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实这妾室姓孙,原先是瓦舍里的乐姬,因着一副好相貌,被客人追捧着,养成了一身刁蛮劲,不少客人都抢着想为她赎身。
最后她在追捧者里挑了张秋实。
张秋实这人虽不如父兄在朝中有官位在身,可这也是孙氏选中他的原因。
若是为官,定不会容许一个从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女人作为正室。
孙氏便想要做张秋实的正室。
张秋实是家中小儿子,姐姐张贵妃把握住了皇帝的心,张家一直都纵容着张秋实,才会容许孙氏入门。
只是张锋很不喜欢孙氏,所以背地里,孙氏都使了许多手段,让张秋实离不开她,欲罢不能,越发宠爱。
正是如此,孙氏本就刁蛮的性子便越发狂妄起来。
“你就是丞相夫人?”
孙氏掀开眼皮子,视线落在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身上。
对方穿了一件正红薄水烟金丝线绣牡丹织锦裙,裙摆以碧纱勾成如意云纹,瞧上去娇艳欲滴。
且女子生得皮肤白皙细腻,正红将她衬得过分明艳照人,惊鸿艳影,丰姿冶丽,站在人群中,让人一眼就能发现她的存在。
孙氏的那点小姿色在谢希暮面前根本就是不值一提,故而也让孙氏越发妒忌。
其实今日之前,四公主来找过她。
赵柔是张秋实的外甥女,又是大赵唯一公主,她在孙氏面前许诺了,只要将谢希暮的名声搞臭,孙氏日后定然会坐上正房夫人的位置。
瞧着眼前这人,孙氏反而有些明白赵柔的心思了。
赵柔喜欢谢识琅。
可眼前这姑娘,赵柔肯定是比不下去的。
也难怪她着急。
“你这是什么态度?”
晓真将阿顺护在身后,严声:“见了丞相夫人,不行礼,还敢如此张狂。”
孙氏轻蔑地扯动了下嘴角,“丞相夫人,今日妾身本该向你行礼的,
只是方才你马车一撞,将妾身撞得头晕眼花,都快站不稳了,怕是无法向你行礼。”
谢希暮扬手,笑得温和:“是我家婢子言重了,张小公子在谢家听学,都是自家人,如何还需要行礼,
方才侧夫人是说,我的马车撞了你家马车?”
孙氏扬起下巴,“是。”
谢家车夫连忙跪下,“夫人,方才奴虽然没瞧见是谁先撞的谁,但这条道咱们已经快走完了,
张家马车是从拐角突然冲过来的,这怎么算是咱们撞的。”
其实方才撞车之际,也有收摊的小贩看见具体情形的。
谢家马车正常行驶着,是张家马车突然从拐角冲出来,这才同本就正常行驶的谢家马车相撞。
若是论错处,自然是张家马车的错。
只是小贩虽然知道真相却不敢说,一个是张贵妃母族,一个是相府,谁敢站出来在这两家面前说话。
围观的人里肯定有不少的瞧见了方才情形的,只是都统一没有开口。
“你这贱奴竟然还倒打一耙。”
孙氏显然是不讲道理,“我乘马车本来好好的,是你们突然撞了过来,我现在还身子不适。”
孙氏身边的婢子哎呀了声,惊慌说:“侧夫人,您额角流血了。”
阿顺反应快,也扶住谢希暮,“夫人,方才你从座位上跌下来,没摔伤吧?”
谢希暮按了下阿顺的手,以示安抚,“虽然说不清是谁先撞的谁,但侧夫人受了伤,不如我先送侧夫人去就医,免得伤势变重。”
孙氏哼了声:“丞相夫人以为我张家没有大夫?我无端受了你这样一撞,你倒是好,连句道歉都没有,
丞相府就可以仗势欺人?我张家也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门户。”
谢希暮抬眉,“侧夫人这是让我同你道歉?”
围观百姓都看得出来孙氏蛮横,谢希暮都已经退让几次了,偏偏孙氏不依不饶,本就不是谢希暮的过错,这人竟然还强逼谢希暮道歉。
“妾身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觉得委屈罢了。”孙氏捂着头装疼。
“……”
“刁妇。”
晓真咬牙切齿,再忍不住了,冷声:“做人不长眼,做狗你倒是叫两声。”
“你个贱婢,你竟敢侮辱本夫人。”
孙氏瞪大了眼珠子,看了眼身边的婢子,对方连忙冲上去要给晓真一巴掌。
晓真是习武之人,便只是轻松一推,便将人甩在了地上,磕得脑袋都青了。
“你还敢打人!”
孙氏连忙朝小厮们摆手,“既然丞相夫人管教不好奴婢,妾身就斗胆替你教训教训。”
小厮们就要冲上来。
“我看胆子大的人是你。”
方才还温柔宽和的女子眼下笑容已经全然淡了下来,对着人群喊了声:“阿蟒。”
玄衣少年从人群里走出来,从小摊上搬来一条长椅,扶着谢希暮坐下。
“张家是什么规矩,连个妾室都教不好。”
谢希暮就算是面对下人都从未摆出这副脸色,坐在椅子上,视线由下至上打量孙氏,“张秋实是我夫君学生,在我谢家上课。
平日里不喊一声夫人,也是恭恭敬敬喊我一声师母的,当日张大人领着他跪在寒冬腊月里向我认错,你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孙氏脸色难看,攥紧了拳头。
阿顺嗤:“一瞧就是没有爹娘教养的,如此张狂,不知道的怕以为你不是张小公子的妾室,而是官家哪位娘娘。”
“你这贱人,混说什么。”
要说方才是张氏刻意装出来为难谢希暮,此刻却是真的怒了,瞪着谢希暮,“上梁不正下梁歪,夫人想来是太年轻了,才管教不好下人。”
周围人闻言纷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孙氏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而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好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希暮抬起眼皮子,“下人是归我管教,而京城谁人不知本夫人是丞相养大的,侧夫人这是一箭三雕,骂丞相不正。”
孙氏脸色一白,赵柔只让她对付谢希暮,可没让她攀扯上谢识琅。
“本来我是无意同你纠缠的,可你竟然敢打丞相府的脸,那我就不得不替张家管教你了。”
谢希暮坐得端正,看了眼阿蟒和晓真,“抓起来,掌捆。”
孙氏不敢置信,“你敢打我?”
“嗯。”谢希暮动了动手指头,晓真和阿蟒齐齐冲上来,将孙氏抓住。
“都还愣着做什么!将他们给我抓了。”孙氏被抓住才知道急,连忙指挥小厮们出手。
小厮连忙冲上去。
“你们动手可以,但要想清楚后果。”
谢希暮重新垂下眼睑,摩挲着指尖上的倒刺,“得罪我,就是得罪丞相府,敢对我的人动手,就是对丞相府动手。”
小厮们闻言纷纷一怔。
女子的声音很轻,却不容人忽视。
只听利落的巴掌声啪啪响起,阿蟒钳住了孙氏的手,将人压在地上。
晓真力道大,一掌掌扇过去,不到十掌孙氏就已经惨叫声连连,手掌印深深陷进女人的脸。
“贱人!放开我!”
……
谢家到了下学的时候,阿梁将谢识琅台上的课本收拾好,只听外头传来一道急促的叫喊声。
“公子!公子!”
张家下人冲进静思阁,正好谢识琅还未离开。
“侧夫人被相府夫人打了。”
谢识琅听到谢希暮的名字,脚步一顿,寒声:“怎么回事?”
张家下人显然也是刚得了消息,便将西市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说明。
大家都不是傻子,又同谢希暮相处过,都知道女子脾性好,是被张秋实妾室逼急了才会动手。
关键是张秋实也着急啊,一边担心得罪了谢识琅,一边又怕自己小心肝被打坏了,“现在人在哪儿呢?”
下人擦汗道:“还在西市呢。”
赵柔慢悠悠走过来,叹了口气:“这孙氏平日里是刁蛮了些,可夫人也不该一点颜面都不给孙氏留,
西市那么多人,孙氏好歹是张家人,这样未免……”
“张家人不能被欺负。”谢识琅冷冷反问:“谢家人就可以?”
赵柔连忙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还没说完,男子已经踏出了门槛,张秋实叹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西市人头攒动,本是该收摊回去吃晚饭的时候,这会子都在街上看热闹。
谢识琅赶到的时候,巴掌声已经歇了,但孙氏的脸已经被抽得不像个人了。
周遭还在议论方才发生的事情,舆论中心的女子正抿了口茶,行云流水,气势威严。
谢识琅瞧见女子后,忽然想起了幼时的谢希暮,那时小家伙是个小霸王,受不了一点欺负。
后来谢希暮长大后唯唯诺诺,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忙碌而忽略了小姑娘。
现在看来,小姑娘一直都是原来的小姑娘。
“公子——”
孙氏本来都快被扇晕过去了,见张秋实赶来,凄厉喊了一声,爬到张秋实脚边,哭得声嘶力竭:“公子可算来了,您再不来,妾就要被打死了。”
张秋实来的路上还以为孙氏只是被打了一巴掌,可如今一瞧,昨夜还娇嫩跟豆腐似的小脸,如今竟然肿得跟猪头似的。
“夫人未免也太过野蛮了!”
张秋实实在没忍住,起身要逼近谢希暮,其实他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仗着谢希暮是女子,他又比她威武些,靠近本来是想恐吓谢希暮一番。
只听耳道传来一道响亮的脆响!
张秋实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力道可要比晓真打得要重多了,张秋实直接被抽到了地上,疼得嘴角冒出血丝,龇牙咧嘴痛呼。
众人本来瞧孙氏被打已经看够热闹了,不成想谢相居然又给张秋实补了一巴掌。
这下小夫妇脸都肿了起来,倒也对称。
谢识琅收回手,挡在谢希暮跟前,一步步逼近张秋实,“为学莫重于尊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给你讲学,不说是你父,也是你长辈。
你辱我妻子,可想过后果?”
张秋实捂着脸后退,“相爷,相爷我不敢。”
张小公子被谢相打得跟怂包似的,周围百姓们是又想笑却又不敢笑。
“夫君。”
谢希暮走过去,拉住谢识琅的手臂,“好了,张小公子想来也知道自己错了。”
张秋实被谢识琅这通身威压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一边往后退,一边红着眼点头,“是,我知道错了,我日后再也不敢了。”
谢识琅握住女子的手,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孙氏,“方才是你挑衅我夫人。”
孙氏咽了口唾沫,只对天祈祷希望赵柔能从天而降,她也不敢将人说出来,只能含泪说:“相爷,是妾身不知好歹,求您饶了妾吧。”
谢识琅看回张秋实,“她什么时候离开张家,你什么时候回来听学。”
孙氏听了男子这话大为震惊,“离开张家?”
张秋实也惊了,连忙要上去求情,“相爷,她……”
谢识琅一记眼刀扫过去,淬满了寒霜,吓得张秋实不敢作声,只能瞧着谢识琅护着女子离去。
夫妇俩回到谢家后,消息也已经传了回来,谢端远听闻不过是张秋实一个妾室闹事,便只说了句上不得台面,便没有再说嘴。
晚饭过后,谢希暮才主动问谢识琅,彼时男子正准备去沐浴。
“今日我这样张扬,会不会不太好?”
谢识琅闻言便想起他今日赶到时,小姑娘喝着茶气定神闲的模样,觉得有意思,又不想让谢希暮觉得他不支持她,“你做得很好。”
“可是……”
谢希暮蹙眉,“你如今明面上和张家走得近,我当众教训了人,会不会影响你和张家的关系?”
谢识琅抬眼,“张锋早不喜欢张秋实这个妾室,如今有了理由将她赶出去,只怕还要谢谢咱们。”
小姑娘闻言,紧皱的眉头这才松散开一点,“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
谢识琅宽了她的心,正准备往净室走,又被喊住。
谢希暮跑了过来,在他眼前转了一个圈,“你觉得我这身衣裳怎么样?”
男子扫了眼她,“这是我昨日给你的裙子。”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谢希暮背着手,打量他,“还知道要买玄光娘子穿过的衣服,谁给你点拨的?”
“这衣裳没被人穿过。”
男子早就不记得什么娘子的事情了,蹙眉,“鄂州时候,老知府带我去了一家铺子,老板说这衣裳好,我就买了。”
谢希暮觉得好笑,“我还以为你是见玄光貌美,所以才特意买她喜欢的衣裳给我呢。”
“貌美?”
谢识琅略加思索,“有你貌美?”
她挑眉,“想看看吗?”
谢识琅自然没蠢到会说想,“不想。”
“那真是可惜了。”
谢希暮眸子微动,整理了一下衣摆,“没想到夫君喜欢看我穿这般娇媚的颜色。”
谢识琅其实很想解释她穿什么他都喜欢,可眼下小姑娘红裙灼目,的确是美得惊心动魄,他也就没有再开口。
“你给我买了一件这么漂亮的裙子,那我得给你回什么礼?”谢希暮又问。
“不用。”谢识琅没忍住捏了下她的脸颊。
谢希暮扫了眼他怀里的衣裳,“要不…我帮你沐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