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突兀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为之一滞。
众人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色。
「你说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南柯,神情极其严肃的看着孟小兔,「你说孟奶奶叫什么?」
此时,始终盘踞在男人心里的疑云正渐渐消散。
「我说,我奶奶也叫孟双双啊。」
孟小兔说道。
神经大条的少女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南柯愣在原地。
孟双双……
奶奶竟也叫孟双双……这是巧合吗?
曾经在孟奶奶那里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切……此时就像是一颗颗被线串起的珍珠,佩戴在真相的脖子上,剥开了迷雾。
李南柯想起与孟奶奶的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突然无故激动的场景。
当时孟奶奶好像认出了他,而且还冲他询问一个人,叫什么……北哥儿!
北哥儿莫非就是白北彦!?
李南柯大脑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这样?
双双不应该是两年前的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老了?
「看来孟双双这名字很常见啊。」
白不爱在听到少女的话后,只是怔了一下,但并没有多想。
毕竟潜意识里,他和双双分别于两年前。
现在的双双也就二十岁左右。
「算了,不和你们聊了,我先去办正事了。等找到双双后,请你们好好喝一顿。」
白不爱笑容灿烂,又对孟小兔说道,「小兔姑娘,这次你想吃什么随便要,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
说罢,白不爱示意护卫驶动马车。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李南柯最终没有对白不爱说出这个真相。
也许在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
希望孟奶奶和孟双双只是恰巧同名同姓而已。
虽然他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
看着李南柯难看的脸色,心思细腻的上官关瞧出了端倪,皱眉说道:「你可别告诉我,孟奶奶就是他要找的双双姑娘。」
此言一出,孟小兔和冷歆楠神色僵住。
「不……不可能吧。」
孟小兔结巴道,「你们不是说,是两年前遇到的那个姑娘吗?我奶奶都已经六十多岁了。这根本不可能,应该只是同名而已……」
少女不愿接受这样的真相。
但想到奶奶平日独孤等待的画面,少女的声音又渐渐变小。
上官关抬头看了眼天空,对李南柯轻声说道:「还记得我们离开时,天上出现了两片红云吗?说明时空穿越的不止我们,还有另外的人。」
另外的人……李南柯长叹了口气。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双双姑娘去凤凰山寻找药材,晚上去道观住宿的时候,不知什么原因,误穿越到了未来的凤凰山。
或许是因为她随身携带着老道士送的礼物。
也或许是凤凰山被红雨影响。
总之那一晚,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在那一刻产生了交集。
根据孟奶奶的年龄估算,她应该是穿越到了四十六年后的凤凰山。
而他们则是穿越到了两年前的凤凰山。
但孟双双自始至终都不知晓自己穿越了时空,因为那座道观被法阵保护着,基本没怎么变化。
可后来她回家时,却迷路了。
原因就是凤凰山发生了改变,她无法回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时白如玥在听到双双说,附近山贼多是因为闹饥荒时,表现的很诧异的原因。
身为长公主,她很清楚最近几年云城附近没有闹过大饥荒。
至于那座桃花源,是老道士几十年前曾留下的,偶然间被开启了。
想通了这些,李南柯精神一阵恍忽。
不止是因为白不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爱情,会以悲剧收尾。
而是……
双双苦等了四十八年。
四十八年……这是一个多么多么漫长的数字。
想到对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孤零零的坐在门前,眺望着凤凰山的画面。
还有那个被一直保存着的红绳。
男人内心被无数情绪堵塞。
若当时白不爱不去凤凰山,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若还有一次穿越时空的机会,是否能改变。
可他们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希望能改变过去吗?倒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大聪明,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孟小兔眼眶儿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又强忍着情绪带着哭腔问道,眼里充满了期盼。
她宁愿奶奶等的人已经死去,也不愿接受老天这般捉弄。
李南柯沉默良久,说道:「我把经历过的事情告诉你,你说给奶奶听,若她没有任何反应,那说明不是她。」
其他人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误会的几率几乎不可能存在,李南柯这番说辞也不过是安慰小兔子而已。
…………
夕阳沉没在西山之后,薄雾随着夕阳的坠落,渐渐弥漫开来,
孟奶奶迎着坠落的夕阳余晖而坐。
老人习惯了如此。
「等待」这两个字,仿佛已经融在了她的骨子里,融在了每一条血管,每一条神经纤维中,在时间的见证下信守着昔日的承诺。
她就像是一件老朽的凋刻,亦像是一片枯叶。
早已回到家的孟小兔注视了奶奶良久,才收拾好情绪,故作轻松的坐在了老人的旁边,「奶奶,大聪明回来了。」
孟奶奶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少女的手,眯着布满皱纹的眼角带着笑意。
少女纤白细嫩的手与老人粗糙干瘦无骨的手形成了相比的对比,仿佛时空在交叠,仿佛在映照着彼此的青春与暮年。
「奶奶,这次大聪明他们经历了很神奇的故事,他们回到了两年前的凤凰山,杀死了一个变成怪物的坏女人。
但最搞笑的是那个小王爷白不爱……」
孟小兔不敢去看旁边奶奶的脸颊,眺望着天际渐渐收敛起的红霞,咬了咬嘴唇,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爱情,以前还经常大言不惭的说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值得他去爱。
他说,人一旦谈情说爱,就会尝到很苦很苦的滋味。
所以……」
孟小兔眼眶通红,声音多了一丝哽咽。
她努力的仰起头,让打转的泪珠咽回了眼眶,继续笑着说道,「所以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白不爱,说男人就该「得而不爱」。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一个他以前从来瞧不上的山村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跟奶奶你的名字一样诶。」
孟小兔感觉到奶奶的手紧了一些,颤抖起来。她闭上眼睛,泪水再也没能控制,顺着眼角
滑落。
少女依旧没有去看奶奶此刻的表情,哽咽着说,「他说,他要娶那个丫头,哪怕被家族赶出去他也不怕。
他要和那个姑娘长相厮守,幸福的过一辈子。
所以在分别的时候,他对那姑娘做出了承诺,让对方等两年。两年后,他就会去找她,然后八抬大轿迎娶她……
白不爱告诉了姑娘他的真名,叫……叫白北彦。」
孟小兔喃喃说道:「现在白不爱已经去找那姑娘了,你说他能找到吗……」
少女眨眨浓睫,泪水盈满眼眶。
她挤出一丝笑容扭头去看奶奶,可模湖的泪眼无法看清奶奶脸上的神情。
总觉得眼前奶奶的身影在朦胧中似要渐渐消失。
孟奶奶没有开口。
除了最开始一些情绪变化外,她脸色平静如常,怔怔看着远方。
两人沉默着。
与以往的沉默氛围不同,这一次的沉默更像是一次无形的告别。
直到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凤凰山后,奶奶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孟小兔想要去扶,却被她摆手拒绝。
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着屋子走去。
远处,李南柯默默看着。
她的头发白了,她的牙齿掉光了,她的眼睛也花了,她的腰也弯了……
恍忽间,那个曾经背着竹篓的小姑娘与她重叠在一起。
老人回到屋内,拿出那个盒子。
里面的红绳静静的躺着。
孟奶奶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红绳,脸上露出了笑容,「不等了……不等了……」
————
李南柯找到白不爱时,对方正在府衙,冲着负责管理户籍的官员发脾气。
「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找不到呢?」
白不爱脸色涨红的怒视着小官员,脸上写满了急切与惶恐,「你告诉我,她家是不是搬迁了?还是说其他什么原因,出远门了?」
「小王爷,下官……下官真的不知道啊。」
官员哭丧着脸,「小雷村最近几年的户籍全都仔细查过了,根本没有您说的那个人啊。您是不是,把名字记错了?」
「记你娘的错!」
白不爱欲要抬起拳头打人,却被李南柯阻止。
看到李南柯出现,白不爱宛若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说道:「老李,我找不到双双啊,我今天找了半天,小雷村几乎翻遍了啥都没找到,问人也都不知道。
我寻思着,可能是她家搬迁了,所以跑来问问,但这王八蛋竟也查不到。你说会不会双双嫁院门了……不,不,这不会的。」
白不爱抓着自己的头发,几乎都要疯了。
他本以为可以顺利见到心上人,可谁知仅仅两年而已,却连对方的影子都寻不到了。
除非病逝了。
但就算死去户籍上也是有说明的。
李南柯静静望着白不爱,待对方情绪冷静了一些后,对战战兢兢的官员轻声问道:「小雷村一直没变过吗?」
「当然——不,不……」
官员忽然想起什么,摇头道,「三十年前的小雷村分为上下两个村子,但后来下小雷村被划分了出来改为郃村。然后又陆续搬迁到城内。所以现在的小雷村,是以前的上村。」
「等等,什么意思?」
白不爱疑惑看着李南柯,一头雾水。「什么上上下下的。」
「下小雷村的旧户籍录册还在吗?」李南柯没理会他,又对官员问道。
「容下官去找找。」
官员
擦了擦头上的汗,忙去木架上寻找。
很快他拿来一本陈旧泛黄的记录册,欣喜道:「在的,录册还在!」
「麻烦找一下,有没有孟双双这个名字。」
李南柯说道。
「好。」
官员连忙查找起来。
白不爱挠着头一脸莫名其妙道:「老李,咱找的是两年前的,你找三十多年前的有啥用。」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南柯道。
白不爱目光狐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难道你找到双双了?」
李南柯缄默不言。
不到半分钟,官员便找到了所寻的人,抬头对白不爱说道:「小王爷,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在哪儿!」
白不爱眼眸发亮。
可转眼一想,这户籍录册是三十多年前的,不觉皱眉。
官员道:「这位孟双双以前是下小雷村的村民,与她舅妈生活在一起。后来那村子改为郃村。五年后,上面下发了政策,将郃村的人陆续并入城内,且给予补助。
但是孟双双却拒绝入城,一个人生活在原来地方。到如今,也差不多三十多年了……」
听着官员陈述,白不爱愣在原地。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大怒道:「你他娘的在念什么,这不是我要找的人!这不是我要找的人!!」
「可是……可是就这一个孟双双啊。」
小官员汗如雨下。
白不爱还想怒喊,被李南柯强行拽出了府衙。
来到偏僻无人的小巷里,白不爱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
「就这水平竟然还当官,妈的,找个人都这么费劲。对了,我怎么把聂千户忘了,让影卫去找比这些饭桶强多了……」
「是小兔子的奶奶。」
李南柯道。
「……」白不爱眨了眨眼,「你,你,你说什么?等一下,你不会说小兔子的奶奶,就是双双吧。大哥,她们只是名字像而已啊。」
「就是她。」
「放狗屁!」
白不爱火大怒道,「别人是蠢货,你也是吗?我们回到了两年前的凤凰山,是两年前啊大哥!你过了两年,难道会变成老头子吗?」
李南柯看着陷入激动的小王爷,平和的说道:「双双也穿越了时空。」
「好嘛,你咋不说大臻所有人都穿越了时空呢?算了,我不跟你瞎扯了,我自己去找!」
白不爱用力推开李南柯,朝巷外走去。
「她等了你四十八年。」
「等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双双!!」白不爱转身怒道,脸颊脖颈一片通红,双目几乎充血似的瞪着对方。
这一刻的白不爱,显然已经明白了真相。
但他不愿去接受。
李南柯理解男人的心情,也不在意对方冲他发火,将自己推理出的真相说了出来。
「她穿越到了四十年后的凤凰山,我们穿越到了两年前的凤凰山,然后我们就相遇了……你觉得我信吗?」
白不爱闻言笑了起来,摆手道,「总之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她有那半截红绳。」
「红绳能代表什么?我现在可以给你买来一马车的红绳!」
男人咆孝着,鼻翼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李南柯不再说话,给予男人缓冲情绪的时间。
换成任何人,心态都会崩溃。
白不爱盯着他,鬓角有一条青筋轻轻跳动。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
————
李南柯回到家时,天色已黑。
桌上的饭菜还留着。
从菜品就可以看出这一次是夫人洛浅秋下的厨,而非小厨娘虞红叶。
「相公,回来啦。」
温婉娴静,像图画一般女人静坐在桌前,看到男人回来,放下手中的医书上前迎去。
女人准备脱下男人的外衣,可下一秒,男人搂住了她。
洛浅秋面露疑惑,「怎么了相公?」
李南柯不发一言,只是将妻子紧紧搂在怀中,深嗅着女人脖颈间沁人的幽香与温暖,仿佛要把女人揉进自己的心坎里。
察觉到丈夫情绪不佳,洛浅秋不再询问,双臂轻轻抱住男人虎腰。
两人相拥着,享受着这片刻温馨与安宁。
门外天幕的星光一闪一闪,宛若无数只眼睛注视着这对情侣。
许久,李南柯才松开妻子。
「我不想在夜巡司呆了,我也不想去京城了,我更不想追求什么名利了。」
李南柯捧着妻子的小脸,柔声说道,
「我想带你们远走高飞,隐居在某个小山村里,一辈子平平澹澹的生活。」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份坚定。
接连目睹了上官关和白不爱的悲剧后,他愈发害怕某一天,自己身上也会上演同样的悲情。
那他会疯的,真的会疯。
与其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利,不如和相爱的人共度一生。
别等到某一天蓦然回首,发现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了。
洛浅秋含情脉脉的看着丈夫,幸福逐渐在美丽的童眸中扩散开来,一片盈盈,轻轻点头,「好,相公做什么妾身都支持。」
「你不会离开我吧。」
李南柯问道,问的很认真。
洛浅秋摇头,「不会,除非相公赶我走。」
李南柯又将女人拥入怀中,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门外,恰巧走来的虞红叶听到这句话,顿在原地。
女人细嚼着这句话语,娇媚动人的脸颊涌现出一片恍忽,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
院门外,身着青衣戴着斗笠的女人静静站着。
姣好丰腴的身形仿佛是夜间的妖魅山精,宽松衣衫下,曲线圆凹的葫芦腰,以及那极富丰感的丰盈无不散发着***的魅力。
这女人正是之前找燕云芳的那位。
被对方唤作师娘。
从燕云芳口中,女人得知了小徒弟洛浅秋的下落,于是寻来。
看着紧闭着的院门,女人内心犹豫。
回想起往日在灵谷的种种,妇人轻叹一声,转身离去,浓云的长发飘散在夜风里,如一片无意停留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