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城,你怎么在这里?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那个朋友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骗我的呢,要知道你可是失踪一个月了,我们大家都还以为你已经跟着麦克离开上海了呢。”把电话号码告诉谭思楠之后的第三天,小开打扮的侯笑天便带着几个相熟的男同学出现在唐城的病床边,和平时一样,侯笑天还是一副急吼吼的样子,恨不能一下把所有问题都问完了。
“猴子,唐城现在是伤员,你一下问那么多问题,你叫他怎么回答你。”站在侯笑天身边的唐高成伸手把侯笑天推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包香烟扔给唐城。“我估摸着你这段时间是没烟抽的,这是我从我老爸那偷来的,正宗的美国烟,不比你那什么雪茄差。”
就着唐高成递过来的打火机,唐城舒坦的抽了一口所谓的美国香烟,等手上的香烟已经烧过一半了,唐城才把剩下的香烟抛了几支给病房里的伤兵们。“这些都是从前线撤下来救治的伤员,都是杀鬼子的好汉,也是我的新朋友,我们在一起待了快一个月了。”看到了唐高成脸上流露出的惋惜,唐城开口解释道。
上海人对抗击rì寇的**士兵那可是万分的敬佩,听唐城说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是杀过rì本兵的**士兵,侯笑天几个赶紧把为唐城带来的吃食和香烟尽数拿了出来,把每个伤兵的床头都摆了满满当当的一大堆,就这还不算完,侯笑天几个还拍胸脯保证今后他们还会继续送吃食和香烟过来。
“小唐,你的这些朋友不错,都是好的。”嘴里抽着侯笑天等人拿出来的香烟,伤兵们自然是要说上几句好话,得了夸奖的侯笑天他们自是有些得意洋洋,只有唐城在心中暗笑,这些老兵油子要不是看着香烟和吃食的面子,哪里会搭理侯笑天他们这几个油头粉面的家伙。
“小唐,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手上沾过血的,而且是个心思缜密的,我虽然只是个伙夫,不过我吃枪饭已经超过10年,看人却是极准的,你的这些朋友虽然和你很好,不过你们终究不是一个道上的人,你娃天生就是个吃枪饭的人。”徐二娃伸手制止了唐城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在战场上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讲,打仗无非就是你死我活罢了,只有杀了你的对手,你自己才能活下来,才能活得长。”
被侯笑天等人搀扶着的唐城走到病房门口时,不由自主的回头看去,徐二娃他们几个也正向自己这边看来。这些人中有的是积年老兵,唐城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暴露出了很多信息,腿部和肋部的伤口一看就是被刺刀造成的,而且唐城的那支驳壳枪也被艾玛捡回来一直压在唐城的枕头下面,枪膛里残存的枪药味又怎么能避过这些老兵油子的嗅觉。如果不是他们从唐城和艾玛的闲谈中得知唐城居然一对五干掉了5个rì本兵,这些家伙又怎么会有意无意的给唐城灌输战场上保命的本事。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些天一直陪着我,还有给我讲那些东西,谢谢你们。”与徐二娃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对视在一起,唐城忽然间明白了很多,单手扶着身边的侯笑天,极力站直了身体的唐城对着病房里的伤兵们敬了一记军礼。严格的说唐城其实并不算当过兵,他被杂牌连临时征召入伍连进花名册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也就没人教唐城与军队相关的东西,他的军礼还是从谢波那里学会的。
“敬礼”病房里或躺或坐的伤兵们在徐二娃的一声长喝声中也举手敬礼,从伤兵们身体里忽现出的杀意令侯笑天等人僵立在病房门口,若不是唐城的转身,他们几个恐怕会一直继续站下去。“咋样?我就说这个娃子是个天生当兵的材料,看看人家刚才的那个军礼,zhōng yāng军那些狗货都比不过。”眼见着唐城头也不回的走了,徐二娃点起一支香烟美滋滋的抽了一口。
已经走到楼梯转角的唐城自然不知道病房里伤兵对自己的评价,他现在着急的便是急于回去教堂,只有回到教堂里属于自己和罗伯特的房间里,他强撑着的身体才不会倒下。“唐城,你这些天到底干嘛去了?我刚才看你敬礼的时候都看傻了,你那军礼太帅了,我看街上那些军jǐng都比不过你,有空教教我呗。”侯笑天又恢复了乐天的xìng格,让唐城的心里多少有些暖洋洋的。
“上海死了很多人吗?”轿车缓慢的驶出医院,出现在唐城视线里满是瓦砾和神sè木讷的人群,夹在在人群中是长串的担架和床板,担架、床板上都是盖着白布单的隆起,有过战场经验的唐城不用猜也知道白布单的下面都是死人。天天都是枪炮声不断,难道这些平民不知道打仗是会死人的吗?他们为什么不知道躲去安全的地方或是离开上海?
“别提了,听说rì本人已经把上海给围了,普通人又进不去租界,只好坐在家里等死,rì本人有飞机大炮,他们停靠在码头的军舰也参战了,整个闸北早就被炸平了,你想想这得要死多少人。”把着方向盘的侯笑天脸sè有些难看,和唐城一起坐在后排的唐高成也是一脸的愤慨。
唐城的神情开始有些恍惚,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如果不是他恰巧为了自保无意间救下了谭思楠和艾玛她们,如果不是因为艾玛的修女身份和谭思楠的红十字身份,自己未必能够得到连续几天使用消炎针的机会。如果没有那些消炎针剂,光是伤口恶化带来的并发症就足以令他已经死掉或者残废掉,即便自己能够活下来,也许也和那些残废的伤兵一样在万念俱灰中提前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轿车缓缓行驶在拥挤和满是瓦砾的街道上,越来越多的死人陆续出现在唐城的视线里,更多的却是那些自愿在瓦砾中寻找幸存者和尸体的平民。 一路上,他见到了很多不怕死的平民在掩埋路边的尸体,还有穿着杂乱军服的**士兵从轿车边疾行消失,和他们一起消失在长街尽头的是由平民组成医护担架队,他们进发的方向是枪炮声密集的前线。
唐城见到的也有拎着步枪从前线撤下来的**士兵,不过看他们涌入街边食品店的狼吞虎咽,唐城判断这些士兵就是徐二娃他们所说的战场逃兵。“有很多在战场上很勇敢的士兵在撤下来后会当了逃兵,特别是受过伤或是亲眼见着好友乡党死在自己面前的家伙,是个人都会怕受伤、怕死。可要是把他们重新集结在一起和小鬼子拼命的时候,我干保证他们中的每一个都不是孬种,绝对是和我们一样敢抱着手榴弹冲上去拉着小鬼子一起去死的家伙。”
唐城还记得在病房闲聊时,徐二娃说过的一段话,可他现在却很难把眼前这些衣衫褴褛满脸焦黑只顾抢夺吃食的逃兵,与徐二娃嘴里所说的那些人重叠在一起。罗伯特曾经跟唐城说过,战场上做逃兵是最可耻的事情,因为往往一个逃兵就会带动更多逃兵的出现,如果是在敌人进攻的时候出现了大规模的溃散逃兵,那么整个阵地便会因此而崩塌,所以对待战场逃兵只能是一个解决的办法,那就是杀一儆百。
“打倒rì本帝国主义!”“中国必胜!”“宁做战死鬼,不为亡国奴!”……一声声激愤的呐喊声从半开的车窗外透了进来。似乎每一条路上、每个宽阔的地方都有人在演讲,台上的、台下的人脸上都挂满了悲愤与激动,唐城甚至能在他们的眼睛看到即将喷shè出来的悲愤与激动,所有能被想到的抗战口号声响彻天空。和侯笑天他们的兴致勃勃不同,唐城冷着脸把靠自己一侧的车窗慢慢的摇了起来,可外边的声浪依然追着他涌进他的耳朵。
经过一个路口时,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对他面前的人群发表着演讲,几个和他同样打扮的年轻人正在分发传单给拥挤在这里的人群,就连把着方向盘的侯笑天也摇下车窗拿到了一张。“是号召年轻人积极参军保卫上海的传单”侯笑天匆匆撇了一眼,就回手把那传单递给了坐在后排的唐高成。也难怪侯笑天他们的话语中会透着一股子欢悦,一个月前的他们不也和那年轻人一样在到处演讲和散发传单吗。
唐城有些烦躁的看向车窗外那个正用力挥动手臂大声疾呼的年轻人,如果还是在一个月前,自己也许会叫侯笑天停车下去围观,可现在的自己却已是经历过生死战场的。抗战不是光拿嘴说或是发传单就能做到的,那是要靠像徐二娃那样装备简陋的士兵用命填出来的,看着车窗外的人群,唐城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悲切,中国真的会灭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