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隐去,夜幕低垂,晚春里的天空恍如如柔滑的藏青色绸缎般舒展开来,雪山连绵,群星争璨,海兰江劈山而过的澎湃声随着水汽传来,端的是一副好风光。
但硫磺泉基地内众人哪有半分心思欣赏?
连长夏小源握着望远镜,倍率调到最高,他依稀望到了地平线处汹汹卷起的烟尘。冷气倒灌,拂过他的额发,放下望远镜,霎时间,入眼便是火焰!
一长抹赤红扫过天际,极远处的霜云震颤出橘红色光影,分割出极明显的界线,隆隆声恍如春日雷霆。
夏小源是老行伍了,久经战火,他立刻辨识出这是大口径航弹与重炮制造出的弹幕。可能在千山的一个炮兵阵地里,有个和他一样年纪的炮兵连长,在跟随标定了的射击诸元,挥动令旗,叫身前一门155毫米加榴炮轰然开火!
还有前不久刚从他头顶掠过的武直集群,光一架便带有数百枚蜂巢火箭弹与重型机炮、对地导弹等等彪悍火力,架架皆具有夷灭城市的能力。现在,如此恐怖的弹药一齐投射到某个不毛之地。噢,他想起来了,这个地方叫做琴湖,在几小时前来的总部电报里提到了这个地名。
侦察机报告琴湖地区突然爆发大规模兽潮,将于八至十二小时内抵达你部所在位置,陆航兵已在路上,你部务必坚守原地,减缓兽潮冲击速度,等待运输机撤离!
这就是电报内容。在储备库隧道激战不利,救援失陷部队无果后,夏小源得到的第二个坏消息。
不,这不该叫做坏消息,这是一个命令,一个坚守任务。
夏小源扶着钢盔盔檐,目光凛然,隔着上百公里,他都能闻到了那种暴虐酷烈的气息,这是战争,战争!
“兽潮在五十公里外!九十分钟内抵达!”副连长走上垛墙,递给夏小源操作台。
操作台画面里是手抛式无人机传回的最后一幕,十几帧的模糊画面中,排山倒海般的兽潮在突进,数量之多,难以尽数。在最后一帧,一头血色的变异兽高高跃起,径直击爆了无人机。
夏小源认出了作为兽潮主力的变异兽,棘兽,是一类穴居的凶猛食肉种。成年后,全身呈现半透明的鲜红色,四肢着地时体高1.5米左右,站立时可达2.2米,四肢末端皆有三根行走爪以及中部一根较长的锐爪,趾爪倒刺密布,故而极善于在山地丘陵地区攀行。头部形状呈内收的纺锤,而棘兽最大的特点即是头部,整个头部就是两块上下颚!一旦张开,能完全咬住水牛体型的猎物头颅,小如绿豆的眼睛排列于上颚。
这种异常凶暴的变异兽,还长有一种骨刺,从头部起,沿脊椎到尾骨,以中轴分布的棘刺,因此得名“棘兽”。
虽说棘兽是食肉种,但是它在异兽食物链中的地位并不高,万事万物,皆有天敌!
“把地库里的蜥龙血全部洒出去,能洒多少洒多少,然后让外围的人全部撤进来,弹药集中储存,人手不够就调去再搬!”夏小源命令道。
士兵们在往基地外重新挖开的壕沟里倾倒一种好比稠化油的黑色半凝固液体。旁边的柴火堆上还架着大量的汽油桶,但是等不到彻底煮开,仅是稍稍化冻后就要倒入,再尽可能浇进去开水进行稀释。
稀释开的蜥龙血变成了黑褐色,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芳香味,但这不是什么沁人心脾的花香。蜥龙是真螈类变异兽的一个亚种,亚种或称畸形种,性情尤其暴躁致命,体型庞大,是异兽食物链中的高级掠食者,蜥龙血液能有效震慑低位阶的变异兽,使其惊疑徘徊。从而为防御兽潮的守军争取到时间。
士兵们在地库里找到的,除了枪油封严实了的军械,就是一桶桶可以调配为信息素的畸形种血液。这是每一个复兴军储备营地的标配物资,能用于简单的驱兽驱虫,所以即便撤离也不会带走。但是被兽潮、黑潮碾碎要塞据点的记忆,仍根植在上一代军人脑海中,而高级畸形种的血液、部分,本身就具有很广泛的用途。蓝额霸蛛的毒液,精炼后是胜过高辛烷值燃油的顶级航空燃料,人皮狼的皮,是光学隐身斗篷的最佳材料,延齐废墟里那尊黑暗种,魇魔的髓血,甚至能应用到“燧人氏”核反应堆里。如此不一而足。
夏小源布置了基地营防,作为主力团的主力连长,他打过多场硬仗恶战,虽然多在打进攻,但防御战不说熟稔也是轻车熟路,加上硫磺泉基地地库中留下不少重武器,尽管没有口径高于20毫米的炮,不过两门双联装02式高射机枪,再加上两挺85式重机枪足以打出交叉封锁线,瞬时投射出的火力完全可以压制兽潮!
副连长领命离去,夏小源看向一旁的陈潇湘,听过了她的报告。
“十一个人,只回来了四个?说要炸掉隧道?”
炸掉隧道?这需要多少炸药?说炸就炸?
早前带队试图打通地下城隧道时,夏小源就向延齐总部发报询问情况,得到的回信却是总部也一无所知。没有应有的平面图、结构图,擅自炸断一条隧道,如果引起垮塌,搞得上方的基地地陷怎么办?既然那帮子蜘蛛不出隧道,那就关严防爆门!
为了接应沈如松等人,连队派出了一个排的外骨骼步兵,不但接应未果,战斗失利之下使得仅有的十余具外骨骼全部电量告罄,爆破是个极废人力和技术的事,高克明带着的工兵在紧锣密鼓地布雷区,现在怎么可能把布置防御的人手派去封闭还算安全的隧道?
但思虑再三,夏小源仍是不放心只是关闭防爆门便足够,他向高克明领着的工兵小队下了命令,布完雷区后,炸塌一段通向地下城的隧道!
“沈如松他们四个能不能保住命?”
夏小源简单问过沈如松等人情况,得到的回答是肯定后,便不再询问。
他是一连之长,肩负了所有人的性命责任!
“他们几个活着就好!”夏小源制止了还要说话的陈潇湘,严肃道:“准备战斗!小陈!”
“确保马匹,尤其是你们的战马!上眼罩!戴笼头!别惊了,后面会用得上!”
“是!”陈潇湘两腿一并,“啪”的一声撞响靴跟,领命离去。
夏小源双手扶住生满红铁锈的栏杆,他取下防毒面具垂在腰边,他看着聚拢在基地里的士兵们,敲响栏杆,举起枪,喊道:“同志们!同志们!”
“我在这里!从现在到天亮,我一直站这里!守在最前头!”
夏小源手指向夜空,乌云密布遮去星子的夜空,在天与地交接的地方,一抹烈红突兀烧起!
“你们都看到了!一个中队的武直过去了!还有一个中队的战机,一个炮兵师在轰炸那些个野狗禽兽,它们都是渣!冲过来给咱们送功劳的!”
“我们有高墙!深沟!机枪!战马!感到怕,不要紧!老子当年上战场时比你们还怕!后面火箭炮来了我吓得两腿发抖!但咱们是光荣的复兴军战士!看看身边战友,想想直升机,想想我们的旗帜!”
连长拉下枪栓,朝天鸣枪,清脆回响,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臂章,齿轮麦穗章!吼道:“所以说,让它们来!”
“让它们来!”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士兵们看过身侧的同伴,朝夕相处,睡在下铺的兄弟姐妹,背在肩上沉甸甸的钢枪。什么是可靠感?这就是可靠感,他们不约而同看了眼天空,天空!天空是我们的!
“坚持战斗!复兴祖国!!!”
人们振臂高呼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们在做着战前最后检查,而地平线的那片烈红,蔓烧到天穹,变成了赤红的火幕!越烧越大,烧红了半块夜幕,南风汹涌,吹打着钢盔的遮光布,小型的战术无人机做不到盘旋,游曳在营地附近,但不需要借着高空视野,士兵们依然清晰看到,兽潮来了。
它们来了。
烟尘铺天,赤红火幕被遮去,就像是一场来袭沙暴,兽潮前进一分,就抹掉身后一抹颜色,转为毫不留情的黑褐雾霾,但底下爆燃起的野火,就是黏住带飞的鲜血,好比一头钻出血潭的怖惧巨兽在爬行。嘈杂生冷的嘶嚎声越来越清晰,在万千头扭曲造物的变态颤音里,万事万物顷刻黯淡。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