:“朱区长,您见过要饭的自己做吗?”他开了句玩笑,又说道,“我平时在家,是请阿姨做饭的。”
这时丁齐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鱼出来,招呼道:“阿全说了,今天在二楼阳台上吃。你们都帮着端一下盘子、摆一下碗筷。”
二楼的露台很大,原先只有两张藤椅并没有桌子,石不全昨天恰好买了一张,此刻就搬来放在那张遮阳大伞下面。两节被削掉的桌子腿已经被镶回去了,假如不是趴地上凑近了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接缝,也不知石不全是粘回去的还是里面用楔子榫回去的。
一点四米乘零点七米的桌子,把头放两张藤椅,两侧再从餐厅搬来四张餐椅,六个人坐正好合适。这一桌饭菜非常可口,丁齐一边吃一边称赞,范仰一边吃一边感谢厨师。
朱山闲笑道:“你们几个不会做饭,我的手艺也一般,但老谭和阿全可不一样,他们是从小就跟着师父的,得给师父做饭,还得让师父吃满意了,所以手艺就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