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静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候着,而山中的芦居子正打量着面前的老者。这位老者形容古朴,留着长发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用一根随手摘来的树枝簪着,身穿淡青发白的袍子,袍子的面料是当今没有的,似是古代的葛布。
芦居子问他是谁,他居然自称诸次关山,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诸次关山就是这个方外世界啊,而面前的老者分明是一个人!难道他是这方天地意志的显化?想到这里芦居子陡然一惊,心念急转中又做了很多猜测。
老者或许就是方外世界之灵,就像很多东方仙侠中的天地之灵或西方玄幻作品中盖亚意识?或许他就是这个方外世界的创造者留下的御神之念,或许什么都不是,而是一种芦居子尚未接触过也不能理解的存在。
芦居子在看老者的时候,老者也在看他,那完全不像一个凡人的目光,就像这片天地在凝视。芦居子精通爵门望气术,以他的修为境界,不仅可观人情志,甚至能够看穿腑脏与气血运行,可是在这个老者身上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看见了一个人的形象而已。
老者的眼中仿佛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看着芦居子又摇了摇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也不是你自己进来的。”
这话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芦居子却自然明白了意思,赶紧点头答道:“是的,我眼下尚非诸次关山传人,亦未修习诸次关山秘法,是当代诸次关山的山主邀请我来作客。前辈既然自称诸次关山,我可以称呼您一声诸前辈吗?”
芦居子的应变很有意思,与这样一位可能“不是人”的老者说话,居然还给了对方一个称呼。老者不置可否道:“怎么称呼我,是你自己的事。”
芦居子斟酌着开口道:“能否请教诸前辈,您自称诸次关山,就是这片天地秘境的意志显化吗?”
老者:“你可以这么理解,见到我就像见到了这方世界。人自能与天地对话,只是形式不同。”
人怎么与天地对话?就看如何去理解。假如一个人用一块石头敲自己的脑门,会感觉到疼,这就是一种与天地对话的方式,因为那块石头就来源于天地世界。只是眼前的情景非常奇特,天地居然有了一个拟人化的形象可以交谈。
芦居子又问道:“能否请教前辈,您的样子是否就是诸次关山的创造者?”
老者:“也许吧,我并不清楚,这只是你眼中的样子。”
芦居子:“能否请教诸次关山秘法?”
老者摇头道:“你不是,所以不能。”
芦居子也明白老者的意思,他并非诸次关山的传人,没有修习过诸次关山的秘法,相当于没有得到这方天地的认可,所以与此有关的问题老者都不会回答。但老者既然出现了,肯定是因为他触发了某种契机,行止符合这方天地秘境的某种规律。
芦居子本能地感觉这是一个千载难寻的宝贵机会,或可解开这么多年无人能回答的疑问。他取出一截竹根道:“不瞒前辈,这是另一处天地秘境的控界之宝,我拥另一座方外世界。可是迄今为止,我为何没有在自己的世界里遇到您这样的存在呢?”
他之所以敢将卢余洞的控界之宝九节根拿出来,因为他没有在老者身上体会到任何恶意,当然了,同样也没有体会到善意,以望气术观察对方,就像在观察无私无欲的天地。
老者看着他手中的九节根道:“原来你得到了另一处世界传承?我不知那个世界是何情景,无法告诉你为什么。每个世界的规则不同,就像每个人都有区别,这里不是卢余洞,就是诸次关山。”
芦居子心中又是一惊,方才他根本就没有提到卢余洞啊,对方怎么就知道了?再一转念,又有些明白了,他身在这方世界中,面对世界的意志自身也是世界的一部分,老者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念及此,芦居子赶紧将心念定住。人能控制自己的思维吗?比如村外山坡上的那只羊,能说不想就不去想吗?普通人恐怕不行,可芦居子能做到,他有这种定力修为。但是另一方面,哪怕是大成修士,该考虑的问题也一定自然会考虑。
芦居子尽量抓住机会又问道:“您能否告诉我,诸次关山从何而来?不仅是诸次关山,还包括像卢余洞等等方外世界,又是从何而来?”
这是困扰芦居子多年的问题,他虽然身为卢余洞洞主,却始终搞不清楚卢余洞是怎么出现的,就连历代祖师对此亦语焉不详。假如换成丁齐来到这里见到这位老者,应该也会请教同样的问题。
老者的回答是几句反问:“你可知自己从何而来,我如何为我,元神心境从何而来?”
芦居子:“您的意思是说,方外世界也是被人创造的?”他之所以会这么问,因为刚才问过老者,此刻显化出的形象,是不是就是方外世界创造者的样子。而老者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虽然看似没有答案,却等于默认了一个事实,方外世界是有创造者的。
老者:“不是我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可以问问自己,我从何而来?天地皆从造化而来,人亦是,但为人者可造化已身世界,知造化方得为人。方外世界是一种寄托,或寄托形神,或寄托心境。”
芦居子:“那么诸次关山是寄托形神还是寄托心境?”
老者:“我不知道,但既成世界,有区别吗?”
从来历看,这两者当然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芦居子推演老者话中的含义,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寄托形神,可能是创造者的形神化为了世界,这个世界就是他本人,只有存在方式已不同;而寄托心境,则代表了创造者的某种心境显化成了一个世界,而创造者本人已不知去向。
芦居子所拥有卢余洞,应该就是寄托心境的世界,代表了一种隐逸之心,隐逸中又有抱负未展的不甘。
芦居子年轻时读过的一首诗:“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诗描述的就是心境所寄托的一个世界,而世上居然有人能将这样的世界显化出来、真如常在!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可是如此之多的方外世界既然已经存在,那么无论怎样的神奇来历都有可能。可惜面前的老者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对他而言世界就是世界,既然没有做出更多的解释,那么就不会再解释。
芦居子:“您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老者:“如你所见。”
芦居子:“或是形神寄托,或是心境寄托、情怀寄托,怎能无中生有,显化为一方天地?”
老者:“你所言之物,所谓形神、心境、情怀又是从何而来,无中生有便是已有。你能来到此地,而其他人不能,说明你有见到我的修为。那么还有些人能做到的事,你办不到甚至无法理解,但在我看来,就是这般简单,是天经地义。”
芦居子:“晚辈还想请教,外人为何能进入这样的世界,得传承者又为何能掌控世界?”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得到控界之宝与天地秘境传承就可以出入甚至掌控相应的方外世界,一切仿佛天经地义,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老者答道:“如身入人心,又如同体天心,此谓天心神用。”
听见这句回答,仿佛感受到天地意志本能的回应,似神念又非神念,芦居子莫名就有了某种认知,也明白了这句话中一系列的含义,但又不是全然透彻……
假如是丁齐来到这里,从他的见知角度可能理解得更为直观,因为丁齐创出了方外秘法。对于丁齐而言,最初进入方外世界的感受,就相当于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只是将纯粹的精神活动变成了具体的行为,如身入人心。
而丁齐以景文石为寄托,与天地共情,又如同体天心。丁齐刚开始并不知控界之宝的存在,后来也不必借助控界之宝,看似走了一条弯路,实际上却是直取捷径,只是这条捷径换成别人恐怕走不出来。
天心已不仁、已无私,不因丁齐是“好人”、芦居子是“坏人”而有所不同。这有点像烧开水,无论是丁齐还是芦居子去烧,在一个大气压下,水的沸点都是摄氏一百度。这种比喻当然是不确切的,但确切的含义却形容不出来,总之能体之便能用之,此谓天心神用。
此刻的芦居子已经意识到,不必去形容眼前这位老者是什么身份,他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天心显化。人可以与天地交流,但天地不会直接告诉你很多问题的答案。
有一类命题,你能做到的时候自能证明,你做不到便无法理解,就算是大成修士亦有杂念,芦居子这一刻想到了很多,比如宇宙起源、微观效应、人工智能等等……
天地秘境莫名的变化终于消失了,关山鞭又出现在东方静的袖中,就像它从未“离开”一般。东方静无法解释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但它就是发生了,东方静是亲历者与感应者。
他站起身向那条山路望去,时间不大,就见芦居子的身形飘然出现。东方静赶紧迎向前去道:“卢师,您回来了!第三关山的情形如何?”
芦居子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发送了一道神念,让东方静在原地愣了半天。
良久之后,东方静才长出一口气道:“师父说的没错,要有大成修为才能涉足第三关山,今日多谢卢师!”虽然没有找到千年龙筋藤,但对东方静而言收获却更大,至少他确认了进入第三关山的条件,并且知道进去之后会遇见什么。
芦居子问道:“东方山主知晓那位前辈的来历吗?”
东方静:“未曾见过,不敢说知晓。但听师父说过,若将诸次关山秘法修炼大成,自能与这方世界交谈,应该就指卢师方才的经历。而我师父本人也没做到,他是听师祖说的。”
芦居子:“我们且回去吧,施先生他们也许等着急了。”
两人又回到了第一关山。施良德倒没等着急,正在孟三通等人的陪同下四处玩赏呢。当天无话,众访客于方外世界中住了一夜,第二天早饭后重新集合,东方静打开门户将二十名老外送了出去,但是“探险活动”至此并未结束。
二十名访客都是一脸懵逼状,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下午,进入天地秘境吃了顿午饭刚刚出来,孟导游召集大家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并告诉他们要返回天地秘境过一夜,但这段记忆不会保留……
说实话,他们是不太相信的自己会失忆的,此刻的感觉很奇妙,刚才跟随东方大师进了天地秘境,怎么眼前一花又出来了?而且站的位置发生了变化,阳光的角度也不同了。
孟三通鼓掌道:“诸位贵宾,现在的时间是2019年9月28日上午九点,请你们看手机或者有日历功能的手表确认一下。大家的意识应该还停留在昨天下午,而中间这段记忆消失了,我们已经在神奇的东方秘境中渡过了一夜……”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看时间,然后发出一连串的惊呼,有不少人甚至当场爆了粗口。眼前的景象早在意料之中,孟三通又高声道:“还记得我刚才,也就昨天下午说的话吗?
我在这里告诉你们,可以在天地秘境中拍一张照片,可以是与某些景物的合影,也可以是你们特意留下的某种标志。这张照片最好加上备注,只有你们自己才能看得懂,假如手机还有电,翻一霞相册,看看能否找到这样的照片?”
在他的提示下,众人都打开了手机相册。岂止是一张照片,相册里多了很多最新的照片,而且他们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
访客中有一位叫罗尖森的中年男士,看地位应该是这伙人的领袖,正盯着手机中的一张照片皱眉不语。照片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有人用树枝在河边的泥滩上画了几个标记还写了几个单词,虽然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但可以确定就是自己留下的。
泥地上的标志是美漫中几位超级英雄的代表记号,是他儿子小时候画的,M代表的不是麦当劳而是蝙蝠侠,所以形状很平、两边拉的很开,S则是超人了……其他两个记号都有对应的含义,那些单词也是他儿子小时候给这几位超级英雄起的绰号,外人是不会清楚的。
罗尖森抬头道:“易斯特先生,我可以再进去一趟吗?”
他说的虽是英语,东方静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听懂了,点头笑道:“OK!”
孟三通趁势说道:“这次探险活动的最后一个项目,大家还有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再次进入秘境,并由东方大师施展魔法,让大家保留记忆……”
东方静啥时候变成魔法师了,孟三通难道在嘲笑他单身吗?当然不是,这是语言和文化差异的问题,孟三通也是临时上岗的导游,不知道怎样表述才最准确也最容易理解,就只能这样翻译了。
诸位贵宾在东方大魔法师的带领下又一次进入了诸次关山,有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昨天每个人特意拍下的、带备注的照片是什么场景,众人随即找到了对应的标志或景物。
比如罗尖森就在孟三通的陪同下,来到了离木屋不远的小河边,只见泥地上用树枝划出的痕迹犹在。罗尖森在胸口划着十字道:“上帝啊,您的神奇永远超乎想象!”
不远处的东方静也听见了,不禁微微一皱眉,这跟上帝有啥关系吗?但他也没怎么计较,看在那二十万美元的份上,想说啥就说啥吧。
诸次关山的第一次对外开放圆满结束,访客们所交的费用终于正式到账,东方静的个人存款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发财了,这位东方山主内心中却有一番不为人知的挣扎。照说有了这么多钱,他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继续宅下去了,可是诸次关山已与芦居子谈好了合作,往后每次开放,无论是开启门户还是带着大家攀登山路,都需要他亲自来动用控界之宝,压力很大呀!
但转念一想,东方静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懒了?尤其是昨天亲眼见到芦居子进入了第三关山,也对他很有触动。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山主,而没有进入第三关山,真的需要好好修炼啊,小时候的吃苦精神上哪儿去了,难道是因为没有师父鞭策了吗?
不如就趁着对外开放的机会,不要再怕辛苦,这不仅是为了挣钱,也争取境界再有突破……东方静刚刚下定趁机好好修炼的决心,又看见芦居子领着那么多手下,随即想到自己也应该早点培养几位传人了,假如能够培养成功,很多事情就可以交给弟子去办,让他们好好孝敬自己这位师父。
想到孝敬,东方静又想起了师父。师父将山主之位传给了他,然后就拍拍屁股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这十年也就见过几次面,平日想找都找不着。照说传承千年的天地秘境,总能留下很多值钱的古董吧?可是诸次关山里的好东西实在不多,估计都让师父给卖掉换钱了。
但师父好歹还给他留了几件,他当年拿出去卖了两千万,才可以当个衣食无忧的宅男。如今诸次关山中所剩的古董基本都是祭礼陈设之物,是绝对不能再拿出去卖的,那么合作开发也是必须的,自己总得给将来的传人留点家底啊。
东方静的内心活动很丰富,不禁嘟囔了一句:“我现在可以好好孝敬师父了,他老人家如果肯回来坐镇就好了!”
声音虽然不大,芦居子却听见了,凑过来诧异地问道:“你师父还在世啊?”
东方静:“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去世了?老人家活得好好的,将山主之位传给我之后,着急忙慌就跑了,好几年才回来一次,平日不知在哪里干啥。那感觉,就像是终于将烫手的热山芋给交出去了,找到了我这个接盘的下家。”
孟三通也听见了,有些目瞪口呆道:“前辈高人真是捉摸不透啊,拥有这样的天地秘境,他为何还要……”
话没说完,东方静便打断他道:“谁愿意总守着深山老林里连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换你也一样!其实这些年我也很少来这里,来干嘛啊?”说着话又叹了口气道,“如今真得感谢方外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