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车轮就开始滚动起来,沈墨沉着脸驾车。他想了一夜已经想得很清楚,决定冷心绝情,就不能再妄动心思。刚才被她那一抱,当真是把他给吓住了,从她身上飘来一股清香,乱了他的心神。仿佛想了一夜的决定,都化为乌有,当她反应过来松开自己时,又觉心微微沉了下去,他竟然有些留恋她的怀抱!
扼令自己绝不能再混乱下去,很快这段路程就到头了,主人等着他把她送过去,他不能再对她有任何念头。他们原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人,也不会因为这短暂的劫持而有任何发展,他这是已经在犯杀手的大忌。
感情于他来说,是最要不得的。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有牵挂,而杀手的心中多了牵挂,他下刀就不会狠,那么自然就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是他有足够的狠心绝情,才能一点点地往上爬,一直做到影门的头。
这个女人,像是浑身散发着某种魔力一般,可以让人在不防备的时候就放下了戒心。
刚才他斥责肖奈与肖何,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眼色随意喝了农户家的粥,而是他们明着冷脸相对,却能毫无戒心的与她同坐一桌。但凡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使毒高手,他们两人就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居然让他们这种生来就在刀口里舔生活的人,放下了与身俱来的戒备。
所以,再不能靠近了!他有预感,继续靠近的结果,将会是万劫不复!他只要牢记一件事,杀手不能有感情,一旦有了,就是死!他不想死!
坐进马车后的染青从木板缝里回头看那个村落,热情憨厚的平哥平嫂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刚才她私底下问肖奈要了几个碎银,放在了他们的桌子上,这是他们应得的。若不是因为这样出宫的,她身上有银子的话还想多给一些。
住他们的屋子,睡他们的床,又亏得那平哥开药方熬草药喝,现在身上的这身衣服,都还是平嫂年轻时穿过的,不华丽,却特别暖和,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这么一对好心的夫妇,相信好人会有好报,以后定会长命百岁吧。心中如是感叹着。
可她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马车离开一里之外后,沈墨就吩咐肖何独自回程,执行一个命令——杀人灭口!当他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他的两名得力助手眼中都浮现震惊,他朝他们冷笑,眼风刺寒,什么时候杀手竟然有了善良的一面?
肖何看了头的神色后,立刻收敛情绪,悄声离开了马车。
肖奈不敢去看身旁的头,心中却了然这个命令是不得而为之的。那个突然出现的会飞的动物,来了又逃走,极有可能引东云的人追踪而来,如果不杀人灭口的话,那么之前辛苦隐藏的行踪就会暴露,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们!
没过一会,肖何就一脸肃色赶了上来,他穿的是一身黑衣,看不出血迹,却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肖奈皱起了眉头,看着他冷寒的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自做杀手以来,只要是组织的任务,他们从来不问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可今天,杀那对平凡的夫妇,却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刚刚还热情地盛粥给他们喝的人,现下却已经成了亡魂。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有些愧疚,也惊觉他们犯了杀手的大忌。
的确,刚才他们居然毫无戒心地就喝了平嫂的粥,若是他们有什么异心的话,此刻或许是他们躺在那里,没了呼吸。
头是对的,杀手就该有杀手的样子,双手早已染满了血腥,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此刻来表示偶尔的一点善心,未免太过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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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云皇宫。
某处偏角,香烟袅袅,厅里供奉着一座观音。堂下蒲团上,跪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手里拈着念珠,嘴里念着佛经。可到了近前看,发觉她其实并不老,面容看似不过四十出头,却是白了一头的发。
紫金龙袍的身影从门口迈进,凝看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母后。”
那背对着他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回过头来,淡淡道:“皇上终于来了。”声音竟然苍老之极,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想不到她就是那雍容华贵的太后。
秦天策忽然笑了起来:“母后,你曾经造了那么多的孽,不知那观音会收你这样的弟子吗?”杀戮那么多的人,佛祖也会收?
太后这次从蒲团上起了身,回转过来,她的凤冠被除,华服被退,只着了一身素衣,现在不过是个垂询老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皇帝,问:“你知道了?”
秦天策嘲讽地牵起了嘴角,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太后苦笑了下:“也罢,早就知你心若深潭不见底,你亲生母后的事想必早就知道了吧。当年我们姐妹同时进宫,她却更得圣宠,哼,皇宫里哪里来的姐妹情深,若哀家不先下手为强,或许死的就是哀家。却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先帝心心念念还是想着她,就连到了最后......”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眼中浮现巨大的悲意。
“怎么不说下去了?跟朕解释解释你那天想要拿出来的遗诏是怎么回事呢?”秦天策冷笑着问。
太后忽然笑开来,“你也认为真的是有遗诏的?”
“父皇被你灌了失心疯的药,最后弥留之际被你逼着写下违心的遗诏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只可惜,即便你有遗诏,朕也能让你根本都拿不出来!”
此话一出,太后大惊,浑身震颤,扬起手指问:“你怎知你父皇......?”忽然眼中闪过了悟,震惊地问:“你登基前拿出来的圣旨真的是他亲笔所写?并非你杜攥?早在你去边境之前,他就写好了传位的遗诏?”
秦天策只挑了挑眉,很显然她说中了事实。在他自动请命去边关打仗之前,父皇连夜招他进宫,密谈了整整一夜,并且亲手递给了他那封诏书。当时他五内俱焚,情知父皇是为了以防万一,却也冥冥之中有预感,此去一别可能再无法见面了。
果真,两年后收到京中急报,是父皇在还算清醒之际暗派死士通知他秘密回京。当他抵达皇宫时,却闻父皇殁了,幸亏他早有谋定,在太后还没拿出遗诏前,率先把自己的诏书公告了天下,且还有一封是先皇贬斥景王的诏书。此举以雷霆万钧之势定下了他登上龙位,景王有先帝遗诏的贬斥在,根本无力申述和反抗,只能被发配边境之地。
可此举只是暂时拿下朝政,太后一脉早已牵涉颇深,想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太后想明其中原委后,脸上神色已经是万念俱灰,“他真的是爱她啊,为了她什么都不顾,连我们多年的夫妻情分也不顾,只肯为她的儿子谋定天下!可我又何错之有?这难道是天意?”
“天意?”秦天策素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隐怒,“不,这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朕即使年幼,却是躲在一旁亲眼看你把毒灌进朕母后嘴里的。那时朕就发誓,总有一天,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身死的滋味好不好受?”
“你!是你!”太后颤着手指,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龟裂开来,瞪大了的眼充满了恐惧。
秦天策笑得极其冷酷:“朕可是什么都没说。”
太后忽然像疯了一般冲过来,却被他随手一推就给掀翻在了地,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吾儿啊,是母后害了你!”这是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第一次放声大哭,哭自己命运的悲哀,哭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她毕竟曾是太后,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嚎哭了一会,就已经抬首看向眼前的锦袍皇帝,不甘心地问:“我有一点不清楚,想在死前死的也明白些。”情知如果他知道了那些过往,定不会放过她。
秦天策没有啃声,就当是默认她问。
“明明当年哀家在你母后死后一天,就命人灌了那断肠散于你,更亲眼看着他们把你封进了你母后的棺木中,你是怎么从那里面爬出来的?你那时不过只有八岁。”这件事困扰她很久,怎么都想不通,后来要找机会再下手就难了,因为先帝直接把他过在了她的名下,若他死了,她绝脱不了干系。
这也是她为何后来只能暗中派杀手行刺他的原因,却缕缕无功而返。他当真是命硬!
这个问题,秦天策不想回答她,却听身后传来柔柔的声音:“因为当年奴婢救了皇上。”
太后惊异地从地上爬起来要看向他身后,看清来人瞪大了眼,怎么都不敢相信:“半夏?”
依旧是那般清丽从容,婉约秀柔,一身浅绿色的长裙显得她身姿清漫,走到与秦天策身旁,仰起头轻唤:“阿离。”得他勾唇而笑,同样也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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