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将军府大厅,就见上座端坐一人,凝目而望,满身戎装之下是张熟悉的脸,正是她计划中想要去寻的人,她的亲大哥宁飞扬。
他眉眼如昔俊朗,只是脸上有浅色伤痕,添了几许沧桑。记得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东云皇宫里,他来做说客,这一别就是两年多。他们三人都做了一番改装,宁飞扬自然是认不出的,他见他们走进,立即从座上走下来问:“不知哪位是易先生?”
染青上前两步,朝他行礼道:“将军,在下是易青,这两位是易某的家将。”寒玉与肖奈两人也作了一番伪装,以她家将之名跟随。
“失敬失敬,我朝正是用人之际,得易先生来投奔实乃雪中送炭。”
微觉奇怪宁飞扬客气的态度,那封举荐信她也有看过,就是简单的陈述她这人大致来历,举荐她甚有谋略,望能助其一臂之力。不知宁飞扬身边真是缺材至极,还是沐泽认识的那位东云官员身份不凡,才能够得到如此重视。
不管如何,这于她而言是好事。原本她还打算先进军营,慢慢筹谋爬升上去等待良机,既然能省去这一步,何乐而不为。
细察宁飞扬神色,似乎还有些苍白,忍不住问道:“听闻宁将军之前战役中身受重伤,怎生又到了此处与敌对抗?不知现下伤势如何了?”问完才觉似乎有些越礼了。
幸而宁飞扬也没在意,只轻叹一声道:“伤已过两月,好了大半,多谢易先生挂虑。实乃我朝将领缺乏,而南邵军又锐不可挡,幽州城是重要关卡,若再失去,南邵军就可直下往东,攻进怀城。”
染青看他浓眉深皱,显得忧心忡忡。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到此国难当头之际,他作为东云镇国将军,不顾己身危险,再扬旗杆带伤抗敌,正是为东云男儿竖起榜样。心底对他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本是俊朗温润的相府大公子,如今却是满面沧桑,甚至胡子都几天没刮了,眸中全是对战事的挂虑。现在想来恐怕真是到了不得已的关头,所以她的主动投奔引来他之重视,只要对战局有利,恐怕他都会尝试。
宁飞扬其实也在观察眼前这个叫易青的男人,个头不高,人很清瘦,明明是从未见过的人,不知为何,总觉有熟悉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神,他看不透。
举荐信的起草人是退隐朝政的老臣,称这易青是远房贤侄,细述他极其聪慧,有军师之材。已经暗派人回京都查探,在消息回传之前暂且先把这三人安排在将军府,隔绝军事机密,等落实后再作打算。
他行军多年,早已不是鲁莽之人,不会轻易信人,却也不想失了有用之才。
染青心头还有一事记挂,试探而问:“宁将军,我在投军而来的路上,听闻我朝出了一位猛将,却在秋峡谷时与南绍军血战而败,不知那位将军......”凌墨之事是最挂念的,他生死未卜,希望能从宁飞扬口中探听一二。
却见那方宁飞扬闻言神色一暗,眸中闪现痛楚。她感觉心在下沉,莫不是凌墨他......
“唉,秋峡谷那一战,我军以三万军士抵抗南军十万,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血漫布整个峡谷,凌将军为壮士气,扬声沉喝与我军共存亡,战死为止,只闻那喝声传遍整个山谷。”
“他战死了?”染青急上两步扯住他的衣袖问,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等发觉宁飞扬惊讶的视线时,才惊觉自己失态。
忙撤回了手尴尬地解释:“将军恕罪,实乃路上听闻凌将军的事迹,对他很是仰慕,所以有些心急他的状况。将军可否告知易青,最后凌将军怎样了?”
宁飞扬看他如此,反而产生了好感,因为他眼里的紧张和担忧不像作假。“易先生莫急,战到最后,凌将军已经重伤昏迷,上百名兵士拼劲全力突出重围,等抵达我军大营时,那数百名兵士也只剩了二十多人。”
若不是凌墨突然从天而降,那秋峡谷一战定是他领兵,可当时重伤未愈,强行领兵恐怕会败的更加惨烈,极有可能已经壮烈在那峡谷之中。
染青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凌墨没死,受再重的伤,只要能出得了那秋峡谷,就定然不会丢了性命了。可以想象凌墨在峡谷中豪气干云狂吼的神态,他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没有一种是比活着更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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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飞扬走进将军府的书房内,仔细把门关上,才转过屏风,进到内室。
“不是让你无事别来找我吗?”清冷的声音从内而传。
宁飞扬淡笑:“你也说无事不找你,过来找你就定然是有事了。今日来了三个人投奔我军,手中有李老尚书的举荐信,其中有一人叫易青,信中称其足智多谋,聪慧过人。故而过来征求下你的意见,到底该不该重用此人。”
“老尚书退朝多年,倒是仍然心系朝廷嘛。行军打仗,并非只靠智慧就能有用的,还需要胆气和魄力,有勇无谋与有谋无勇是同样的道理,姑且先把他们冷上一冷,看看其反应再说,若真有心为我军效力,必然不会甘于平淡而被养在府内的。”
“我也正有此意。还有一事,觉得有些奇怪,那易青对凌墨似乎有着别样的关心,他周旋半天就询问有关凌墨的事情,神色中可见焦急,不由令人怀疑,会否他们认识?有没有可能就是想到军中来打探此事?”宁飞扬把刚才所观察到的一一分析,直觉那易青眸中关切不像作假。
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却无法窥见其貌,只因此人脸上带着一副银色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那银面材质看似极软,贴近皮肤,露在外面的黑眸深邃不见底。
他沉吟半饷,悠然转身道:“此事或有蹊跷,若非去了君望一探,都不知凌墨早在两年前就消失无踪,两月前他又突然横空出现,现仍重伤昏迷中,一时也问不出其中缘由。先严密监视那易青等人,没准可从他们身上探得消息。”
宁飞扬点点头,朝他深看了一眼道:“将近两年半过去了,你也莫再纠结过去。依我看,凌墨当初会带着二娘她们消失,定是二娘的主意,君望有太多化不开的回忆,谁又愿意睹景思人呢?”念起当初二娘回京时的哀恸,至今仍觉不忍。
“睹景思人吗?”幽幽的声息从银面男子口中传来,良久他才轻叹:“飞扬,换成是我,宁愿时时刻刻看着曾有她痕迹的地方,闻她呼吸过的空气,我......真的好想她。”
宁飞扬沉痛而唤:“阿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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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青三人听从安排,住进了将军府。但几天一过,就觉有些不对劲了,他们三人吃穿住行都随意,被当成贵宾,可宁飞扬的人却迟迟不见,更是没有找她商议什么军事。只略一细想,就明了其中道理:宁飞扬不信她。
这样不是办法,于是遣了府内的人传话给将军,约他晚间一聚。宁飞扬如约而至,再见时胡须已经刮过,恢复俊朗温和之态。进门就问:“不知易先生有何事找本将军?”
“将军请坐。”
坐定之后,染青才道:“将军,易青前来是想为东云军出些薄力,可来了之后每日闲覆在将军府,这样实在令易某觉得汗颜。”
宁飞扬见他神色谦逊,谈吐大方,心中添了几分好感,不觉缓声道:“易先生不必介怀,只因幽州城如今虽处劣势,但南绍大军未到,战局不明,两军也没有开始交战,故而才没来烦扰易先生。且怕易先生初来乍到,恐不适应这行军氛围,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原谅。”
一席话说得染青心中佩服,她这大哥可真是今非昔比了,讲话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哪里还像当初做说客时那个嘴笨之人呢,如今他可是谈判桌上的高手了。既然他打着这样的棋子,也不好说破,只能顺风而下道:“将军言重了,哪里会有什么怠慢,就是一直闲覆心有不安,所以才托人找将军前来。一是想大致了解下我军在幽州城的境况,二是想跟将军商量下在南绍大军抵达之前,对城外驻守的五万大军的破敌之计。”
“破敌?”宁飞扬大吃一惊,“我军在幽州城不过三万精兵,若全部破城而出,也难抵挡敌军五万啊。唯有死守城池,等待外援而到。”
“将军,与其指望援军,为何不利用现状先破敌军呢?制敌乃求先机,我方并不知南绍大军与援军谁能先抵达,一旦南绍军先到,那恐怕幽州城就成了一座死城,援军即使赶到也难入。”
气氛顿时凝重下来,这个问题其实早有考虑过,令宁飞扬觉得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叫易青的人,思路清晰,局势分析犀利,一言就道出了守城弊端。
肃了神色,站起身来道:“易先生,请随我来。”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慢,多了慎重和肯定。染青心中暗喜,看这神情就知他是愿意接受她参与到军事中去了。
今晚这场谈判,没有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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