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过后,士兵们回到地表,个个第一时间痛快呼吸起山间的清爽气息,他们在地底下可真是憋坏了,不管电焊盔里的内置过滤器还是防毒面具过滤罐,只消得去毒性,去不了臭味。想想,闷了几十年的潮湿隧道加上老鼠粪、血腥味、尸臭味,混合起来怎叫一个带劲了得?
但沈如松就有点尴尬了。他发现自个儿脱不下头盔。
“我草我草我草,你们拔我头盔还是脑袋啊!”沈如松叫道。
围着他的人们笑做一团,更有幸灾乐祸的敲着沈如松的电焊盔,敲的那是一个“邦邦响”,而郁闷的沈如松坐在石头上,下意识地摸出了烟,结果递不上嘴,惹得人们更是哈哈大笑。
沈如松非常无语,他这才意识到刚才与盔鼠的厮打中,那畜牲玩意咬扁了他头盔,现在弄得他摘不下来了。
“要不咱给它锯下来?”李皓叼着烟道,趁班长困住的这段时候,这群孙子全点上了。
谢国荣凑过去点上了烟,美美地吸了口,却犹豫道:“啊这个……不好吧,锯歪了岂不是班长脑袋也啪嗒一下……”
“裂了?”
刚说完,后脑勺便挨了邓丰一巴掌,骂道:“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邓丰蹲在沈如松旁边,仔细研究着头盔到底卡哪里了,但研究了半晌,试也试了,拔了也拔了,锤头也砸过了,偏偏就是摘不下来。
“那看来真的锯了。”邓丰撸袖子说道,对着看热闹得的兔崽子喊道:“喂!那个谁!去把油锯拿过来!”
一听要锯2班长脑袋了,士兵们“轰”的一下都聚了过来,手里有事的也不住眼睛偷瞄,排长这会儿忙着给基地打电报,哪里会管这事,说不定以许博文这小子性格,刚毕业的军校生能多老成?估计是一边训人一边旁边偷着乐。
全程在山崖上蹲着的陈潇湘这会儿在刷着她的马,隧道战她并未参与,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一个人就能管住骑兵班所有的马,她下去了,就得换两个骑兵上来。
看着沈如松脑袋上飚出火花,这个湘妹子看的也是忍俊不禁,一踩马镫上了马,举起望远镜悠然自得地从远处望着,心说这哥们倒也是倒霉,打盔鼠还给踩扁了头盔。
伏在马背上,陈潇湘习惯性摸出外套后的扁酒壶饮了口,“唉”地痛快叫了声,心想你们几个在下边搞了场清剿突袭,我在上边打鸟,真是不公平。
想到这里,陈潇湘便跳下马,随手拍拍马脖子说了声“站住!”,便往沈如松那块儿走去。
“行了没?怎么要那么久?”沈如松喊道。
“快了快了。”邓丰敷衍道。
电焊盔最厚处有好几厘米,都是复合材料,垫了钢层,又要顾忌下边的脑袋,哪敢真跟锯木头一样劈下去,邓丰端得是手都累了,这会儿正喝水歇息,毕竟他也连续战斗了一下午,乏了。
沈如松等得实在很痛苦,于是他叫邓丰先别锯了,说我不是信不过你手艺,而是我有个哥们叫高克明,他是技术兵,玩锯子更熟练,去把他给叫来给我锯脑袋。
邓丰应声离去,顺便和走过来的陈潇湘打了个照面。
陈潇湘叉手弯腰,盯着沈如松的头盔,她也不做声,旁人热闹看够了也都回去准备扎营事宜了。这个通信基站被盔鼠凿空了,贸然扎营有可能陷下去,所以现在大家都在往山崖上运东西,晚上在那里扎营。
陈潇湘轻轻“嘿嘿”笑了几声,见沈如松手支着下巴在发呆,她观察了半晌,确定沈如松发呆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了,于是解开袖口扣子,趁人不注意,便抡起油锯,一拉绳,就往沈如松脑袋凑去。
一时间火花四溅,沈如松以为又开始锯了,加之看不见,自然没什么反应,但领着高克明过来的邓丰,这两位看见这景象可看呆了,然后立马慌了,这位祖宗是要做什么?
锯我兄弟脑袋?高克明想到。
锯我班长脑袋?邓丰想到。
“我的姑奶奶你要做什么啊!”
生怕惊到了她,两人又不敢上手急的在陈潇湘身边团团转,劝她赶紧收手,然而她拎着油锯,握惯了缰绳的手势一丝不抖,把头盔锯了对分,刚好到最后一层绒布。
“别告诉他我做的啊。”陈潇湘放下油锯,竖起细长指头比了个噤声手势,然后拍拍手掌,跳舞似地一蹦三跳走远了。
“行了没?”啥也不知道的沈如松问道。
高克明与邓丰俩哥们能说什么?面面相觑,锯开了就是好事,又没掉他一根汗毛,于是回道:“行了行了,扒开吧。”
脱开头盔,沈如松兴奋地直接嚎了一嗓子,迎着吹面山风“嗷呜嗷呜”了好几声,然后抱住高克明就是往上提,喊道:“他#%&!老子终于出来了!我太感动了!”
“我太感动了!我爱死你了大头!”
沈如松又揽过了邓丰,喊道:“老邓,我也爱你!”
高克明和邓丰双双露出尴尬笑容,远处,躲在马后边的陈潇湘捂着嘴笑到腰都直不起。哆嗦着指头朝着沈如松,就差笑到锤地了。
抛开这么个小插曲,清剿行动可谓有惊无险,非常成功。
主持战斗的许博文给连长汇报战果,夏连长非常高兴地在野战电话里对上级报告,表示在五个小时的战斗里,2连以四人轻伤的代价,击毙了超过一百五十头成年盔鼠,捣毁了七个长出脂束的大小巢穴,确保了储备库安全等等。
上级对此事自然是感到满意,有变异兽巢穴不是大事,毕竟这年头的小兽巢多到猎兵懒得刻意去剿,但有一个长出脂束的兽巢代表这个变异兽族群行将诞生出畸形种,届时就不是这样简单料理了,而是要派专业人士,也就是猎兵来了。
表扬了一番,上级挂断电话前提醒了下夏小源,表示后面还有一堆维护目标,可不要“再”碰上兽巢了。
夏小源明白上级的意思,1148.7通信基站下有意外发现的储备库,上面肯定要来人检查的,功劳跑不了,但要是没有这个储备库,按照惯例,这个巢穴是要炸掉的,搞一个死无对证,那最后算是剿了还是没剿?
这里头的门道太多了,但不妨碍连长心情好,打了一场爽快仗,功劳簿上记了一笔,换谁都畅快。
入夜扎好了营,连长宣布今天的战斗所有人表现都极其优异,显示了训练成果,为此,在回程后将报请集体三等功,同时今天双份补给!
新兵们不大明白集体三等功什么意思,反正立功就是好事,而且可以吃两份餐!虽然单兵口粮味道不咋地,但大家都喜欢吃口粮里附带的软糖,香烟也可以随便抽,不用怕挨班长飞踢喽。
篝火旁,大家围坐一团,烤着罐头,分享着烟头与糖果,山林子吹来的凉风尽数消融在大家的欢声笑语里。
“我说啊,那时候,班长老狼狈了,刚说‘面粉’!轰的一下,他就飞出去趴地上了,我差点以为他挂了。”谢国荣回忆起在面粉库里,吹嘘起自己是如何英勇,挡在班长面前,之后又是怎么救起他的。
沈如松抓起一把石子丢过去,骂道:“你小子有脸说?就数你开枪最起劲!叫你省着点!后面打散弹,燃起来都怪你个孙子!”
“班长属你开枪最使劲了!”
“就是就是!打到一半摸我子弹,我当时就说谁摸我屁股!”
班里众人笑的合不拢嘴,吐槽着沈如松在隧道里一堆“缺德”举动,诸如在门前给一把推开、喜欢拿别人弹匣、打老鼠偏偏要骑上打等等破事,弄得沈如松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
“你们拉倒吧,我睡觉去了。”沈如松起身要走。
“班长别走啊,玩不起了这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映着篝火,所有人的脸庞都是红艳艳的,彼此有说不完的话,上完第一次战场,沾过第一次血,而且是兽血,唾沫星子都能喷熄了柴火。
沈如松当然没回到帐篷,今天月亮蛮不错的,而且他一股亢奋劲也没下去,就跟那啥后的余韵一样,叫人坐在床头想了又想。
靠在营地旁一棵树,沈如松点起烟,任其袅袅燃着,他怔怔地望着大如玉盘的明月,看到烟灰落手上而不自知。
心里萌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便是月亮?是啊是月亮,才见到一个来月的月亮,从小听着太阳和月亮,到20岁才真实看到,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东西,一个没法用眼睛看,一个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
沈如松从外套内兜里摸出小笔记本,那本大的放基地了,出门训练带个大日记本,多捞的事哦,平时有什么感想,就用小的随手记一记。
【四月三号,雨转晴】
【今天是我人生第一场战斗,清剿盔鼠,有点危险,出了两次事故,现在后怕劲上来了,不过也没什么问题,除了最后头盔卡住了,让老邓找了大头锯了半天才弄开,挺尴尬的】
【刚和大家吹逼,这帮人全弄我来了,我明儿要操练他们,班长权威!以及……】
沈如松顿了顿铅笔,抬头望月,很自然地想起了远在龙山的母亲妹妹,她们俩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来到地表,会不会终其一生都看不到他眼前这一幕。
一轮明月而已。
沈如松微微笑了笑,等他清理完了地表,再带老妈和小眉来这里,那时候,他应该复员了,以游客来这里,如果超期服役,可能还会带着小眉的孩子来。
至于他自己?他暂时还没考虑,二十七八再说吧,如果身体一切健康。
沈如松咬着铅笔头后边的橡皮,他不再多想,写下最后一行字。
【以及,今天的月亮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