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士,萧总管已经走了!”跨过门槛,看着端坐在大堂之上的马兴,程圭拱手禀告道。
马兴点了点头,神情却是有些复杂,极有振奋,却又有些萧瑟。
“学士!”程圭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你我之间,不必吞吞吐吐!”马兴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探头往外看了一眼,道:“好像要下大雨了呢!”
“新的安抚使已经抵达京兆府了,萧总管到了这里,却不去京兆府见兰相公一面,只怕会为兰相公所不喜。”程圭道:“学士该劝一劝萧总管,我看这陕西路上,如果说还有人说的话能够让萧总管思忖一二的话,也就是学士您了。”
“萧长卿这是有意而为之,我在延安府,对他是召之即来,看起来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却也是在试探京兆府的兰四新,看一看这位新来安抚使的肚量。”马兴摇头道。“以我估计,萧长卿到了神堂堡,最多到盐州,就会停滞不前。”
“他在等兰相公相请!不过学士,兰相公当真请了,萧长卿就会去吗?”
“不会去!”马兴断然道:“不过兰四新如果请了,以后与他相处就会更容易一些,如果兰四新没有请萧定去京兆府一会,而是想以上官的名义等着萧定去拜见他,那以后,二人就难相处了。”
程圭叹了一口气:“要不要提醒一下兰相公?”
马兴摇头道:“不要多事,兰四新会觉得是你在教他做事,不但会记恨萧定,连你以后也讨不了好。”
“学士何必把我留在陕西路呢?在下还是愿意跟着您去河北路!”程圭有些埋怨地看着马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出去独挡一面了。”马兴道:“这一次你我荐你知延安府,一来是因为这些年来你积攒的功绩也足够任这个职位,二来,也是因为你对这陕西路的情形无比熟悉,有你在这里,不管是萧定,还是李度,他们都会给你几分薄面!”
“那是学士的面子!”程圭苦笑。
“我的也好,你的也好,我留你下来的用意,你该当清楚,也许会很辛苦,但如果你能维持下来,往后陕西路转动使,甚至安抚使的位子,你不见得就拿不下来。”马兴道。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心思!”程圭笑了起来。“学士也不去京兆府了吗?”
马兴打了一个哈哈:“兰四新够资格让我去京兆府见他吗?”
程圭不由失笑。也是,以兰四新的资历、功劳,这位新任的安抚使到了陕西路之后,不管怎么说,都应当来延安拜见马兴,学士召了萧定前来,又何尝不是曾了让这二位来一个巧遇或者偶遇呢?如此一来,二人都不尴尬,很多事情,便也可以摆在桌面上好好谈一谈了。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那位到了京兆府,就不再挪窝儿了。
马兴自然没有去见他的道理。
等到马兴直接去了河北路,延安府的安抚使衙门一众上下,便都要回京兆府了,实际上这几天,已经有部分官员先行启程了。
程圭摇摇头,这位新来的安抚使出自御史台,纵观他的履历,基本上都是在言官的位置之上升上来的,出外的经历,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治理过区区一县而已,这一回安抚整个陕西路,当真行吗?
看他来陕西路之上的举止,程圭却是一点儿底气也没有了。
陕西路上,现在可是藏龙卧虎呢!
不说萧定隔着横山虎视眈眈,便是陕西路都钤辖李度,又岂是易于之辈?
学士拍拍屁股去了河北路,却把自己丢在了陕西路这个火坑之上,一个不好,只怕就会把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只是学士对自己恩重,现在学士想要自己在陕西路上替他守着这好不容易经营得来的成果,自己也无从推辞。
却看看吧!
如果兰四新不是一个能成器的,自己最多辞官不做,还去河北路找学士,仍然当自己的幕僚去。
在萧定离开延安府的第二天,马兴带着十数名护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延安府,便连自己最亲近的幕僚、新任的延安知府程圭也不知晓。
当天色大亮,得知马兴已经走了的程圭,却也只是叹息了几声,也不去追赶送行,相伴多年,对这位东家的了解已是极深。
他不需要自己送。
他只需要自己把事情做好而已。
马兴知道延安本地乡绅准备了盛大的欢送自己的仪式,什么万民伞、脱靴礼之类的肯定少不了。不管这些人是真心实意地感谢自己还是高兴送走了马砍头,马兴都认为自己不负陕西路上的子民。
日上三竿的时候,马兴却是坐在一块石头之上,一边嚼着肉干,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展了开来。
那是夏诫夏治言写给马兴的信。
如果程圭看到了信的内容,一定会大惊失色。
因为在这封信中,夏诫要求马兴一定要将萧定留下来然后送到汴梁去。在信中,夏治言说准备让萧定任上四军都指挥使,而西北行军总管的位置,他准备另派人来。
把信再看了一遍,马兴微笑了一下,将信撕得粉碎,随手一扬,无数的碎末随风而去。
萧定是一把好刀,他在西北之地,辽国上京道,西京道便都要防着他,换了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就算是夏治言派了张超来,最多能做到的也就是稳定西北不出乱子,不让四夷哗变,想让这路人马成为伐辽的助力,那只能是妄想了。
夏诫一向就不是一个主战派。对于辽国,他一贯的策略,就是维持现状。不过以前他被荆王压制住罢了。崔昂的一场大败,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主张。
萧定控制了横山以北,夏治言只看到了内里有可能的危险,但却没有看到其存在的巨大价值。
也是,对于夏治言而言,既然不想打辽国,西军存在的价值就是极小的了。
至于让萧定回去任上四军都指挥使,这只不过是一个空口许诺了,萧定的资历、战功倒是足够了,问题是,他的老子可是三司使。怎么可能老子掌着国朝的财政,儿子又把持着汴梁的十数万大军?
但凡是个合格的官吏,就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夏治言这是想将萧定弄回汴梁养起来,萧定真能当上上四军都指挥使,除非是萧禹回家抱孙子去。
对于夏治言而言,一个精于财政的的萧禹,可比一个擅于练兵的萧定有价值多了。
而且,自己到了河北,有西北萧定的奥援,可是要轻松上许多。必要的时候,自己还可以向萧定要求帮助,以自己与他之间的渊源,必然也是有求必应。
夏诫夏治言是一个合格的官僚,更是一个优秀的官僚。
这便是马兴一直以来对夏诫的评价。
马兴知道,自己说不定有一天也会变成夏诫夏治言那样的人,但至少现在,自己还有自己的骄傲。
“学士,走吧!”一名护卫牵过来了马匹,马兴翻身上马,策马欲行之时却又转头看向西北方向。
“萧长卿,我们各自安好吧!国不负你,你不负国,你说过的话,我记着呢!”他喃喃地低语了几句,一振马缰,向东而去。
砰的一声响,上好的青盏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变成了一地的碎末,这么一个小小的杯子,可是价值十数两银子,而更可惜的是,这是一整套瓷器,少了一个,一整套也就废了,不可能再拿出来用了。
新任安抚使的怒火,让整个大堂里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
兰四新的怒火来自于刚刚从延安府送回来的消息。
萧定来了!参加了马兴的践行宴,与马兴密谈了一天!
然后,萧定便走了!
他已经到达了京兆府,整个陕西路谁人不知,那个不晓?现在陕西路上有资格来见自己的官员,都在往京兆府赶。
可这个萧定,竟然往这里瞧都没有瞧上一眼,竟自扬长而去。
果然嚣张跋扈之极!
都是马兴养将了这些武人,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如此无礼!
仗着老子是三司使吗?
仗着自己的军功吗?
这些武痞,就是不能给他们一点颜色,即便是立了功,也得时时敲打,不然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股歪风要是不杀下去,只怕整个陕西路上的官员都要瞧扁了自己,那些武人,都要踩着自己的脖子拉屎拉尿了。
自己初来乍到,要是第一把火烧不起来,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来人!”他沉声喝道。
程圭与李度两人是结伴从延安府一起抵达京兆府的。
他们一个是延安知府,一个是陕西路都钤辖,兰四新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不是萧定,自然是要来拜见的,不过两人刚刚在驿馆住下,便听说了新任安抚使勃然大怒大发雷霆的事情。
“德潜兄,听说了吗?兰相公派了使者,带了文书去召萧总管到京兆府议事呢?”李度笑吟吟地敲开了程圭的房门,一派看戏不怕台高的模样。
程圭却是有些恼火:“钤辖,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笑,兰相公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不清楚,我们应当跟他好好地剖析如今西北状况,要是兰相公与萧总管起了冲突,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人。”
“受罪的是你,不是我!”李度冷笑。
“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走不了你!”程圭怒道。“我们的拜贴已经递进了安抚使府,以你我之地位,兰相公应当马上就会召见,到时候我们一齐陈情,务必要让兰相公知晓其中利害。”
李度笑吟吟的正想说话,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探头一看,却是安抚使衙门的卫兵急匆匆而来,“得,说曹操,曹操到,看来我们得启程了。”
说话间,那卫兵已是找了过来,向着两人一揖道:“不知那位是李度李钤辖,安抚使有请!”
屋内两人都是一愕,对视一眼,李度道:“本官便是。兰相公只召见了我一人吗?”
卫兵点头道:“是,兰相公请李钤辖相见。”
“晓得了,本官马上就去拜见相公!”李度挥了挥手,示意卫兵下去:“德潜,这位新来的相公,嘿嘿,有点意思。”
程圭却是笑不出来了,这是要给自己下马威了,嗯,谁让自己是马学士以前最信任的幕僚呢?马学士走了,却把自己留了下来,新来的安抚使要看得惯自己那才是怪了!
要不然马学士也不会跟他说多辛苦的事情。
大宋的官员,特别是文官,想要不辛苦,那还真是简单!不过要是像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那就是真辛苦了。
“李钤辖,你一定要劝兰相公把使者召回来,使者今日刚走,现在就追,还来得及!”程圭拉着李度的衣袖,道。
“德潜,你可真够天真的!”李度一笑:“我一介降将,正要讨好安抚使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岂会触他的霉头?你找我可是拜错了菩萨。”
“李度!”程圭大怒:“马学士对你寄予厚望,你岂能如此?”
“现官不如现管,马学士现在可是管不着我了!”李度一摊手道:“德潜,我也劝你老实一点,这位兰相公,出身御史台,别的能力现在还不知道,但整人的能力,绝对顶呱呱!”
李度笑着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程圭一脸失望地看着他,不由又是摇摇头:“德潜,你啊,还真是不了解萧定,我敢跟你打赌,兰相公的使者啊,铁定是过不了横山,见不到萧定的!”
“这如何说?”程圭心中一动。
李度道:“萧定是何许人也?就算萧定没想到,他麾下的那些谋士也必然会想到,可怜那几个使者了,我估计多半要在横山之中被狼叼走。萧定见不到使者,自然也就不存在违反上司命令的事情,等到狼多叼走几回使者,咱们这位兰相公大概就会清醒一点儿了。这里是西北,可不是汴梁,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拳头不硬,放屁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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