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云子听罢,很是沉默了一把。
但他也清楚,两人的貌合神离,撕破……只在早晚。
故他也没有再往下多说,将粥递给邹寂人,便佝偻着身体坐到一旁。
“多谢!”邹寂人口称道谢,然后自己慢慢吃着。
能捡回一条命,他也是万分感激。
万幸老爷子的相助,万幸当时素鹤及时赶到。
早在维叶谷商量,做出决定时,他就没想过自己还有命活着回来。
那时,他是抱着必死之心来成全素鹤当初的收留。想着哪怕是舍了这条命,也万不能叫他的计划落空。
哪里想到,自己还是个长命子。
小小一碗粥,滋味浓淡浅薄刚刚好。
喝的是粥,也喝的是人情百味。
喝完后,慢慢将碗搁在几上。
不疾不徐道:“能说吗?”
他知道素鹤有故事,但素鹤从不说。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担着,一个人抗着。好像人再亲,始终入不了其心。
偏偏为人,又极重情义。
这让想靠近他的人,会觉得很累。有心相帮,无处使力。
素鹤看了看他,何尝不知他的心思。
叹了口气,嘴角是一抹云淡风轻的掺着不为人知苦涩的笑:“没什么不能说的。”
闻言,邹寂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真有如此简单?
倘若有,便不是这般场景。
素鹤也没在意,自顾自开始了诉说,语气唏嘘耐人寻味。
“我与她,算得上渊源甚深。”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深。
那是纠缠到了骨子里,也无法摆脱。
邹寂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是这样讲为什么早不说?时至今日,却又说没什么不能讲。
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中间有问题吗?
“怎么讲?”
“都知晓我出身司幽,我父百里枭景。
我继母磾水灵,幼弟百里无霜。
世人也晓得我曾是百里氏少主,风光无限。
却无人知我生母是谁?更无人知我在何处长大。
百里氏有个地方名叫冷苑,说白了便是关押犯罪或是被家人抛弃之人的地方。
那里没有山,没有水,终年黄沙漫漫不见尽头。被关进去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的。要么一直在里面苟延残喘,要么死在里面。
能活下的,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我便是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也在那里看着我母亲,如何死去。”
“这……”
“这……”
缺云子和邹寂人眼神交错,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错愕。
“冷苑的孩子想要活下去,你不能靠别人。她就是那时候出现在我身边,无数个黄昏落日,血腥厮杀,便是这么走过来。
直到我被接出冷苑,再到与磾水灵不睦。后来再被关进去,又自己杀出来找磾水灵索命,最后死与司幽之气。
这种陪伴,乃至我重生下界都不曾斩断。”
“她是谁?”
虽然心里已经有答案,但是邹寂人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上一问。
问了,心底才踏实。
问了,才能心安。
而缺云子,亦是也投来了相同的目光。
“溪芫。”
“……”
不等二人开口,他又道:“还有一个你们熟悉的名字,照红妆。”
“是她?”缺云子惊呼。
说溪芫他不知道此女姓甚名谁,但照红妆可谓如雷贯耳,想不知道都难。
邹寂人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到哪里,照红妆三字他是铭心刻骨。不是她,自己不会与素鹤有交集。
不是她,他不会和林卯反目。
当初柳心斋的天外一掌,几乎要了素鹤的命。
事后为了找到素鹤,他更是差点也折在里面。
然若是此魔,为何她占据浥轻尘身体而迟迟不下杀手?
而她,又是何时做到的?
咱们一行说多不多,可没哪个是愚蒙之辈。
要瞒过众人不被发现,未免荒唐。
对此,缺云子亦有同感。
自己知道这个浥轻尘有问题,但归根结底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
“也许什么?”
“没什么。”素鹤眼眸微垂,他被忽如其来的想法震惊到了。
假设,溪芫习得魔族秘法。
能够做到魂体双分,或者说有法做的表面功夫,可以掩人耳目。
那么,当初溪芫下界极有可能只是分身。
自己所杀,则不过是一半的一半。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时魂魄根本未曾被灭。而是携伤遁逃,先一步回到欲海天。以她之秉性,必然会汲取周遭生灵修补神魂。
倏然,他面色大变。
看的缺云子、邹寂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异口同声道:“怎么了?”
“我……大概知道,是谁灭的疏星楼。”
“什么?”
“你再说一遍。”缺云子愣了愣,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疏星楼这档子破事拖到现在没有眉目,至今不晓得凶手是谁,怎么会突然有了答案?看书喇
“照红妆乃是魔界十大魔子之一,而她本身出自心魔。
心魔一系,可分人、妖、仙、神及心魔本脉传承(生育)。她则恰好乃是神魔一体,自来不同凡响。
以其神魔能为,覆灭疏星楼轻而易举。”
说罢,他犹疑片刻道:“且,悯殊剑息,她若不死唯有她能复刻。”
至今在悯殊剑下饮恨者,多如过江之鲫。
然,不死者仅她一人。
她若赶在自己上邀月峰前,先一步灭了楼中上下,再由受损的破魂进入轻尘体内修养,当自己救起轻尘时,以其魂魄做主导。
倘若如此,则一切的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包括花中影、雨酥儿的出现,以及萧老四、溯洄之之流。
想到这里,他颓然的站起身。
可怜缺云子梗着脖子半晌也没挤出半个字。,憋的老脸通红,才把心中那口理顺。
哆哆嗦嗦道:“照你这话,尘丫头那时便遭了她毒手?”
“嗯。”虽然不想承认,他还是点了头。
霎那间,缺云子只觉得耳边雷鸣阵阵。
惊呼:“怎会如此?”
那尘丫头岂不太可怜?不但父亲被仇人所害,楼中上下尽遭不幸,连着她自己也险些殒命。
侥幸逃出生天,却原来不过是一场局中局,计中计。
“她与我乃是一体同生,我死她难存,她死我无忧。
她若想剪除后患,便是将我这宿主除掉。同样,我若想修为更上一层便是将她斩杀。
这,是我和她逃不开的宿命。”
邹寂人从震惊缓过神,怪道素鹤自归来总有那么是非缠身。以前只觉得是他身份遭人记恨,却不知只是其一。
在这看不见的背后,更有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道:“你不杀她,便是因这此番过往?”
“是。”
“令慈为何会早逝?”为何出现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冷苑,而令尊为何不管?
既然结合,当有一定感情基础。
如何,也不该在有身孕时逐入此地。
一个女子,在那种地方当怎样才能生存下去?
闻言,缺云子也把目光投向他。
早就有听闻过一些与司幽有关的传闻,也大抵晓得一点点他与磾水灵之间的恩怨。以前觉得会不会是磾水灵妇人心性,妒性作怪。
女子为母则刚,她替百里无爽谋划前程倒也说的过去。
唯手段,过于狠辣。
但万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渊源。
能滋生出一体同生心魔者,无一不是天赋异常者。
何况还是神魔之体,这至少说明素鹤在出生之时便达神之境。
极有可能,不止如此。
这也就能解释同样是陨落,为何素鹤最后能够死后归来,肉身重铸。而旁人,身死道消。
虽然这里有拂清风的帮忙,但归根结底仍在此处。
素鹤走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水。
仰头饮尽,才慢慢道:“自尽。”
一个为了心爱男人甘愿受尽屈辱的女人,最后发现所谓深情不过是场骗局,终于不堪承受,而选择自我了断。
“……和磾水灵有关?”
“是啊。”素鹤放下水杯,淡然的仿佛是在说着别人故事。
不悲不喜脸上,无波无澜。
看着平静,却莫名显得孤寂与消瘦。
邹寂人撇开目光,半垂眼帘道:“有什么打算?别的不谈,眼下你放她走,回头她必要对你不利。”
“我知道。”
“知道你还放她走?还眼睁睁看她带走缇红?那丫头糊涂,你也糊涂不成?”缺云子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不放,咱们也留不住。”
“……”那……那至少把缇红留下,保不住别的还不能替尘丫头护住个丫鬟吗?
当年你能杀不杀,如今惹出多少祸端。
“缇红咱们留不住,她把人带走就说明人对她还有可用之处。
如果无用,凭她能为,留下的便是一具尸体。”
登时,缺云子被噎的两眼溜圆,合着他们还拿她没办法了,气的直想掀桌子骂娘。
“呔,气煞我老头子。”
话音刚落,就瞟见素鹤要出去。
忙唤道:“你要去哪里?”
素鹤顿住脚步,侧眸道:“去小大宫一趟,许兄若是回来问起,便说小子稍后即归。”
“去他那里做甚?”
“溪芫即是照红妆,而照红妆乃是魔界魔子。魔后与之同出魔族,我怀疑二者早有勾连。”若无内应,魔界岂能回回拔的先机?
更甚者,兵出百妙峰。
致使小桐流域血流漂杵,浮尸边野。
白葫芦山兵败人亡,凄凄惨惨不可描述。
“可是目下她在外你在内,她在暗你在明。现在出去,和送死有何分别?”不如等许久吟回来,再做商议。
多个人,总是多份力量。
素鹤感激其好意,但有些事它不等人。
愈早处理愈好,故道:“还没看到我跪着去求她,她是不会让我轻易死的。
这点,前辈大可放心。”
“……臭小子,这是什么光荣的事吗?”放心,放哪门子的心?
自来魔族修练比仙神优势,己长一分彼长三分。如今她一个保守估计神之境的,你个连门槛都没摸到的怎么斗?
拿命往里填,只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素鹤闻言,不觉神情柔了数分。
道:“小子晓得。”
说罢,转瞬消失在两人眼前。
缺云子看的直愣愣,最后化作悲叹急跺脚。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