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云皇宫。
秦天策站在凤染宫中,正殿中央放着一蹲黑檀棺木,棺中放着他从北邙山里带回来的尸骸碎骨,以及那些碎布片。
瑞王从门外走进来,走到门口,顿住了步伐。那门内挺立的背影是那么孤绝和沉痛。堂上的棺木里面,真的是青妃的尸骸吗?
他摄政期间,一直有探子回报六哥的消息,那日看到六哥伤重奄奄一息被越影背回来,就曾劝,不如派紫卫前去营救青妃,可是他只说一句:朕要亲自把她迎回来。只过三天六哥就再度启程,不惜以身犯险深入敌营,鼓动西凉国君压境南绍,引南越尘出征。
当时他还深思,为了一个青妃,六哥这么做值得吗?后面收到的消息越来越不尽人意,一直都是找不到人,随着时间推移,连他也觉可能找不到人了。哪知突然有报回来,北邙山上,青妃香消玉殒,尸骨不全。
目光凝在那棺木上,她现在就在那里面吗?曾经与她相处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神兽园初见,到后来的一次次波折中,他看到了一个坚韧刚毅的女子,她不适合这皇宫,不适合六哥,可她却就是那么独特存在着,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如今那个无双倾城佳人,殁了。
得到这消息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六哥要怎么办?
宫人来报,六哥自回宫后进了凤染宫,再没踏出过半步。他站在门前有半个时辰了,那道身影一直凝站那处一动也不动。故意放重了步伐跨进门内,听到六哥在问:“韩萧,派去君望的人回来了吗?”
君望?瑞王心中一动,显然六哥把他当成了韩萧。“六哥......”
秦天策愣了一愣,并未转身,淡淡问:“你也来送她吗?”声音飘渺若轻,仿佛怕惊到了谁。瑞王沉痛地说:“六哥请节哀。”国还在,朝政未稳,东云不能没有他。
静寂半饷,才听到那方悠长的声音在说:“阿瑞,你教教我,要如何节哀?从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麻木了,再没了知觉。”
瑞王顿觉眼中酸涩,强抑住才没有落下。人因为痛到极致而变得麻木,六哥总把情绪收在心底,这一刻,他不称“朕”,而称“我”,他不再是一个君王,只是失了心的人。青妃去了,也带走了六哥的心。
翌日,从君望赶回怀城的有三人:丽珠,香儿和凌墨。
她们以尊贵之礼被接进了宫中。走到凤染宫门前,丽珠怔愣着看清了那方站着的人,正是宁相夫妇,身形只顿了一顿,就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身旁。
宁相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妾室,她似乎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神色中多了淡然。大夫人看了看宁相怔忡的神情,轻叹了口气,抬眼看头顶的白布,整个凤染宫满目都是白,当初若双去的时候,她几乎哭瞎了眼,如今这个一直不喜的宁府三千金也去了,却多了些慨叹,真是命运弄人!
三人走进殿堂,里面站了很多人,分列两排,正中间一人身着黑金长袍,直挺挺站在当下。他的身影遮不住前方的黑檀木棺材,它的四周扎上了白色幡帷,四处都是白绸缠绕。
“小姐!”一声悲呼而出,一道细小身影已经跪倒在地,正是香儿。
丽珠凝看那抹白,眼睛酸的刺痛,却没有一滴眼泪。自从得知那消息后,她的思维就停止了,那个嬉笑怒骂的乖巧人儿,那个她一手养大的女儿,那个她亲手送她离开的人,竟然……竟然走了?
明明还记得,她临走的前天,靠在自己的腿上撒娇。离开的那天,她紧紧抱着自己说:“娘,为我保重!”为了染青这句话,她时刻铭记,一定要好好的。
可是如今,说那句话的人呢?居然躲在那棺木之中?定是染青又跟她闹着玩了,这个女儿自小就聪明,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那许多古灵精怪的想法,竟然会有一天带着自己从怀城逃离。
染青,快出来吧,别跟娘开玩笑了。
秦天策转身凝眸,目光搜刮着丽珠的脸面,想从这个与她有着至深血缘的人身上,找到一丁点与之相似的地方,来抵足心头的思念。
可是尽管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容貌神似,可神情却没有与她有一分相似。
咽下嘴里的苦涩,忍住失望,往旁边站开了些,空出了位置让丽珠走上前,淡声道:“你送送她吧。”染青,我知道你心里最牵挂的人就是你娘,所以把她找过来送你最后一程。
分列两旁的有瑞王、半夏、婉玥、宁飞扬、韩萧等人,众人的脸上都肃穆沉重。婉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哭声传出来,她不会忘曾经与皇嫂一起玩从没听过的纸牌,她们一起偷跑出宫,街头仗义救人,吟清会上偷梁换柱......好多好多的事,从来都是她与自己温言软语,嬉笑谈心。而如今,她扔下了这一切,撒手而去了。
堂上只闻香儿一人的纵声大哭,自小她与小姐一起长大,名位主仆,情比姐妹。本以为君望的离别只是暂时,终有再见的一天,却不知这一别就成了死别。
丽珠缓缓走至棺木面前,想要推动棺木,却没推动。染青小时候最喜欢跟她玩的游戏就是捉迷藏,傻孩子,你躲在那里面会闷的透不过气来的。使了浑身的力气去推,依旧纹丝不动,不由暗暗着急,额头沁出了汗。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只轻轻一推,棺盖就掀开了。
“二娘。”宁飞扬目光沉痛地担忧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那时看娘的样子就知道了。丽珠朝他感激一笑,又使力去推棺盖,嘴里喊着:“染青,快出来,娘找到你了,里面闷呢。”
视线扫向棺内,身形僵住,那里面平铺着一件华丽之极的凤袍,而袍子上却只有几根支离破碎的骨头,连完整的骨架都不是。“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人向后栽去,宁飞扬眼明手快上前接住她身体,见她双目紧闭,手脚僵硬,显然晕了过去。
转过头看向始终神色未变的人,询问:“皇上?”
秦天策淡声道:“传太医。”
顾桦来的很快,她只在丽珠人中掐了几下,又给闻了薄荷香,人就幽幽醒转过来。一声尖锐的凄喊:“染青!那怎么会是你,我的染青,我的儿啊!”干涩的眼,终被泪洗刷,她怎么能接受那棺木里的人是她的染青呢?
匍匐着跪爬到秦天策脚边,拉着他的袍摆祈求哀哭:“皇上,那不是染青,对吗?那不是!”
宁相见状大惊,想要上前去拉,却被宁飞扬拦住,摇了摇头。只见秦天策凝看着脚边哭得眼泪纵横的女人,麻木地蹲下身去扶她,可是丽珠却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凄喊:“把染青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秦天策怔怔的发呆,任凭丽珠拽着他的衣袖哀哭。
好半饷,丽珠的哭声渐渐止了下去,拽紧的手也松了开来。
秦天策站起身来没再看她,凌墨走到他身侧单膝跪地:“属下参见主人。”他是紫风堂下堂主,只遵紫狼之命。垂下的眸内,是掩不去的沉痛,身旁跪着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被嘱托了要保护的,另外一个,已经是他的妻子。
就在几月前,他已经娶了香儿。因为他承诺过,要保护她最在乎的两个女人,要给香儿幸福,他就一定会做到。可是那个问他要誓言的人呢?
“皇上,吉时已到,改送娘娘去皇陵了。”韩萧上前一步提醒。
皇陵,除去皇帝,就只有太后与皇后能进那里面。皇上下旨要把青妃的尸骸送入皇陵,与他百年之后的棺木并放一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要与青妃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人真有前世今生吗?而人死后,还会有灵魂吗?如果有,青妃娘娘,你是否该回来看看,这里有多少是你牵挂的人在为你沉痛哀哭。
那是一场旷天浩大的葬礼,前去皇陵的路上,是绵延十里的白衣兵士开道,唯有一人是身着黑衣,就是皇撵上与棺木并坐的秦天策。
悲乐的哀奏响彻四方,街头的百姓纷纷驻足而望。只闻哀声泣泣,听得所有人都觉心头难过。东云国第一位皇贵妃,去了......
皇陵门口,守陵人上来抬下了棺木,只秦天策一人尾随在后,其余人都被留在了外面。
丽珠泪眼朦胧凝看那黑色的身影与棺木消失在铁门内,泪或许没有流干,但眼睛已经痛得无法睁开,可是眼睛的痛不过是表面,终会有好的一天,心里的痛呢?
守陵人把棺木放置妥当后,就退开了,只剩皇帝在内。
四周一片静默,没有一点人声。
秦天策走至棺木旁,缓缓坐下,头靠在上面,努力回想着和她经历的一切:初见、相识、逃离、再见、进宫、决裂、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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