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祥反应极快。
猛踩刹车,汽车停了下来。
那辆黑色汽车,堪堪从车头狠狠擦身过去,撞在青砖与麻石堆砌而成的巷子上。
砰。
巨响声中,黑色汽车的半个车头撞歪了。
傅安安不假思索,拿起了放在车后座的手袋,掏出里面勃朗宁手枪。
枪口对准黑色汽车的驾驶位置。
形势不对劲,她会毫不犹豫射出子弹。
等了五分钟左右,终于看到一只纤细的手,推开车门。
细白手腕,戴了只翡翠玉镯。
紧接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落入傅安安眼眸里。
女郎杏眼芙蓉脸,穿了件浅杏色长袖旗袍,气质动人。
傅安安一眼认出来。
是明公报社里,给她登报和离的接待女郎。
名字叫莫文粒。
除夕前的晚上,也是开着这辆黑色汽车,从汇中饭店后门狭窄的巷口飞一般窜出。
当时车里面,还躺了个身材高大,满脸坑坑洼洼疤痕的男人。
那天,洪帮的莫老帮主突然病亡,下面的帮派为了争权夺利,全员陷入混战火拼中。
莫文粒趁乱离开了,还带上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莫老帮主……
傅安安心思微动。
这么看来,莫文粒必定是死去的莫老帮主的女儿。
一个黑帮里的大小姐,居然跑去明公报社里当个小小的接待员?!
傅安安沉吟着。
眼睛余光瞧见了莫文粒朝这边走过来。
傅安安没有下车,透过半开的车窗,眸色安安静静看着她。
莫文粒站在车门边,眯了眯眼,看清楚车内坐着姿容明艳的傅安安,高兴地笑了。
“傅小姐,是你呀,你好,又见面了。”
“你好,莫小姐。”傅安安回她。
莫文粒又笑,“今天满城报纸都报道了你勇夺骑马开车射击三项冠军,不愧是傅小姐,替我们所有女郎争了光。”
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充满真诚。
感受到了那份善意,傅安安笑容深了两分,关切问道,“你的车怎么了?”
“啊,对了,我就是下车寻求帮助的,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你。”
莫文粒面颊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汽车开到半路上,刹车突然失灵了,我还赶着去法国医院。”
说到“法国医院”四个字,莫文粒深深地看了眼傅安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傅安安留意到了,想着回傅公馆的路上,刚好经过,便开口说道,“莫小姐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
莫文粒正等着这句话。
当即笑了,“我求之不得,谢谢傅小姐。”
上了车,莫文粒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紧挨着傅安安坐,时不时的,扭头盯着傅安安看,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非常的自来熟。
傅安安却有点不习惯。
熟悉的人,像顾雨菲,厉柔,春雀她们,她不介意紧密地挨在一起。
可莫文粒,就见过两三次面而已。
只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点。
傅安安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莫文粒仿佛没看见似的,趁着汽车来了个大拐弯时,不经意地,又挨了过去。
她的身上,暗香浮动,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
融合在一起的气味,竟然很好闻。
傅安安稳稳当当坐着,没有再移开。
到了法国医院。
莫文粒拉起傅安安的手,热情洋溢感谢了一番。
最终,走进了大门,又急匆匆回头,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又停住了,什么都没说。
莫文粒那副想说又没说出口的模样,让傅安安觉得有点怪异。
眉头蹙了下,若有所思。
不管是和离前,还是和离后,她与偌大的洪帮没有任何交集。
莫文粒过分亲近的态度,实在来得诡异。
回到傅公馆,春雀给了她巨大的惊喜。
“小姐,我把大半库房的东西都押注了你,赔率一比八,我们这次赚大发了。”
满满几十箱子的大洋,在缠枝繁复的水晶灯照射下,银光璀璨。
傅安安被震撼了。
春雀现在会管账,管理下人,读书识字开车打枪,还无师自通懂得了用钱生钱。
“雀儿,你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
傅安安看了眼春雀,唇边笑意更深。
春雀抿嘴笑,“小姐,袁舒读过几年私塾,她告诉我,有钱了,就可以买洋枪洋炮打鬼子,这就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说的对。”傅安安点头。
那晚的法国医院楼顶上,她听到了防空警报的试鸣声。
厉枭跟她说,日本人对我们国家,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
眼前的海城,平静祥和,繁华热闹。
可谁也不知道,这份祥和繁华,能维持多久。
“雀儿,明天起个早,我们把答应再次捐赠的十万大洋,送去军需部。”
“嗯。”
春雀点头,指挥着阿祥和几个小厮,把几十箱大洋,堆叠得整整齐齐。
阿祥这段时间,经常往庄园里跑。
没事的时候,就陪着门口那群兵士聊天唠嗑。
听了一肚子打仗杀鬼子的英雄事迹。
这会儿不再心疼大把的钱财捐赠出去,反而觉得自己也该出点力。
急匆匆跑出去,又急匆匆跑进正厅。
取了三百来块大洋,放进箱子里,憨笑道,“傅小姐,我除了开车打听消息,什么都不会,这点钱,算是我为了督军他们打鬼子尽一份心意。”
傅安安和离后,他就被聘为她的专属司机。
每个月的薪水,一百二十块。
除了日常所需花掉的费用,他的积蓄,全在这里了。
傅安安脸上流露出动容之色,对阿祥微笑道,“我代替那些奋勇上战场的将士,谢谢你。”
阿祥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
有了阿祥带头,其他的小厮仆妇,也纷纷捐赠了不少大洋。
傅安安让春雀拿笔和纸一一记下。
明天把名单连同大洋一起交给军需部。
正厅里,大伙儿忙得热火朝天。
法国医院的一间病房里,却冷冷清清的。
莫文粒推开房门走进去。
狭窄的病榻上,躺着傅安安见过的那个男人。
皮肤焦黑,满脸可怖的疤痕。
一床白色棉被盖在他身上,双眼紧紧闭着,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
莫文粒面对傅安安时的热情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蹲下身,纤细手指,轻轻放在男人的脸上,柔声说道,“洪帮内乱不断,死伤无数,我需要你,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男人的眼皮,飞快地颤了下。
莫文粒以为他醒了。
惊喜地把脸趴到他脸上,目不转睛,盯着那两片薄薄的眼皮瞧。
等了很久。
眼睛都盯酸了。
男人的眼皮,再也没有颤动过。
莫文粒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看到傅小姐了。”
“她很厉害!”
“马术精湛,车技超群,枪法百发百中,全海城第一个赢得三项冠军的女郎。”
“也是全海城第一个登报和离的女郎。”
“你都昏睡了四个月零八天了,快点醒过来吧。”
“再睡下去,你就真的变成了活死人。”
莫文粒垮下脸,指尖戳了戳男人的脸。
“你的血海深仇,还报不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