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西城墙根下的宝安堂。
“咦,翠儿姐,张婶子,你们.”
小羽探头往屏风后面看了一眼,道:“你们陪老院君过来探病呀!”
屏风后面有个面若冠玉的青年男子,二十四五的年纪,搀扶王处士家的老院君,坐到高背椅上,让闵神医帮忙把脉。
王家丫鬟翠儿,和二媳妇张氏,则面带愁容,坐在外面的小凳子上等候。
“你是红袖坊的小凤仙?”张氏表情有点尴尬,也有些好奇。
她之前倒是知道小羽的存在,毕竟小羽天天在小静轩屋顶上练剑。
但她与小羽没打过交道。
第一次面对面,还是当日婆媳大战,很丢脸,所以神色尴尬。
这几日“义薄云天羽凤仙”又名扬蜀东,她着实好奇,甚至想问封神的事儿。
“是呀,就是我,张婶儿,里面那位是王二爷吗?”小羽笑道。
张氏点了点头,“我们带婆婆过来瞧病。”
翠儿好奇道:“小凤仙,你来宝安堂做什么?”
“嘿嘿,我拜闵神医做了老师,要跟他学习医术呢!”小羽笑嘻嘻道。
“你,要学医?”张氏表情古怪,很想问:连城隍爷你都不做,做个女医师又有什么用?
“羽儿,你过来。”闵神医在里面喊道。
小羽理了理裙摆和鬓发,脚步很快、姿态却娴雅地走了进去。
闵神医指着王老院君的肩背,道:“你右手虎口张开,大拇指摁住院君风门穴,食指指肚轻触魄户穴,使用道家内力,以三轻一重的节奏,按压一炷香的时间。”
“我的内力能治病?”小羽惊讶道。
闵神医道:“不是让你用内力治病,只帮忙疏通经络与穴位。
你的内功中正平和,有养生之效,对院君有益无害。”
小羽按照他说的,把手放在院君后背,又问:“内力要用多少?”
“你自己感觉,疏通穴位即可。”
“羽小姐,有劳了。”王家二公子拱手行礼。
闵神医又唤下一位病人进来。
小羽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老院君母子说话,都是和辞让都城隍神位有关。
一炷香后,老院君苍白的脸好看了些,对小羽和闵神医说了些感谢话,被儿子媳妇搀扶出去。
“连经络都堵住了,老院君病得不轻啊!可现在别说治本,连标都没治好。”小羽皱眉道。
闵神医叹了口气,道:“如果不出意外,半个月内她大限将至。
她的病非在肌体,而在内心,想不通,思绪不宁,气则不顺,愤懑淤塞于心,什么药都治不好。”
“王家人知道吗?”小羽问。
“第一天送过来时,就跟他们说了。王处士自己也是名医,病因他都晓得,可家人们劝了,没什么效果.
大概这就是命吧,阎王爷已在生死簿上勾销了她的名字。”
闵神医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神农本草经》全部背下来了,都理解透了?”
“没有,我是来看病的。”
小羽把右手臂递过去,道:“今天闲云观的云青道长来红袖坊,对我说了一通奇怪的话,你帮我瞧瞧。”
闵神医用手指在她腕脉上点了三下,皱了皱眉,又轻点三下,喃喃道:“奇怪,你将来似乎要生一场大病,但我看不太懂。”
“生病?云青道长说我额头喷祥光,有仙福加身,跟生病怎么扯上关系?”小羽疑惑道。
闵神医淡淡道:“我是医师,不是相师。你有仙福,没仙福,我都看不出来。
我只能通过你体内的生死之气,推断你将来要生一场大病。”
小羽道:“哪怕没修炼内功时,我也很少生病。”
闵神医沉吟道:“似乎是神思疲乏、精神枯竭的症状可你现在神足气壮。”
小羽想了想,把今天上午狗肉道士的话重复了一遍。
闵神医皱眉想了想,道:“无论仙福是真是假,他的建议都是金玉良言。
行善积德,常怀怜悯宽仁之心,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
迎祥府,北城门外的黑龙河上。
夕阳在广阔的河面洒下一片金红光芒。
水波荡漾开,河水像是跳动金色的音符。
帆船上的旅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美丽和宁静。
“庆哥,我们回来了。”
看着远方烟气缭绕的关家码头,朱铜长满络腮胡的黝黑瘦脸上,露出期待与忐忑混合的复杂表情。
“朱头,庆哥在保佑咱们呢!”
朱铜边上还有两位全身黑甲的将士,和朱铜一样,都是鹿野卫铁骑营的装扮。
左手边的圆脸骑士,手牵战马缰绳,等船靠岸,就能跨上马背,直接进入码头。
“当初随关老鸭北上荒漠的兄弟,如今十不存一。咱们若非陪着朱头养伤,只怕也得折在飞仙渡。”
“唉,飞仙渡之战的确惨烈,连关老鸭都差点死了。”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字叹道。
朱铜皱了皱眉,道:“小龙、老七,前面靠岸就是关家码头,‘关老鸭’就别说了。”
疤脸老七低声笑道:“朱头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听说关老鸭老婆和大哥给他戴了一顶帽子,连女儿都不是亲生的。
他已经没脸在蜀国待下去,这会儿跑大秦谋前程去了。”
“即便他走了,迎祥府关家还在!”朱铜沉声道。
圆脸小龙道:“朱头,活着回到雒都的兄弟,都升官发财了,国君肯定也不会亏待咱们三个。
说不定让朱头担任新的骑都尉。
那时你当面喊关虎臣‘关老鸭’都没问题,还用害怕码头的关家家奴?”
朱铜低头看了眼残缺的右臂,苦笑道:“你们尽做白日梦,我这种残废,连鹿野卫都待不下去了。”
疤脸老七激动道:“缺了半条手臂又如何?关虎臣离开,庆哥和章三哥已死,宋长青犯了事,被发配到南山矿坑当监军,你就是剩下铁甲骑兵中最强的。”
朱铜摇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鹿野卫已满员,肯定有高手加入。”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现在只想处理好庆哥和诸位兄弟的后事,没心思去雒都争权夺利。”
老七和小龙闻言,都沉默下来。
很快,帆船驶入关家码头,三位骑士牵着马,走下跳板。
“朱头,老七,小龙,我们在这!!”
他们刚落地,前方便传来一阵欢呼声。
“罗开,叶兴.你们都来啦!”
看着十多个熟悉的兄弟快速跑来,朱铜满脸感动,虎目闪烁点点晶莹。
“艹,你们咋才来,我们已经来回折腾了四五趟。要是再不出现,咱们假期即将结束,必须得回雒都了。”罗开用力捶了老七胸口一下。
“老子也想早点回来,可船不是马,不是想快就能快。”老七笑道。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醉仙楼,今晚不醉不归!”叶兴大笑道。
“只不醉不归怎么够?必须要去畅春楼,彻夜鏖战!”众人起哄道。
朱铜偏头看了眼挂在马鞍上的包裹,道:“兄弟们,我先去一趟石门街,等会儿再去畅春楼找你们。”
众人脸上笑容消失,“庆哥家里的事,我们早已安排好,老伯老婶儿、嫂子侄子他们都很好,一辈子都不会缺吃缺穿.”
朱铜拍了拍包裹,道:“你们做得很好,我一直很放心,但我得亲自送庆哥回家。”
“我们一起去。”
在迎祥府,葛庆没有“孝义黑三郎”的称号,但他的名气和故事,几乎就是个“蜀东宋江”。
还是上梁山之前就死掉、可以盖棺定论为“义气无双”的宋江。
这群过来迎接朱铜的铁骑营将士,并非都与葛庆交情莫逆。
有好几个甚至不是迎祥府本地人。
但他们都听说葛庆的名气,也敬佩葛庆的为人。
此时陪朱铜送葛庆骨灰返家,都是真心实意,没半点敷衍。
深夜。
“老朱,老朱~~”一声声呼唤,幽幽飘来,像夜间的凉风。
“大晚上,不睡觉,叫什么叫?”
畅春楼二楼,朱铜在绣床上翻了个身,面色涨红,喃喃应了一声。
“老朱,是我呀,庆哥来了,快起来!”
“什么庆哥——庆哥?”
朱铜猛地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眼屎黏着睫毛,眼睛睁不开,直觉灯光朦胧,看不太真切。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赤脚下了地,睁大眼睛再看过去,“庆哥?”
杯盘狼藉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位英武高大的男子。
男子穿黑色官服,腰间缠拇指粗的玄铁锁链,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眼神温和地看过来。
赫然就是流沙河边,被小羽用“大灭爸”杀死的“罡气大能”葛庆!
“庆哥,真的是你?我老朱不是在做梦吧?!”
朱铜激动得嗓音中带着些哽咽。
“兄弟,你可不就是在做梦。”葛庆脸上笑容变得苦涩,“咱早死了,如今托梦给你呢!”
“啥?我真的在做梦?”
朱铜怔了怔,环顾四方,就是在畅春楼二楼海棠姑娘的房中。
不仅房中摆设和他睡觉前一模一样,床上还能看到海棠白花花的柔软身子呢!
葛庆笑道:“兄弟啊,咱如今也成鬼神了,这点小伎俩算得了什么?
你且坐下,咱们一边喝酒,一边慢慢谈。”
他牵着朱铜到桌边,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两人碰了个杯,熟悉又温馨的感觉让朱铜心里热乎乎,眼眶又开始发酸。
“庆哥,你成鬼神了?”
葛庆点头道:“我死后去阴司,遇到了胡总判,总判大人说我是忠义勇武之士,问我愿不愿意留在阴曹任职。
我死得冤啊,满心不甘,又惦记家人和你们这群兄弟,不愿立即去轮回转世。
正好前任蜀国巡检宋大人犯了事,官降一级,还被发配到了北荒。
胡总判让我顶替了他的位置。
如今我是蜀国巡检,还帮章三求了个鬼使的差事。”
朱铜感慨道:“原来章三已经与哥哥团聚,这下我算是彻底放心了。”
葛庆脸上的温柔被戾气取代,冷冷道:“兄弟,你可知道我为何死得不甘心,到现在还一肚子怨气?”
朱铜怔了怔,喃喃道:“哥哥一身好武艺,还练成罡气,本可以加入大秦玉门卫,谋取大好前途.”
葛庆冷笑道:“兄弟,你被骗了,章三和大家都被沙蛮羽骗了。”
“沙蛮羽?是关羽?喔,现在她被关家抛弃,成了义薄云天羽凤仙。她咋了?”朱铜疑惑道。
“杀我者,沙蛮羽也!”
葛庆鬼脸扭曲狰狞,把当日小羽蚕食骑兵小队,最终在流沙河边杀他的过程仔细讲了一遍。
“那个无耻歹毒的小表子,眼见不是我对手,故意跪下装怂,让我大意,然后突然暴起偷袭.我不明白,我不甘心,我已练成罡气,她连内气都没有,怎么能砍破我的罡气罩?”
在葛庆讲述小羽杀骑兵小队的过程中,朱铜同样咬牙切齿、怒眉睁目、满脸憎恨。
葛庆是他最敬爱的大哥。
葛庆小队的其他骑兵,同样是他相交多年的兄弟。
再想到白白死在鱼妖嘴里的章三和三十多个弟兄,还有他残缺的右臂朱铜恨不能立即一刀砍死沙蛮羽。
不过听完最后一句,他反而舒缓了表情,稍微恢复理智,叹道:“庆哥你不晓得,那羽凤仙有剑骨大神通啊。
常言道,修为不敌神通,神通不敌天数。
她修为低,奈何神通强大,连人仙都杀了。
杀孔瓒时,她一样没练出内气。”
“我晓得她之前有剑骨神通,但现在,她的剑骨已被宋长青废掉。”葛庆盯着朱铜,幽幽道:“大家都说,宋长青在为死在飞仙渡酒窖里的八个兄弟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