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子不愧是名闻天下的辅导大师,应试名家。
高家的族学在岑夫子的掌管之下,大获成功。五月份的举人试时,这家族学二十余名学生,超过一半的人拿到了举人的资格,抛开那些年龄不足的小家伙之外,几乎是只要参加,便能中举。而九月份的进士试的时候,高家族学之中,两人高中。
一个,自然就是名声早已传遍汴梁的读书种子萧诚。
岑夫子不但书教得好,揣摸人心也是高手,当初他便断言,萧诚的名次大概在二十名到三十名之间,当红榜张贴出来之后,萧诚的名次,赫然便是第三十名。
这让岑夫子有些失望。
因为这个名次,基本上使得萧诚与庶吉士无缘了。
除非是萧禹利用自己的职权来运作一番。
为此,岑夫子在庆功酒会之上还与萧禹好生地密谋了一番。要知道,岑夫子虽然只是一个教书的夫子,但他的关系网,可一点儿也不比萧禹差呢!
不过回家之后,萧诚立即便制止了父亲准备进行的操作。诚然,三十名的名次,入选庶吉士不是没有希望,以往也出现过。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萧诚自觉自己考试的名次就算不能入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与自己无缘,但进入前十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现在却是三十名。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有人在刻意打压。
最终的名次确定是谁来决定的呢?
当然是宫中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这个名次,其实是官家亲自决定的。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庶吉士从而能够留在汴梁。
换句话说,自己要被打发出去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要被这位官家打发到什么地方去做官。
嗯,以这位官家现在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恶意,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不定会去河北。
现在那里可是大宋最危险的地方。
宋人与辽人的势力犬牙交错,双方大的战斗是没有了,进入到了一个僵持的阶段之中,但小队人马的缠斗,却从来没有消停过。现在的河北,是官员们殉职机会最高的地方。
马兴曾说过只要自己中举,就把自己要到陕西路安抚使府,并且给自己一个从六品的职位,这个职位对于一个新科进士来说,的确是超规格了。
但自己肯定是去不了的。
皇帝不会答应。
他不会让自己兄弟两人在西北相聚的。
当然,马兴也没安好心。
一来,他是想利用自己在党项人中的威望,以及自己的谋划之能。二来,他只怕也是想将自己控制在手中来威胁带兵在外的兄长。
萧诚倒是希望马兴能与皇帝好生争一争,要是他争赢了,对自己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只不过这件事马兴是不可能与皇帝相争的。
他只不过是试一试,不成,也就罢了。
萧诚懒得去花心思想自己去哪里!
不管是去哪里,自己都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就会用实打实的功绩,一步一步的走回到汴梁来。
最多在外十年。
这是萧诚给自己定下的一个期限。在他看来,现在的皇帝再活上十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十年之后,就说不准了。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回到汴梁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高家族学之中另一个中试的却是保国公高玉的次子高岗,虽然名次只是第二百九十七位,虽然只是一个同进士,但却已经让保国公欣喜若狂了。
这可是高氏一族近百年来的第一位进士。
这也意味着高家可以党而皇之的在自家的大门前竖起一根旗杆了。以前就算高家是勋贵,是超品,能在门口摆狮子,但想树一根旗杆,却是想也别想。
这也代表着他高家以后不仅仅是勋贵,也是有进士的读书人家了。
至于名次,对于高家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对于侄子的中试,萧氏的亲家高健也是打心眼里高兴。虽然他是二房,但大房出了一个进士,对于整个高家的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他现在,也用不着嫉妒大哥了。
他的长女嫁给了萧定,现在已经是四品的命妇。女婿是从三品的征西军行军总管,而且是年仅二十四岁的行军总管,按这个节奏,就算有人打压,三十岁左右,萧定也绝对能走到太尉这个位子上。
而自己的长子高进,不是读书的料,倒是好舞枪弄棒,五月举人之试铩羽而归之后,自己就打发了他去找女婿萧定去走军功之路。有萧定照料着,将来也必然会有一番成就。
萧家和高家,在这一次进士试之后,成了汴梁城中最为光鲜的人家。
本来就是高官显贵了,而且这一次,他们也算是改换门楣成功。
不管曾经的那些清贵人家是不是还瞧不起他们这一类人,但只要家中出了进士这样的特殊人物,再不愿意,他们也只能将其算作是自己中的一员了。
而这,也正是萧禹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萧诚无所谓自己会被官家打发到哪里去,他现在更头疼的是因为自己中了进士,大娘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张罗的自己的婚约的问题,一时之间热度却是更高了。
早先还有些清贵之家瞧不上萧家,可现在萧诚一中进士,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韩大娘子能选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
现在萧诚除了借口与一同中试的同年们聚会之外,剩下的时间,仍然被韩大娘子拖着去参加各类鉴赏会。
这让萧诚苦不堪言。
他甚至期盼着早些被官家给打发出去,好脱离这种被人像货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尴尬的处境。
萧诚不在乎自己的去处,因为他对自己的才具以及自己手中握有的力量有着充分的自信,不管去了哪里,自己都能在短时间内做出成绩,发光发热,让谁都无法忽视自己的存在。
但他可能不知道,在宫中,关于他的去处,却让官家赵琐是相当的苦恼。
“马兴专门为这个萧崇文上了折子。”李光道:“官家,一路安抚使的面子,还是不好驳回的,更何况只是要一个人而已,不如就许了他好了。”
赵琐却是摇了摇头,有很多事情,李光不知道,但不代表着他不知道。马兴压根儿就控制不住横山党项,让横山党项乖乖听话的,是萧氏兄弟,更进一步说,只怕就是眼前这个萧诚。如果让其去了陕西路,那还了得?
萧定是一个没有多少心思的悍将,但这个萧诚就狡诈如狐了。
萧诚去了西北,一文一武,一个擅谋划,一个能打仗,搞不好就又是一个新的李续。
所以西北是万万不行的。
留在汴梁这条路,赵琐也早就断了萧城的这条路。
只有庶吉士才会留在京中,进入翰林院等一些清贵的地方堪磨,这些人都是将来帝国的顶梁柱。
萧诚是万万不行的。
与他不能去西北是同样的道理。
赵琐还是很喜欢萧定的。
在他心中,萧定是那种没有多少杂念,一门心思想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将领。
他希望自己能用萧定,而将来自己的继任者能继续用萧定。
有一点赵琐是很清楚的,大宋虽然抑武重文,但有能耐的武将,是一定要有的,要不然如何对付辽人?
要重用萧定,那萧诚就不能得到重用。
既然准备着用萧定日后来镇守一方,又怎么可能让他的兄弟有机会成为执政一员呢?
以萧诚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的话,将他留在汴梁,将来必然会在东西两府之中拥有一席之地。
赵琐想起殿试的时候的场景,萧诚在实务之上的能力,比他的笔头子要更厉害得多啊!他的文章或者比一甲的那几个人差了不少,但在实务之上,比那几个人可是强出来太多了。
那些人,还需要太多的磨练才堪一用。
现在,他们远远不是萧诚的对手。
如果把萧诚放在京城之中与他们一对照,这些人只怕会黯淡无光。
萧诚的名次,至少应在前十之列,是赵琐生生地将他的名次打到了第三十名,为此,还被主考官,国子监的祭酒唐老头怼了一脸的口水,这个老家伙那里知道自家的心思,他只是惜才,而自己不但要选才,还要确保这个帝国的稳定与传承。
但这些心思,却是不能宣诸与口的。
明白的,自然会明白。
不明白的,也勿需要他们明白。
“那去河北如何?”罗颂笑着道:“眼下河北官员缺口极大,这一批进士之中,倒在六成是去河北补缺的,就让其去河北吧!”
“不妥!”上首的罗素却是摇头。
这位首辅,现在早就不比以往的威势了。不知为何,罗素连上辞呈却被官家一一驳回,最后不得不留任,这让罗颂很是郁闷了一阵子。好在这位虽然留任了,但却成了一个锯嘴葫芦,政事堂的事,基本上还是罗颂作主。看起来这位是打定主意还混上一段时间再告老还乡了。
“介山,为何不妥?”罗颂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罗素会在这件事上持反对意见。
罗颂是受了萧禹的拜托。
既然知道儿子一定要外出,那么去河北路,便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里,容易立功啊!萧禹是三司使,罗颂是参知政事,又是萧家的亲家,萧诚到了河北,以夏诫的为人,必然是照顾有加。
“逢辰,你忘了去年林平上京之事吗?萧家与那个耶律俊也不知道有什么纠葛,现在耶律俊可是敌方的主帅,萧诚最好还是不要去那边,瓜田李下总是要避的!”
听到是这个理由,罗颂顿时气歪了鼻子,这算什么?正要反驳,上头的赵琐却是已经发言了:“罗相公所言有理。”
罗颂沉默了下来。
再看了罗素一眼,眼神之中却多了一些轻蔑之色。
到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官家要留下这人了。论到体察官家的心思,自己还真不如眼前这位。以前罗介山还自恃身份,不愿事事迎合官家,一个东府首辅的立场还是站得极稳的。现在倒好,犯了错之后,便成一个鹌鹑了,官家想要干啥,他都只有点头的份儿。哪里还有一个天下文官之首的模样?
大概官家想要的就是这样的首辅吧?罗颂有些气愤。
“这里不行,哪里也不行?不过区区一个新科进士而已,却要我们东西两府坐在这里虚耗时光,当真是好没道理!”既然说不通,罗颂准备掀桌子。把这事儿闹上一闹,对于萧诚来说,指不定就是好事。
看起来官家对萧诚不怀好意啊!
能帮上一把,自己当然要帮上一把的。
“萧诚在西北之时,充分展现了自己在处理羁索州那些蛮人的能力!”赵琐却是一眼看穿了罗颂的打处,罗颂刚想掀桌子,他就摁了下来。
西北不行,河北自然也是不行的。赵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打压萧诚,又怎么会让他去河北之地呢?那里虽然危机四伏,但却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萧家,再加上罗家,还有以前荆王在河北的底子,萧定在河北的底子,萧诚真要去了河北,只怕想摁也摁不住。
官家发话,已经站起来的罗颂,就只好又坐了下来。
“南方诸多羁索州,一向不服王化,多有悖逆之举,半旬前,夔州路又来了急报,那里好几个羁索州又举旗造反了。”赵琐道:“这萧诚有这方面的专长,便让他去夔州路,去黔州任职吧!”
屋里几个人都惊呆了。
便是罗素,也没有想到官家竟然如此决断。这是直接把萧诚给扔到了野人堆中,罗素目光闪动,心道这一下子自己与萧家的仇,只怕是结得再也无法化解了。
“官家,萧禹是财相,功勋着著,萧定尚在为国平叛,如此安排,不妥吧?”枢密院陈规连连摇头。
“人尽其才!”赵琐冷哼一声:“要是萧诚不愿意去,朕也不会勉强他,他可以辞官不做嘛!去黔州任通判,正六品之职,很委屈他吗?这可是这一届进士之中品级最高的了。”
看起来官家心意已决,屋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知道不妥,但为了一个萧诚与官家正面硬顶,自然是不划算的,罗颂也好,陈规也好,自觉得今日自己的表现,也足以与萧禹交待了。
但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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