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
“好!”
看着手中的捷报,永宁帝神色激动的说道。
这份捷报来得太过及时,京中正在筹备他的婚礼,此时收到广西会战胜利的消息,无疑是大大的吉兆。
白莲教叛军壮大的速度太快,给他这位新君带来了沉重的政治压力。唯恐局势进一步恶化,导致江山社稷倾覆。
民间关于他的各种传闻,就没有断过。
在奉行天人感应的时代,地方上发生大规模叛乱,那就是皇帝失德的表现。
加上他继位后的几次操作,得罪了一众辅臣,内阁也没有出手帮他洗白。
对看重名声的永宁帝来说,自身风评下降,无疑是难以接受的。
这一刻,他已经意识到厂卫的好。
倘若这两支特务机关还在,民间就算非议皇帝,也不敢编排那么多段子。
尽管没有证据,他也知道大部分流言,都是朝中官员放出去的。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裁撤厂卫百官们举双手欢迎,想要重立厂卫难度不是一星半点儿。
满朝文武加宗室,就没有一个支持的。
最起码在亲政掌权之前,他没办法恢复厂卫。
“陛下,广西会战胜利只是一个开始,徐阁老正在策划一场大规模的反攻。
倘若进展顺利的话,年内即可平定白莲教之乱!”
兵部尚书易传良顺势说道。
这么卖力的替徐文岳说话,除了广西会战是武将主导,不符合以文御武的方略外,主要还是政治需要。
先帝在位时,他是改革派中的一员,因为和阉党合作的次数多,政治上被打上了阉党的标签。
左光恩倒台之后,阉党集团的政治势力土崩瓦解。为了逃脱被清算的命运,易传良倒向了清流集团。
一般的官员这么玩,肯定是死路一条。以清流对阉党的厌恶程度,根本不会接受他们投诚。
易传良的情况不一样,他不光和徐文岳是同科进士,私底下的交情不错,还是朝廷的兵部尚书。
考虑到兵部尚书的含金量,加上徐文岳亲自出面作保,他一下子从阉党成员变成了清流集团打入阉党内部的志士。
欠下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徐阁老,真乃国之柱石!”
永宁帝满意的说道。
前些日子的时候,他还骂徐文岳是废物,转眼的功夫一下子又变成了国之柱石。
对皇帝的迅速变脸,群臣都没有说什么。
这些都是大虞君主的正常操作,能干的大臣是国之柱石,不能干的就是废物。
评定标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陛下,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若是发起大规模反攻,需要的钱粮军械,都是一笔巨额的支出。
朝廷预先划拨的平叛经费,怕是无法覆盖军费开销。”
易传良紧接着补充道。
他等的就是永宁帝认可计划,好方便接下来要钱。
虽然现在还是一众辅政大臣主持朝政,可皇帝马上就要大婚了,距离亲政只有一线之隔。
在这种节骨眼上,大家自然不想得罪皇帝。以至于永宁帝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变得越来越重。
“朝廷年初预留了八百万两的平叛经费,怎么可能会不够?”
永宁帝难以置信的问道。
为了筹集平叛的军费,连他大婚的规格,都降低了档次。
然而这才几个月时间,就突然告诉他钱不够,着实让永宁帝无法忍受。
“陛下,平叛除了军事上的开销外,朝廷还要负责救济难民,组织当地民众恢复生产。
以广西会战为例,前前后后朝廷足足搭进去了两百多万两纹银,才有现在的捷报。
其中直接军费支出,只占据了三分之一,犒赏三军和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合计占两成。
剩下的费用,大都是用来救济难民和战后重建。
养活战俘和反贼家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据广西方面来报,截止到上个月中旬,抓捕的战俘就超过十五万人,关押的反贼家属也超过了十万人。
因为人数太多,广西方面不得不留下一个卫的兵马,负责看押这些罪犯。”
听了户部尚书庞承杰的解释,永宁帝瞬间沉默下来。
这些都是现实问题。
作为一名要面子的皇帝,他无法说出放弃救济难民的话。
抓捕到的战俘和反贼家属,现在也不能杀。
叛乱尚未平定下来,此时大开杀戒,那就是在逼迫叛军死磕到底。
一旦把叛军逼到了绝路上,敌人能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绝对不会只有现在这么点儿。
善后的费用不能动,军事上的开销,那就更不能碰。
前线的官兵正在浴血奋战,若是削减他们的待遇,万一部队哗变,那就麻烦大了。
广东会战爆发时,就出现过类似的案例。虽然成功拿捏住了武将,但代价却是广东沦陷。
“内阁,可有方略?”
永宁帝期待的问道。
战争实在是太耗钱了。
广西会战就消耗了超过四分之一的经费,其他几路大军的开销同样不低。
只不过暂时没有能拿出手的战绩,没有能够收复失地,想要向朝廷要钱,都缺乏底气。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先从别的地方挪用款子。
延迟官员勋贵宗室的俸禄发放,等朝廷财政好转,再把缺口给补上。
考虑到官员们的生活问题,六品以下官员的收入较低,就不强制扣除俸禄。
六品到三品的官员,俸禄折半发放。三品以上官员,暂时停发俸禄!”
庞亨升缓缓回答道。
他知道自己的提议,非常拉仇恨。
可一时半会儿,朝廷变不出钱来,又不能在此时加税。
拖欠俸禄就成了短时间内,能够解决困境的唯一方案。
为了减少下面的抵触情绪,他还特意把下层官员抛出在外,只是让中高层官员和勋贵宗室买单。
反正这些官员的灰色收入高,朝廷发放的俸禄,只是一点儿日常零花钱。
某些人生活奢靡的,每月拿到的俸禄,都不一定够一顿饭的开销。
“庞阁老,此事不妥啊!
百官勋贵宗室一样不富裕,倘若暂停俸禄发放,让大家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名中年御史率先反对道。
钱不钱的事小,关键是这种先例不能开。
一旦让皇帝发现,财政困难的时候,可以从官员身上想法子,那就麻烦大了。
先帝在位时,掀起的几次大案,每一次都赚的盆满钵满。
这样的骚操作,可不能让新君学会了。
“哎!”
“朝廷难啊!
户部现在没钱,偏偏平叛不能停。
罢了!
直接强制规定,确实有些为难人,就让大家自愿捐献好了。
老夫作为首辅,先做出表率,捐献半年的俸禄以充军用。”
庞亨升故作为难的说道。
得罪人的事情,他也不想干。
如果百官都不反对,顺势推进也无妨。
既然有人站了出来,他就不能坚持己见了。
意识到朝堂上的反对力量大,他果断选择退而求其次。
变强制欠薪,为自愿捐献。
有了现在的铺垫,后面如果朝廷没钱,户部发不出来俸禄,也不是他的责任。
“阁老英明!”
百官们的齐呼声,让永宁帝眉宇间充满了寒光。
从头到尾都不问他这皇帝的意见,着实是太过嚣张跋扈。
……
广西。
大会战结束之后,李牧变得越发忙碌起来。
朝廷尚未派出足够的文官过来接管地方,已经任命的官员,听说到广西赴任,一个个争先装病。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烂摊子。
战后一片废墟,不仅捞不到钱,反而有可能往里面倒贴钱。
还要遭受叛军的威胁,稍有不慎就被反贼给咔嚓了。
哪怕再怎么想当官,在剿灭白莲教前,广西也是百官的禁忌之地。
文官不过来,地方事务就只能暂时军管。
对治理地方这些活儿,景逸风完全没兴趣,压力全部到了主帅李牧和监军贾博身上。
两人进行了战略分工,救济难民、恢复生产,全部由贾博负责。
李牧则负责主持追缴叛军余孽的工作,以及管理战俘和反贼家属。
看似偏向军事,实际上更多的还是民生。
清缴叛军余孽简单,零散的叛军根本不成气候。
元气大伤的土司们,也无力抵抗官军的屠刀。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李牧先后拔除了数十家土司营寨。
治下的土司势力,直接被一扫而空。
朝廷的改土归流政策尚未发布,因为参与谋反的缘故,大江以东的土司势力被动提前完成了土改。
主谋一刀咔嚓了事,可剩下的寨民,却需要进行仔细甄别。
哪些属于反贼家属,哪些是反贼压迫下的受害者,都需要安排人进行定性。
完成了抓人工作,接下来就是土地革命。
按照李牧自己的意愿,自然是直接把土司的田地,分给这些寨民们,就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可惜这种玩法,不被士绅群体允许。
或者说任何的均田地行为,都是士绅们眼中的异端,要遭到士绅集团的全力打压。
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扛不住压力的李牧,只能选择土地国有,不去触及士绅们的底线。
寨民奴隶变成了雇户,政治上的地位提高了,但生活水平一时半会儿没有显著提高。
官府征收的佃租,看似低了不少,可具体执行过程中下面的胥吏还会盘剥一层。
能不能获得好处,谁也说不清楚。
毕竟,每年被胥吏逼到家破人亡,被迫上山的民众也不在少数。
底层民众有自己的朴素逻辑,没有看到切实的好处,自然无法获得他们的拥护。
加上一些心向土司的不稳定份子潜伏,给治理工作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
为了避免治下复叛,李牧只能把这些人拆分安置到各地。
在各府之间进行了一次对调之后,原本以寨子为单位的熟人社会被打破,杜绝了聚众谋反的可能。
可这样的人口大迁徙,也是一项大工程。
不光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帮他们搬家,还非常考验组织能力。
搞得下面的军官,都快变成了地方衙门,整日忙活着处理杂事。
除了大迁徙之外,那么多战俘和反贼家属,也不能让不能闲着。
复耕工作,同样在广西大地上火热展开。
大量的精力牵制到了民生上,军事上不可避免的放缓。
除了按部就班的恢复地方卫所编制外,李牧就没有采取大动作。
……
“李指挥使、景总兵,阁老有意在夏季发动战略大反攻。
我们的任务是夺取广西,抄了叛军的老窝。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能够配合江西、福建的官军,收复广州府。”
贾博的话说完,李牧和景逸风相识露出了苦笑。
着实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虽然最近这些日子,李牧麾下的卫所部队规模急剧膨胀,总兵力一跃突破了四万大关。
可兵力增加,不代表着战斗力就增强了。
真正能打的部队,还是原来的扬州营和淮安营。
最先招募的卫所部队,也就刚刚达到三线水平。
到了战场上,还不一定是白莲教精锐的对手。
刚招募的这些部队,那就纯粹是一群乌合之众。
别说是让他们上战场,就连充当辅兵运输物资,也只能干劳役的活儿。
“贾大人,广西的情况你是清楚的。
我们手中有大量的战俘和反贼家属需要重兵看守,下面的民众也没有归心朝廷。
倘若发动大战,我们能够动用的机动兵力,不会超过两万。
因为战线拉长的缘故,实际上有人战斗的兵力,还会继续缩水。
单独攻击一两个叛军州府,还可以勉力为之,同时向多地进攻,那就是在作死!”
李牧当即叫苦道。
虽然广西会战之后,朝廷拨付了不少钱粮,可这些都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战争是要死人的,哪怕打胜仗,一样有人会倒下。
战争进行到现在,扬州营和淮安营的各自减员,都超过了一千。
一部分倒在了战场上,一部分则是水土不服,到地方就直接躺下了。
兵力缺口容易补充,但老兵和新兵的战斗力,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不容易迎来了休整期,马上又要打仗,着实是为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