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替王妃诊脉吧。”
“不必了。”
静静坐在一旁的靖王妃忽然出声,她目光落在云墨身上,轻声:“子砚,抱着我就好。”
子砚是云墨的字,但平常除了皇帝,几乎没有人会这样叫他,连云昭都是头一次知道。
而当靖王妃这声“子砚”出口,云墨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苍白。
大袖之下,他双手微微颤抖,良久才道一声“好”.
云昭顺势起身站到一旁,瞧着云墨小心翼翼地将靖王妃抱入怀中,手臂轻轻托住她后背,动作轻柔得仿佛抱住的是一捧雪。
靖王妃半眯着眼,视线在云墨与园中景色间来回流连。
她今日出来还特意让侍女为她简单描了妆,此时双颊红润,唇上点朱,相比往日憔悴模样,眼下便要鲜活许多。
云墨抱着她,低声道:“我们回去好不好?”
靖王妃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道:“子砚,你我成婚之后,这还是你……陪我最久的一段时间。”
云墨眉头紧锁:“说什么胡话呢,你我还有许多以后……”
靖王妃唇角漾起浅浅笑意,眸中清亮却哀伤:“……子砚,就要没有了。”
她说着抬起手,冰凉细瘦的指尖轻轻划过他面颊,语中透着眷恋:“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多留一会儿。”
“但是不行了……我能感觉到…我要撑不住了。”
她说出的每一字有如千钧,似落雷一般在云墨耳边炸开。他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已然心知肚明,然他下意识地不愿去相信。
他抓住她的手,又怕弄痛她,只敢轻轻握着,连声音都在发抖:“不……不会的……”
云墨抬起头,目光直接略过跟前的云昭,落到了江聿风身上:“淮之,你快来看看,快!”
靖王妃,或者说,是宋兰采,幽幽打断他:“子砚,不必了,就让我与你单独待一会儿吧……”
先前那股重回的生机正在一点一点剥落抽离,她气息渐微:“总算没有让我留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能有子砚陪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只是……”宋兰采眸光渐渐涣散,眼前闪动过许多画面,有这段时日的缠绵病榻,也有入王府后,云墨温柔神色;但这些画面一闪一闪,最后却定格在十年前的一幕。
她只有七八岁,正举着从家中兰圃中折下的兰花,邀功似的递到父母跟前。
母亲笑意盈盈,父亲心疼兰花又对她无奈,笑得十分勉强。
宋兰采眸光闪烁,呢喃似的:“……娘…爹……”
脆弱的睫羽轻颤几下,缓缓垂落。
而云墨掌心里的手,也如飘絮般,从其中无力滑落。
这一捧雪,终究被风吹消散。
云墨抱着人,已然如雕塑般僵住。他轻轻皱了皱眉,似是困惑,低声喃喃:“兰儿,兰儿?”
他又拉过她早已无力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继续絮絮:“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给你暖暖好不好?”
他双眼渐渐布满猩红血丝:“奇怪……你瘦了好多,定是厨房的人不尽心,我把他们都杀了,给你出气好不好?”
“你别与我赌气……睁眼看我,好不好?”
立在一旁的云昭已不忍再看,她垂眼,向后退了一步。
却有人在这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忽然而来的暖意令她一恍惚,下意识回眸看去。
她眸中仍有泪意,如此回望,其中哀色令江聿风不免心下一跳。
他低声传音:“殿下去叫府中管事过来吧,这边我留着就行。”
此间实在过分压抑,云昭闻言没有反对,她轻轻一点头,便转身离开。
云墨专注看着怀中人,近乎魔怔地低语着,显然没有发现这会儿离开了一人。
江聿风心中默叹,向云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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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靖王府内的事情,江聿风从王府离开,却见一辆熟悉的马车等候在外。
眼下王府里已乱作一团,或是去宫中与太常寺传话,或是去安排丧礼之事,总之无人还会分神来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江聿风见状,便从善如流登上了马车。
云昭倚坐在里头闭着眼,眼眶还有些发红,仿佛刚刚哭过一阵似的。
江聿风便当作自己没发现,语气如常地将府中事情说与她听。
云昭点一点头,半晌抬眸道:“正好,我要入宫去见父皇,顺路送送你吧。”
瞧出她也情绪低落,江聿风没有推辞,道一声好。
马车缓缓向皇城方向驶去,两人静默一阵,云昭先笑了一声,道:“云墨定会记恨上我的。”
她仿佛只是想自言自语,不等江聿风接话,就接着说道:“他定会想若今日我不曾带弟妹出来,她是否还能再活几日。或是让你诊过脉,是否还有医治她的希望……”
江聿风接话:“靖王妃……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云昭一顿,目光幽静望来。
他道:“所以就算我为她诊断,也改变不了什么。王妃今日有力气出来,亦是弥留之际的征兆,纵使强留她在屋中,也不会有所改变。”
云昭一哂:“我当然知道,他也知道。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需要恨意支撑,才能走出来。”
她半是自嘲半是讥讽:“这个人,当然只能是我了。”
江聿风温声:“我以为殿下今日不会难过的。”
云昭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良心?”
江聿风依旧温和:“殿下,翻白眼并非贵女所为……”
“去去。”云昭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心头压着的阴霾倒是因为这一打岔散去了一点。
她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三郎,若是我死了,你会这么伤心吗?”
江聿风面上笑意一收,竟有几分冷肃:“殿下不是说自己身子会好吗?”
云昭心虚转眼:“……假设,假设嘛。”
江聿风一目不错盯着她:“殿下,不会有这种假设。”
“我不会让此事发生。”
见他如此认真,云昭反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她总是如此,当对方认真起来,不再同她玩笑,她的那些手段反而无处施展,变得无措起来。
于是她默了默,作最后的挣扎:“我就是想知道嘛……三郎就告诉我,若是我……”
“死”字还未出口,云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美目,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江聿风笑意浅淡,温声道:“殿下恕罪,臣实在觉得殿下这样说话太不吉利,所以自作主张,点了殿下的哑穴。”
“进宫之后,殿下的哑穴自会解开,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