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风并不汹涌,反而透着恰到好处的舒适。
裴时矜和曹元淳一前一后行在宫道上,待出了二重宫门,两旁的宫人也渐渐少了,裴时矜便站定回身,浅浅颔首,“义父就送到这里吧。”
这声义父,也就只有他二人独处时方能被唤出口,因着裴时矜七岁那年大火正是曹元淳的人救了他,这事儿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曹元淳应了个声,抚了抚臂上搭着的麈尾拂尘,抬眼叮嘱他:“你自个儿行事要小心些,咱家给你铺路,让你得天子信重,你更得爱惜自己这条命才是。”
夜色晦暗如墨,这声音细而沉,如有一层威压施加了过来。
裴时矜不动声色,“这条命既是义父当年辛苦救的,哪有不惜命的道理?”
曹元淳便点了点头,顿了顿,话语又含了丝长辈的殷切,“咱家知道你为母复仇心切,只是傅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方才的话也是出于担忧,好了,你快些回去吧。”
裴时矜合了合袖,漆黑的眸中好似燃了一簇火焰的红,又应声说了几句方朝着宫外走去。
……
翌日,谢韫到了乘鸾宫时已是下午。
晌午的时候,宫中的人竟直接找到了槐清巷,不光是将王成黛吓了一跳,连谢韫自己都是一脸意外。
等弄明白是皇后宁若媗要见她,谢韫便大抵知道了原因,王成黛知道没什么危险后便催促着她早些进宫,晚上也好早些回来。
只因这槐清巷,离皇宫实在很有段路程。
谢韫在宫人的带领下一路进了外殿,远远就见一个身着织金华服的宫装女子正莳弄花草,目光一转瞥见了她便笑着迎了过来。
“筠筠来了,可叫本宫好等呢。”
这话语中的熟稔昭示着两人的关系,谢韫却不敢造次,忙福了福身,“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这自称登时叫宁若媗柳眉一竖,挥手喝退了宫人,又连忙拉着她的手问是怎么回事。
谢韫知晓她说的是何事,便将昨日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宁若媗听了一拍几案,怒道:“岂有此理,凭什么她回来了你就要走?本宫明日就将她召进宫来看看是哪路货色!”
旁人都说大齐这位皇后德不配位,谢韫却很喜欢她这份真性情。
两人结缘说来也巧,去岁外邦朝贡,大梁的一个使臣得知大齐皇后乃是商贾出身,话里话外少不了讥讽,就连永禧帝的脸色都沉了下来,谢韫当时作为世家千金,便忍不住出言相讥。
她直言大梁国运衰败,百年前的一代雄主,如今还不是只能地处一隅?便是当年的大都城险些都要割让过来,字字句句皆往那使臣的痛处戳,惹得那人席间几番变了脸色,扬言要让永禧帝惩治于她。
莫说她说的是事实,即便她是信口开河,就冲着她维护大齐维护皇后声誉,永禧帝也不会治她的罪。
而宁若媗自此就记住了她,偶有宫宴时也会与谢韫说上几句,两人慢慢就熟悉了起来。
这次便是听说了丞相府的事有意要庇护她,谢韫心中感激,自然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
听闻是她自己离开,宁若媗那份怒意便偃旗息鼓了几分,“可若是如此,本宫以后再想见你,岂不是难了?”
年年的宫宴都是权贵云集,谢韫如今的身份自然没资格到场了。
“娘娘贵为大齐国母,若是想见民女不过一句话的事,有什么难的?”
谢韫扫过她柔美娇艳的脸庞,勾着笑哄她,言行间又拿捏着进退礼仪,不叫人挑出错处。
宁若媗掩唇轻笑了一声。
旁人说这话总觉得是阿谀奉承,怎地她说着就这般动听?
谢韫在乘鸾宫一直留到了申时三刻,两人逛了花园又吃了茶点,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要告辞,宁若媗便使了个人送她出宫。
朱雀大街人流车马不息,仍旧如往常一般热闹,谢韫想到王成黛头上只戴了根一点油铜簪,便下了马车预备瞧瞧首饰。
她去了碧玉妆,正是燕京时下最流行的首饰阁,谁知将踏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颀长身影,站在一众琳琅耀目的钗环堆里目光沉寂。
不是昨日刚见过的裴时矜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