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州路,是当初萧诚进入黔州的第一站。
当时的黔州还是夔州路下的一个府,作为黔州签判,萧诚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访时任夔州路转运使,也是夔州路一把手的李防。
也是在这里,萧诚认识了播州杨氏的杨泉以及思州田氏的田易。
也正是在这两人的相助之下,萧诚开始在黔州开始了他后来数年轰轰烈烈的拓边事业。
如今,杨泉从一个不被杨氏看重的边缘子弟,成长为杨氏族长、主政遵义府,田易则是在贵州路抚台府中任判官,主管财赋,妥妥的都已经是功成名就了。
而当年的夔州路一把手李防的命运,却是让人嗟叹不已。
因为萧诚在黔州的风生水起,让朝廷是相当的为难。
你说这家伙是个乱臣贼子吧,人家在为你大宋开疆拓土,疆域图绕、丁户名册,人家是照规矩送到了京城的,而且每年还上缴一笔赋税,虽然只是象征性质的,但有这个态度已经很不错了。
再加上萧诚花钱雇了一帮子文人墨客为他的行径作为吹鼓手,弄得他萧诚的好名声天下知晓,更加地让朝廷对其无可奈何。
所以,皇帝便将气撒到了李防的身上。
李防致仕之后本来是想捞一个好的国公封号的,结果啥也没有捞到。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后来马兴触怒官家,官家扒了他的河北路安抚使一职,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接手,枢密院枢密陈规便推荐了李防,毕竟李防还是知兵的。
但李防接到了侄子李格的警告,而李格的消息,却是来自于萧诚对于河北边境之上的判断,而李防对于萧诚的判断还是非常认可的。
但官家的命令又不可违,毕竟已经触怒了官家一回,再惹官家发怒的话,下场只怕不妙。
所以李防便拖拖拉拉,找出各种借口不去上任。
这一拖,便直接拖到了辽国大举入侵,马兴战死任上,河北全线失守。
李防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如果他一接到任命就乐颠颠地去河北上任,那死在那里的,就不是马兴而是他了。
可彼时的他,没有想到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比他死在任上,还要可怕许多。
辽军长允直入,包围东京,而李防一大家子被围在了东京城内没有走脱。
随着东京被破,像李防这样的家族,尽数被辽人俘虏。
如今的夔州路转运使,是当年夔州路的判官陈群陈子功。
如今,他正站在涪陵的码头之上,看着一艘接着一艘而来的乌江水师战船进入码头,数十艘船只靠岸,将并不大的涪陵码头塞得满满当当,而这,还只不过是先锋而已,真正的大部队,将在随后的几天里抵达这里。
整整一万贵州路军队,将沿着水路先期抵达荆湖北路,然后再一路北上去勤王东京。
从十年之前结识萧诚开始,陈群可以说是一路眼看着萧诚一步一步地将一个稀乱的黔州打理成了如今强悍的贵州路,然后又开拓出了云南路,而实则上,广南西路的岑重,也是唯萧诚之命是从。
虽然只是一路安抚使,却握有三路实权,数万虎贲。
实打实的一方霸主了。
而在这一过程之中,陈群很明智地向萧诚表达出了他的善意。
很简单,因为夔州路被萧诚已经渗透得稀巴烂了。
别忘了,李防的侄子李格,此刻就是萧诚抚台府中的重要人物。
而李防担任夔州路转运使多年,虽然后来将这个位置交给了陈群,但李氏家族的根根蔓蔓却仍然渗透到了夔州路的方方面面,在李防离开之后,这些人天然地便更靠近李格一些而不是自己。
随着萧诚势力愈大,李格的凝聚力也就更大。
一艘二层楼船缓缓地靠近了码头,看着上面的旗帜,陈群脸上立时便浮起了笑容,一撩袍子,大步便向前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夔州路大大小小的官员,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赶紧跟着陈群迎了上去。
他们等了小半天的主角,贵州路安抚使萧诚,终于来了。
船头之上,一名身着便服的年青人手里牵着一个十余岁的孩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萧抚台,一路辛苦了!”陈群微笑拱手道。
“见过抚台!”身后,一大群官员们齐齐驻手躬身为礼。
“陈兄太客气了!”沿着跳板走了下来,萧诚谦逊地向着陈群深施一礼。
“萧抚台深明大义,千里勤王,据在下所知,只怕您是第一个响应勤王之令而且第一个行动起来的地方抚臣!”陈群道。
“辽人凶猛啊,此事宜早不宜迟,迟了,就怕来不及了!”萧诚叹道:“太过于仓促了,便只能先带着这点子兵马过来,只能算是抛砖引玉。”
陈群微微一滞,您这还算是仓促吗?还算是抛砖引玉吗?
随随便便就是五千虎贲,便是上百艘各式战船,这些家当,放在夔州路,便是几年,只怕也是凑不齐的,这要是给您足够的时间,您又能拿出一支什么样的队伍来呢?
不过显然,这个话题,还是不要随便聊起来的话,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眼光一转,目光落在了紧跟在萧诚身后的那个孩子身上。
“赵安见过陈转运使!”那孩子见陈群看过来,却是有些羞涩,在萧诚的示意之下,上前一步向陈群行礼。
这便是萧诚的那个入室弟子了,好像从小就一直跟在萧诚的身边。
而萧诚,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收了这么一个弟子。
虽然年幼,但看萧诚对其的重视程度,却也不能轻慢,陈群微笑点头示意。
“抚台一路辛苦,望江楼已经备好宴席,且先洗洗风尘吧!”陈群道。
客随主人便,萧诚自然不会推辞。
更何况,陈群所处的位置,也是异常重要的,而且这个人的通力,也值得他重点拉拢。
望江楼上三楼,便只设了一席。
抚台萧诚、管勾机宜文字罗信、都钤辖、兵马都指挥杨万富三人,而赵安此刻,却是只能站在萧诚等人身后帮着酌酒,而陈群这一方,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判官、签判以及李氏的一位族老。
“抚台,夔州路兵少将微,努力为之,也只准备了五百虎贲准备随抚台一齐前去勤王,不过我们为您的军队,准备了一个月所需的粮草辎重,随后,也会为抚台不停地筹集粮草辎重的!”酒过三巡,陈群直接道。
夔州路转运使,管的可不仅仅是只有夔州路,实事上,他还兼着益州的粮饷转运。
你说他没兵,的确。
但你要说他没钱没粮,那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益州,那可是实打实的天府之国。
而握有益州转运之权的夔州路转运使,是真正的美差。
这也是萧诚一直善待陈群的原因……
他要通过陈群,将手慢慢地伸进到益州路里边去。
现在,益州路的要害之处还不明显,但如果整个北面失陷,天下大乱的话,那益州的重要性,可就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
“如今国家危难,陈公能如此急公好义,萧某先行谢过了!无以为敬,便借花献佛,以此酒敬陈公一杯!”萧诚端起酒杯,诚心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去勤王,虽然是为公事,但毕竟是客军,出去之后,一路之上,肯定也是艰险重重,如果有足够的粮草,事情便容易得多了。”
“不敢跟抚台相比!”饮了一杯酒,陈群叹道:“谁能想到,崔昂、刘豫、柳全议这些人等居然投敌,沦为鹰犬,萧抚台,您说说,这局势,怎么就一下子到了如今这地步呢?”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萧诚摇头道。
“东京能守住吗?”
“如果上下齐心,不怕伤亡,也不见得就守不住!”萧诚道:“毕竟东京城的城墙,放眼天下,也无第二处可以相比似,城内不缺人,也不缺武器。”
“但是缺粮!”陈群道。
萧诚哼了哼:“将东京城内所有的文武百官、豪绅大户、勋贵宗室的家都抄一遍,弄到的粮食,撑个一两个月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他们能守一两个月,这天下各路的援军,便是爬也能爬过去了!”
“只怕做不到!”陈群哑然。
这样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位年轻的抚台能够做到了。
“如果做不到,那就看运气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他们应当还是懂得吧?”
“很多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一边的罗信道:“都抱着为何不让别人先上的的念头,你指望我,我指望他呢!”
说到眼下局势,屋里一众人等,都是摇头叹息。
“云南罗抚台,广南西路岑抚台那里?”陈群问道。
“云南路刚刚平息了腾冲之乱。”萧诚道:“罗纲现在拿不出一兵一卒,连粮草也吃紧得很,今年是指望不上他了,只希望他能把云南路打理好,就已经是阿弥托佛了。广南西路那边也不消停,岑抚台经营安南好几年了,如今眼看着要到了收割的时候,那里敢分心他顾?”
“所以现在勤王的,也就只有贵州路了?”陈群道。
“第一批三个军,天武军、天狼军、天平军。”萧诚道:“三个统制范一飞、杨柱、杨斌你也都是认识的。”
“都是虎将。”陈群点头道。
“田真的天义军以及岳腾的天鹰军,随后出动,而韩琰带领的抚台亲兵营,则看形式吧,总要留一支兵马看家。”萧诚道。
“西南也不安稳啊!”陈群有些心惊。
“怎么能安稳?”萧诚冷笑:“国家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心里有些想头的家伙们,岂不会跳出来蹦哒几下?别的地方我不管,但在西南之地,那些想蹦哒的家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以前还跟他们讲道理,要以德服人。但到了眼下,我可没有心思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了。敢炸毛,就直接平了他们。”
萧诚哼哼道:“罗信还跟我说什么仁道,我告诉你,眼下,别说是仁道,便连王道我也顾不上,现在我只余下了霸道。”
见席上的人都转眼看着自己,罗信有些尴尬地举酒杯假装喝酒。
“此时,的确不能有菩萨心肠了!”陈群点头表示同意。“只能以雷霆手段,方能更有效地凝聚人心。我只担心,东京要是一破,那可就麻烦了。”
“都城若破,只要官家能逃出来,也还可重振旗鼓!”酒席上,白胡子飘飘的李氏族老道:“只要王旗不倒,又有萧抚台,陈转运使这样的股肱之臣,蛮夷之辈,也就只能逞一时之凶罢了,时日一长,必然能挡我王者之师!”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好话,大家总是喜欢听的。
“胡屹胡公一大把年纪了,倒是好精神头,前段时间跑到我这里来,跟我说了好半天的家国大义,然后又一路直奔荆湖北路而去了!”陈群道:“留他多休息几天,都不肯。”
“这个人啊,真是复杂得紧!”萧诚笑道:“具体的事情他做不好,但性子又执拗,偏生又自视甚高。”
“也就只有抚台您这样胸怀的人,才会如此待他,换一个人,他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一个问题。”陈群道:“我看那胡屹胡公,对于这一点,还是很明白的,虽然话里话外对您是不服气得很,却也不肯说你半句人格上的坏话。而且眼下要说服这一路上的督抚对我们大开方便之门并准备好粮草用度等,他这样的人,还真是好使。毕竟,没有谁愿意得罪他嘛,如今,他的名气在天下也大得很嘛。”
萧诚大笑起来,说起来,这胡屹的名气,一大半倒也是因为自己而来。
这家伙与自己作对,宁中去教书也绝不向自己屈服,在士林之中,倒也赢得了不小的名气。
“赵安,给大家倒酒!”萧诚招招手,示意身后的弟子。
赵安抱着酒壶,乖巧地走了上来。
也就在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了急骤的马蹄之声以及一个急促的问话之声:“抚台是不在这里?我是吴可,我要见抚台!”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凛。
吴可可不是小人物,能让他如此失态,只怕是出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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