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晴光明媚,靖王府里却仍是一片肃穆。
丧礼当日的布置仍未撤去,除了灵堂内已无靖王妃的棺椁之外,其他陈列,都与当日无异。
丧礼之后,云墨除了去看过云昭一回之外,就一直待在府中,谁也不见。
睿王来过几次,终于在今日得了允,被引入王府中。
云朗是独身来的,他从前也经常如此,并未感到什么不妥。但今日,他一路走来,所见皆是黑白妆点,在这寒冷冬日里,不免令人感到一阵胆寒。
想到那日的靖王神色,云朗更是一哆嗦,心中不免又沉几分。
他开始生出退缩之意,觉得自己或许不该纠结那件事,但想到前几日入宫时皇后的哭诉,他心中又有几分愧疚。
纠结的功夫,他已在管事的带领下走到了书房外。
事已至此,云朗也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云墨正站在书案后,执一支细笔,俯身悬腕,在宣纸上细细描摹。
云朗低眸匆匆瞥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画一幅女子肖像。
不用想,这画上的女子,定是已故的靖王妃。
云墨并未因云朗进来就抬头搭话,他始终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描摹笔下人,仿佛跟前站着的云朗,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若放在平常,云朗定会对他的忽视感到不满。但今时不同往日,云朗反而感到松了口气,索性四处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他才发现这里头与从前已是截然不同。
书房里从前挂着山水字画的地方,如今清一色的,全都换成了靖王妃的画像。
画上的娴静美人或行或坐,或俯身赏花,或垂眸轻瞥,全都是她的模样。
云墨的画技了得,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仿佛画中女子的目光当真穿过了画纸,落到画外来。
但想到画上人已亡故,云朗便感到一阵难言的不自在。
他匆匆收回视线,便见云墨似乎已画完了新的一幅,正搁笔落印,静静欣赏。
云朗心底瘆得慌,这才忍不住出声道:“四弟。”
云墨的目光顿了顿,这才缓缓从画上移开,望向云朗。
“三哥来了,怎么不坐?”
云朗并不想长谈,于是道:“不必,我听说四弟一直不曾出门,这才想来探望一下。”
云墨神色淡淡:“三哥有心了,不过臣弟都好,还请三哥放心。”
云朗心说你好才有鬼。
他低声道:“四弟,你也别太伤心了。”
云墨唇角微微勾起,他将书案上的画拎起,说:“三哥多虑了,我不伤心。”
他不?
云朗自然不相信,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了些规劝云墨节哀释然的话。
但这些话,云墨早已听腻了。
他知道云朗今日过来,肯定不是什么来探望。但他就是想看看,云朗会兜多久的圈子。
磨蹭了快有两盏茶的时间,云朗从靖王妃说到将要到来的除夕,兜了偌大的圈子,就是不曾切入正题。
而云墨也只隐有玩味地看他,毫无催促的意思,云朗说了这一阵,什么也没能引导出来,还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他沉默了一会儿,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四弟,我有一件事奇怪,想问问你。”
云墨轻轻抬眉:“什么?”
云朗支吾了一阵,试探道:“几天前,我听你说派人去送送长姐……”
云墨坦然应下:“不错。”
云朗继续:“四弟别怪我,我当时觉得奇怪,所以派人跟去了。”
云墨轻嗤了一声,似嘲非嘲:“三哥未免也太多心了。”
云朗见他神色无异,不由皱了皱眉毛:“四弟,你与我说实话。”
“那些伤了长姐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云墨笑意古怪:“三哥何出此言?”
云朗紧握着袖中的手:“你派去的那些所谓去送长姐的人,就出现在西市,是为什么!”
云墨“唔”了一声,没有回答,却是轻轻吹了吹手中宣纸,仿佛专注于吹干上头的墨迹。
云朗有些看不下去:“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云墨撩眼:“三哥,你不是来看我的吗,怎么现在还质问上我了?”
云朗一噎,旋即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想害死长姐?”
云墨动作一顿,缓缓抬眼望来。他这些时日憔悴许多,脸色苍白,衬得双眸浓黑,无半点光亮,被他直勾勾盯着,却像是被恶鬼凝望。
云朗心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注意到他的反应,云墨眼中讥讽一闪而过。
他悠悠:“是又如何?”
或许是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或许是他的大方承认,云朗忽被刺激到,向前一大步,抓住了他的衣襟,恨声:“那是长姐,你怎么可以……!”
虽然是被钳制的一方,但云墨面色无半点起伏,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他任由云朗捉着自己的衣襟,勾唇嘲道:“三哥真是有意思,怎么这会儿与我姐弟情深上了?”
“我这还不是替你解决麻烦吗?”
云朗脸色铁青:“与我又何干?”
云墨眯了眯眼,神色阴鸷:“你可别忘了,当初要不是你心慈手软,哪里还需要我如今对她下手?”
提及“当年”,云朗面色一白,方才厉声质问的气势登时烟消云散,连抓着他衣襟的手都开始不自觉颤抖。
云朗惨然:“住口!”
云墨冷嗤:“三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她之间有什么事。”
“你别以为她来与你交往几回,就能将当年的事情揭过去了。那也只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你这个好弟弟的参与而已。”
“若是她知道了,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
云朗的手颤得厉害,脸色竟比云墨看起来还要苍白几分。
后者低笑两声,轻轻松松就拂开了他的手,凑近道:“好三哥……自你下手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成是败,都注定不可能再与她到一起了,懂吗?”
“你与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永远都不可能下船。”
云墨反抓住了他的衣襟,声音阴沉哑然,仿佛诅咒:
“……除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