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时候,色内克先生邀请撒沙.霍普金斯和另外几个孩子,同他做一趟短暂但愉快的小小旅行,他是个乐天派的老头儿,教授九年级的室内乐演奏与排练技巧,近来正被小霍普金斯的拨弦古钢琴迷得神魂颠倒。
“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眉毛和胡子一样雪白干净的老头故作神秘地说道:“不单单是草地、灌木和果树,我们将深入道格拉斯的私人领地,”他说,“我的特别要求和你们的特殊奖励,我的孩子,这样的机会可不常见。”
撒沙.霍普金斯轻微地扬了一下眉毛。
接待他们的还是珍,四个孩子,除了霍普金斯之外全是女孩,她们有的曾经被获准在草地与灌木丛间逗留(就像是上次的游泳队),而有的只是远远地看过那么一两眼,她们又是紧张又是兴奋,一路上就像停留在枝头的小鸟那样小声儿地吱吱啾啾个不停。树林里既暗又凉,一些地方枝叶稠密到连风的都透不过,时值五月中,楸树、梓树、海桐和刺槐、山楂都开出了各自的花,在这些浓密的浅色色团里,又有更为鲜艳与深厚的色块点缀,那是蔷薇、红花铁线莲、旋花、紫藤和野葡萄和其他攀援与寄生植物,它们生长的势头要比树木和灌木都要旺盛的多,每一根枝条几乎都被这样或者那样的触须缠裹着,有些甚至将自己的根伸进了树干的缝隙,然后在寄主的头顶上伸展开手臂和身体,它们占据了如此之多的空间,以至于原来看上去那样蓬松庞大的树荫实质上也只有那么小小的几撮而已。
道格拉斯的私人领地事实上就是那座半圆形穹顶的温室。它在一日里最后的阳光下散发出浑厚而又柔和的光芒,让撒沙.霍普金斯想起了那座纯白色大理石建造,镶嵌着玻璃与玛瑙的巨型陵寝(指泰吉?玛哈尔陵)。
说是温室并不确切,因为它的室温与外部温度相差无几。清新爽快的风从狭长的通风口沿着木质的走道从彼端吹向此端,翠绿与深绿的枝叶婆娑作响,花朵轻轻抖动。
“因为这里的植物都或多或少含有毒性或是上瘾性的关系……周围都有着极其严密的防护……所以请不要靠的太近或是伸手触摸,”道格拉斯医生说,他率先在一丛毒毛旋花上做了示范——他苍白的手指速度极快地掠过黄色花冠的上方,教师和学生们立刻听到了细微的啪啪声,丝线粗细的蓝色电流在空中示威般地爆出明亮的火花,“通过红外线与温感控制,非常敏感。”他向孩子们展示自己的手,上面浮现出鲜红的印记:“疼痛。另外会被麻痹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也别想丛里面拿出一叶一花,”他略带讥诮地补充道:“两手空空。绝对得不偿失。”
撒沙身前的一个女孩敬畏地缩起了手指。
这里说是有毒、成瘾性草木的乐园也不为过——几乎囊括了所有种类,色彩绚丽的罂粟;漏斗形白色花冠的曼陀罗,叶子带有麝香味,人们将它们称之为“天使的号角”;淡紫色钟形花的颠茄,据说女巫们用它的汁液来放大瞳孔来让男人们误以为她已经为他意乱情迷;臭烘烘毛茸茸的天仙子;经常被人们当做芹菜误食的毒芹;盘曲在巴豆树上的钩吻、黄藤;绿茵茵铺陈在它们脚下的翠雀草、荷包牡丹、乌头、风信子、贝母……还有就像棵普通小树的古柯。
“如果你还有兴趣的话。”道格拉斯医生以仅有两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说道:“我是很愿意亲自为你调制一杯一八八六年份配方的coca的。”
正在端详那棵小树的撒沙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落后众人十来英尺了,道格拉斯医生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八八六年的coca还不能对我形成什么伤害,但对您就未必了。”成瘾性药物已经是深植于二十一世纪人类**与精神中的一颗毒瘤。但人类从未放弃将它连根拔起的努力——被视为人类将来的孩子们所受的重视尤甚,虽然屡禁不绝,但打击从来就是一次重过一次。假若道格拉斯医生真的这么做了,他身上所有的执业资格都会被取消,他本人也会遭到起诉。
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被抓住了手”。
“我只是想表示一下歉意,”道格拉斯医生诚恳地说道。“为了宝儿,我的侄儿。据我所知,他对你非常的无礼。”
撒沙无动于衷地向前走了两三步,他忽然提了一个和方才的对话毫无联系的问题:“能告诉我这个纹路的意思吗?道格拉斯先生?”他用脚尖指着一块标示着植物名称的铜牌,在植物名称的下方,铭刻着三根弯曲的花纹。
“啊,”道格拉斯医生说:“那是道格拉斯家族徽记的一部分,代表水波。”他的表现既从容又自然,好像他们之前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半小时之久似的。
“图书馆的门扉上也有这个标志。”
“是啊,因为这个温室与图书馆都是道格拉斯家族捐款建造的,”道格拉斯医生又露出了那种让人恨不得痛殴他一顿的古怪笑容:“他们总得要各处留点记号——就像雄性动物圈出领地那样。要是有什么东西踩了进来,他们的神经就会紧绷起来,尖叫个不停,不把那样东西赶出去就连觉都睡不好。”他状似无意地指了指被玻璃笼罩着的天空:“卡逊家族捐赠了一个机器视觉与传感器联合实验室,而格兰德接受了,我的兄长为之大发雷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霍普金斯的眼睛。
明亮的紫蓝色眼睛在阴暗的地方更具魔力,里面闪烁着与主人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沉稳与坚定。
“站在你们身后的人是凯德.卡逊,”道格拉斯医生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说道:“但你们不姓卡逊。”他伸出手去,抓住一只飞舞在两人之间的飞蛾:“所以,我想我还是得说声抱歉,对于宝儿所做的,以及……没做的那些。”
他说,扔掉了那只被捏碎的蛾子。
***
霍普金斯提早结束了参观,一个人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空荡荡的,撒沙到橄榄球场去,那里一样空无一人,他拨打了别西卜的移动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撒沙找到了他们的指导教师,他告诉隐约有些焦虑不安的撒沙,别西卜.比桑地今天成为了橄榄球队的正式球员,所以整个球队都去为他庆祝了,教练为了这个已经向他还有年级指导教师请过了假:“放心吧,没事儿,耐心点等着,”他拍了拍撒沙的脑袋:“等他回来别忘了说声恭喜。”
撒沙说了声谢谢,转身走回宿舍。他心不在焉地喝了杯平时最讨厌的桃子酸奶,坐在小厅里——时针一点点地移动,艾弗里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脸色欠佳。
“别西卜呢?”撒沙问。
“他还有点事儿要做。”艾弗里侧过脑袋,勉勉强强地笑了笑。
撒沙看着他。
艾弗里步履缓慢地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搬弄着手指,“别那么紧张,霍普金斯,”他意味索然地说道:“只是一个欢迎小仪式,每个新人都得过这一遭,”他看看钟,“十点钟就能结束了。他们会把他放出来的,去年我也经历过,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个空屋子。”
撒沙站起来:“在哪?”
“请别……”艾弗里哀求道:“你不能破坏这个仪式。这不好,别西卜会倒霉,我也会,我不能出卖整只队伍。”
“告诉我他在哪,”撒沙说:“我只要确定别西卜在哪,我不和他说话,也不放他出来,只是看一眼,没人会知道我在哪儿出现过。”
“我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艾弗里垂头丧气:“撒沙,你会让我和别西卜在今后的两年里成为整个学校的笑话。”
“我想别西卜是不会太介意的,”撒沙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他有办法,一个空屋子,嗯哼?
“不不不,”艾弗里急忙站起来,“我还是带你去吧,但上帝作证,你可千万得小心点儿。”
所谓的欢迎小仪式被安排在一间破旧的储物室里,那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灯,它被划归给橄榄球队使用,堆满了以往队员还可使用但已废弃的护具和球具,灰尘日复一日地堆积在上面,野猫在里面拉屎,在这个月份,里面又热又臭。
在西大陆联邦的学校里,此类针对新成员的恶作剧已经遍及了每个社团与运动队伍——新成员被强迫接受老成员的各种考验,从侮辱、殴打、性骚扰、强迫酗酒到吸毒等等不一而足,就这么看来,橄榄球队的试炼还只能算是比较轻微的那一型。
艾弗里把撒沙带到距离那个房间不远的地方:“我们说好的,你只能在这儿看看。”他弯着腰,试图将自己硕大的身躯藏在走廊柱子的阴影里。
撒沙闭上眼睛,而后睁开:“不,艾弗里,别西卜不在这里。”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而又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