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乾川等了很久,久到他抽完了两包雪茄。
洋人医生拉开门走出来,双手一摊,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少帅,很抱歉,少夫人受的伤太严重,经过四个小时的抢救,少夫人平安无事,但孩子流产了,没有了,是个成型的男胎。”
“孩……孩子没了?!”
朱乾川身躯一震,愣怔了。
夹着两指间点燃的雪茄,一点点往上引燃。
猩红的火星烫到皮肤,滋滋作响,冒起了青烟。
钻心的疼把他从愣怔中疼醒。
他“嘶”了声,把雪茄扔进装垃圾的木桶,狠狠抹了把脸,快步往里面走。
与推着推车的护士打了个照面
乔曼躺在推车上,脸色苍白。
麻药的药效已经过了,她气若游丝地睁开眼,眼泪夺眶而出。
“阿川,我们的孩子……没了。”
白色薄被盖在她身上,本该高高隆起的肚子,如今平坦一片。
朱乾川眼中盛满的苦涩味道,弥漫到了嘴里,心里。
他终于知道,贪昧了三万块大洋之后,厉枭对他的警告,是什么。
是利用朱眉洛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当众踹掉乔曼肚子里的孩子。
那是他和乔曼在炮灰纷飞中拥有的孩子,期待已久的孩子。
还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孩。
少帅府未来的根苗。
厉枭此人,狠戾到剥了女间谍一身皮制成人皮灯笼,杀伐决断从不讲情面,难怪连南京的中央政府都非常忌惮他。
“阿曼,我们成婚这么久,朱眉洛仗着她是朱师长的女儿,身份高贵,从未登门拜访。
能让她不惜拐了大半个城来少帅府找你,必定有要事。
这件要事,就是朱眉洛口口声声说的,你们两人合谋陷害傅安安。
最后阴谋诡计失败,反而朱眉洛丢尽脸面失去清白,再也嫁不成督军,对不对?”朱乾川压低声音诘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针对傅安安?”
朱乾川暴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我已经娶你了,跟傅安安再无丝毫瓜葛,你还有哪里不满足?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守着家过日子?
现在好了,好端端的孩子,被你作没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川,我没有,不是我。”
乔曼不顾伤口疼痛,一把抓起朱乾川的手,眼里的泪水,越流越多。
在朱乾川面前,她一向标榜自己坚强大气,几乎没怎么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这会儿,泪水扑簌簌滚落,配上她惨白如雪的小脸,显得格外可怜凄惨,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知道,动不动哭泣的女人,很容易令男人厌烦。
只有像她这样,偶尔为之又刻意悲伤的哭泣,才能轻而易举得到男人的怜惜。
果然,朱乾川优柔寡断心软了。
叹了口气,将她的手反握住,“哭什么?如果你没有跟朱眉洛合谋,她为何只针对你下手,又故意往死里踹你的肚子?”
“阿川,她拿着朱师长的名号威胁我不跟她合作,朱师长将不会再给我们批示军需物资申请的公文,我不得不答应。”
乔曼眼圈一红,拉过朱乾川的手,放在她脸上,泪水打湿了他的手。
“厉家老宅院的图纸,盖了督军办公处公章的手逾公文,全部是朱眉洛从朱师长书房里偷盗出来,那几个士兵,也是朱师长手下的兵士。
整件阴谋诡计,朱眉洛直接经手,我什么都没有做,你相信我。”
这个在福广战役中面对硝烟炮火都不曾落泪的女人,拉着朱乾川的手,梨花带雨,簌簌落泪。
朱乾川没觉得她流泪的样子很狼狈难看。
反而感觉到她骨子里的坚强,很美。
她没有做错。
都是朱眉洛仗着朱宗昆的势,欺压乔曼,欺压少帅府。
不过,好端端的,朱眉洛为何要对付傅安安,恨不得置傅安安于死地?
朱乾川下意识问了句。
乔曼心里冷笑了声,哑着嗓子,柔声柔气说道,“阿川,朱眉洛你知道,她一心想嫁给督军,嫉恨心又重。
但凡有哪个女郎不顾脸面往督军身上生扑,朱眉洛都恨不得对方立马消失。
可能傅小姐扒上了顾站长不满足,又想扒上督军,才招惹到了朱眉洛。”
这番话,说到了朱乾川的心坎上。
汇中酒店里,他亲眼所见傅安安与顾斯铭喝着咖啡聊天,打成一片。
厉老夫人五十大宴上,傅安安坐在四小姐和厉枭中间,其乐融融地交谈着。
浪荡放纵,到处勾搭男人,甚至妄图勾搭厉枭,引得朱眉洛不满。
以至于朱眉洛恨之入骨,找上乔曼合谋陷害傅安安。
乔曼迫于无奈,不得不答应。
如果成功了,今日赤身裸体名声恶臭的人,就是傅安安。
计策够阴损歹毒,只不过,被厉枭的计中计,破局了。
保全了傅安安。
打击了朱宗昆和朱眉洛的嚣张气焰。
又让乔曼被朱眉洛怀恨在心,强烈的报复之下,踹掉了乔曼肚子里的孩子。
如此严厉的警告,以后他再想贪昧钱财的时候,就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一箭四雕。
想到这里,朱乾川有些不寒而栗。
厉枭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太可怕了。
朱乾川跟着推车走进病房。
护士示意他把虚弱的乔曼放在病榻上,叮嘱他时刻留意着给乔曼保暖,千万别受凉,不能喝凉水,忌口辛辣食物。
朱乾川一一记下,拿了条干净帕子,擦拭乔曼脸上脖子上的冷汗,副官进来小声汇报什么。
他放下帕子,轻轻摸了下乔曼的脸,“督军找我商议要事,我安排副官去趟少帅府把黄妈找来照顾你。”
乔曼微微点头。
等到朱乾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那抹刻意的温柔,消散了。
期待已久的孩子流产了,傅安安却毫发未伤。
她怎能甘心?!
还有那个愚蠢到不可救药的朱眉洛!
乔曼无力的手,摸在空荡荡的肚子上,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滚滚怒火,在胸口放肆燃烧。
另一间病房。
傅安安开车和春雀一起回到傅公馆。
等春雀换了套干净衣裳后,开始觉得恶心,呕吐。
傅安安连忙把春雀送到法国医院做检查。
颅脑轻微损伤引起的不良后遗症,需要住院观察三天。
春雀躺在床榻上,看着忙忙碌碌照顾她的傅安安,心疼道,“小姐,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先顾好自己,不要单枪匹马来救我,好不好?
你一个弱女子,面对那么多地痞流氓,会开枪也危险。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太太还有大少爷啊?”
“你是我最亲的人,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不能丢下你。”傅安安道,“说好的,我们肩并肩上战场。”
“可是,小姐,我的命,跟你比起来,不值钱。”春雀眼含泪水道。
“说什么傻话?炮火纷飞的年代,人命如草芥,谁也不比谁更珍贵。”
傅安安坐在病榻边,轻轻捏了捏春雀的脸,说道,“所以,雀儿,我们更要好好活下去。
活得久一些,看看这个混乱的世间,应该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没有侵略,没有战争,只有平安祥乐。”
没有侵略,没有战争,只有平安祥乐。
门外站着的男人,听到这句话,眸子里的光,流光溢彩,伸手推开了门。
傅安安听到动静,回头看向门外。
眼前的一幕,太过震撼。
傅安安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