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医师助理,周虞知道大部分药物应当饭后服用。所以,他吃完炒饭喝完汤后,先劳烦赵阿姨照着原样再做一份,给他打包,等待的工夫大约一刻钟,刚刚好。
他服下塑魂丹,提起打包好的食物,向店外走去。
赵阿姨的菜似乎永远摘不完,周虞出门经过她身边时,漫声问道:“赵阿姨,您不觉着我有点眼熟么?”
赵阿姨头也不抬,笑呵呵道:“你这两天不是一直来,是眼熟啊。”
“我是说,您就没在别的地方看见过我……的照片?”
“你说菜场门口贴的通缉令?”
周虞松了口气,说道:“是啊。”
赵阿姨说道:“我只是个开饭店的老阿婆,哪管得了那许多呢?”
“那如果李霜来吃饭的话,您帮我保密,别说我来过。”
“好啊。”
“谢谢您。”
“明晚还用给你留饭吗?”
“留。”
“好啊。”
“再次谢谢您。”
“去吧。”
周虞提着打包的食物,从容离开影视城,无所顾忌的开着马甲导演的二手奔驰,在10月17日到来之前,回到旅馆。
吴清清还没回来,他将食物放在餐桌上,没多看一眼任何东西,便离开旅馆,回到旅馆百十米外街口的失修路灯阴影下。
10月17日,
凌晨一点一刻。
吴清清终于拖着疲累的身体,结束剧组一天的工作,回到旅馆。
她打开灯,先去洗了把脸,然后站在洗脸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片刻,才回到房间,先烧上热水,接着翻箱倒柜找泡面,终于翻出一包临过期的,到餐桌前坐下,这才看见酱油炒饭和毛毛菜豆腐虾皮汤。
她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起身,想冲出门去,又冷静地转回身,用手抚摸,发现食物已没有余温。
眼泪忽然就爬满脸颊,她慌忙抹了又抹,打开食物,用力地吃了两口,想起来什么,郑重其事地取出碗和汤盆,将食物转移出来,放进微波炉,安静地等待加热。
接着,她回到餐桌前,充满仪式感地微笑用餐。
她笑得那样清甜,像春日里油菜花地欢快打滚的孩子,眼泪颗颗落在汤里,鲜甜的汤水便多了几分涩苦,滋味更绵长许多。
周虞在远处,
静静地看着她用完餐。
然后转身,驾车离去。
……
盛秋凉夜的千山湖,
星月映下来薄薄的光,远方的水波泛动之上,一簇簇阴沉的影子是大大小小的山头,它们在水中立着,宁静千年万年,像枯朽了的鬼物。
周虞今夜没有解衣入水练习洪流铸体神通,而是凝神片刻,酝酿完备后,催动魂术,操剑器而出。
照胆剑漾起古老青铜的光,一剑席卷,化为滚滚江流,奔入荒莽。
哗啦啦!
夜中的湖上潮水涟涟,一条剑光在其中穿梭,像从他乡而来的大江,来时奔腾浩莽,入湖后在晶涛跌宕中逐渐消弭,融入其中。
周虞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魂术的运转,忽地在某一个刹那,他踏出了那一步。
这一步,
立上潮头!
大潮翻动,他在浪尖之上,足下是剑光披靡,陡然冲向千山湖的深远处。
履剑踏风,
缥缈行踪,
此之谓神仙。
这便是那些故老传说之中,神仙一流的手段。
湖上的浪潮逐渐隐匿下去,一抹剑光从潮水里卷起,化为一憧迷蒙的光影,将周虞笼罩住。
他在潮气冷风中猎猎鼓动的呢子大衣平静下来,也不必再用手压住头上的绒线圆帽,他得以将双手背负,忽地扬起头,看向皎洁的月亮,点点烁烁的星火。
然后,他右手食中二指合并,化为剑印,灵魂的光火在识海中激烈跳跃,剑光便陡地腾起,带着他直冲霄汉!
他在星穹下飞行,
掠过潮起潮落,越过千百湖山。
远远的,
远方的天幕下,升起薄而朦胧的雾气,弥天极地的散开,天上的银河播下的光辉越发清凉似水,周虞身在高空,环顾千山湖的一处处水寨村落,泊着渔家的船儿,在风里晃荡……
拂晓已至。
他听见清冽的歌唱:“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周虞听得入神,思维都为之所迷,不禁按下剑光。
在那烟波起伏之间,拂晓的雾连着涛,笼罩在星河光辉下,有一艘小小的渔船,在水上摇荡,有个曼妙的身影倚在船尾,一手轻摇着船橹,也不管船向何方,只随意行去便是。
她看着周虞的剑光,便从船上站起来,竟是个着粉白襦裙,梳着拂云发,头上插一支珠玉步摇,眉间点着一颗星红,臂环丝绦,面貌清美而婉约,充满古典佳韵的妙龄女子。
她不像是这现代人间的角色,倒像是从山水的画里走出来,是古装里的佳人,天阙里的神仙妃子,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星眸,望着周虞,赞叹说道:“公子好一手李太白的剑术啊……”
拂晓晨星,雾笼山水,一叶扁舟,妙龄的清美女子赞公子一手好剑。
她当然就不会是寻常人,
想必是仙家女子?
周虞落下来剑光,微笑说道:“仙子的这一首渔家傲,歌出了李易安的味道,我不是很通于此,只听得出三四分意蕴。”
女子惊喜问道:“公子以为,奴家这一歌,唱出了李易安三四分的意蕴?”
“大抵吧。”
女子欢喜道:“那就请公子登舟,晨光将至,奴家煮一壶茶,请公子用上好的鱼脍,再请公子指教。”
周虞也不客气,剑光一沉,落在船上。
前日在千山湖,遇虬髯老人。
今日,则是一名仙家女子。
都不是一般人物。
他对这诡秘的任务世界越发充满好奇,很想知道还会有什么奇异?
女子款款走到船中,与周虞福了一礼,才在席上跪坐,点起当中小几上一盏油灯,再点燃木炭,又取茶壶用湖水清洗,就从袖间拿出一只香囊,从中捏出两片翡翠似的叶子,放在茶壶里,用湖水注到七分,置于碳火上,开始煮茶。
她再将手一抓,从湖中就飞起一条尺许来长,遍体银鳞,背脊一条鲜红血线的鱼。
周虞吃了一惊,这是千山湖银鳞白条中极罕见的品种,血线白条,整个千山湖的一个渔季也不出几条,被奉为珍品,价格惊人。
女子抬手一抹,从头上摘下珠玉零翠的步摇,在血线白条的脑后一挑,便将一条鲜艳血线抽出,然后动作极为熟稔地刮鳞破腹,清洗干净,置鱼于小几上。
步摇挥动,幻影纷纷,犀利似刀,一片片飞雪似的鱼脍便摊开。
她从小几下取出象牙箸、青瓷碟,为自己和周虞各摆上,却并没有食鱼脍用的任何佐料。
此刻茶水将沸,她又取一对白玉盏,轻挽丝绦,露出两截皓玉似的手腕,十指葱葱,提壶倒茶。
最后含笑若春水般说道:“公子,请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