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上的雨幕重新落下,对面持剑战立的白焚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他缓缓地从雨幕中走出来。
黑衣男子的剑上仍旧燃着炽热的火焰,整把剑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呈现出赤红的颜色,雨滴落在上面,发出“嗤嗤”的声音,冒出一缕缕白烟。
白焚瞳孔紧缩,同样感受到了对面的青年突然暴涨了一截的修为。
而且他的感受比沈眉南更加清晰。
两人交手的瞬间,白焚可以清晰地感应到,陈旷的修为不过是先天元劲而已。
他作为一个已经接近宗师境界的中三品修行者,对于已经交手的敌人的修为当然是不可能感应错的,否则他这么多年的名声不如直接喂狗。
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战斗狂人,经历过的战斗何止几百次,经验比寻常人要丰富,对手的状态如何,他只要看一眼,就能一清二楚。
因此,白焚才更无法理解。
陈旷在前一秒,分明还只有先天元劲,甚至有可能是刚刚突破不久的元劲,因为他的气息有些薄弱,不太稳定。
可是下一秒,他身上足够死上十次的致命伤,竟然高速愈合,随后,他直接毫无预兆地提升了一整个小境界!
白焚见过这世上很多天才,也和很多天才交过手,杀过很多天才,也败给过天才。
他自己同样也是一个天才。
因此他深知一个天纵奇才的修行者,应该是什么样子。
天才,也是要遵循常理的!
他们可能不讲道理,却不会突破常理。
就像沈星烛,她的修炼速度也很可怕,甚至说出去都像是编的一样,但终究也是自己一步步修炼出来的修为,一切有迹可循。
她几岁到了什么修为,修炼了多久,之后突破了什么境界。
这些,都是可以打听得到的。
然而,白焚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诡异的情况。
人能够凭空多出一层境界吗?
显然在白焚的认知当中,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战斗当中临时突破的情况,他也见过很多,但都是本身就已经达到了某个层次的巅峰,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够突破境界。
随后,在战斗之中,因为灵气的冲击,或者内心的领悟,才能够因此突破。
不过,这其中更多的人,其实反而会因为临时突破而死……
因为突破境界同样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情,低境界的时候或许不明显,但到了高境界,如果突破时修为不到位,或者不小心让灵气走错了路径,轻则留下隐患,重则下一刻就有可能当场死亡!
这便是修行者的“劫数”。
何况是在战斗当中的临时突破,这一瞬间的变故,甚至可能会导致走火入魔,被对手抓住破绽,当场击杀。
但陈旷却完全不同。
在白焚的感知之中,他就是十分干脆利落地忽然从元劲跳到了合劲。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白焚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有人在给他灌功,或者是有哪个老怪的分神,突然上了陈旷的身。
不过实际上,最让难以理解的并不只是这一点。
白焚侧过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黑色的衣物下方,正在渗出鲜血,若是揭开衣料,就能看见下面的肌肤,已经一片焦黑,宛如被高温焚烧一般。
不止是手臂,此刻他的身上各处,都有这样的伤疤。
新鲜的灼烈痛楚明晃晃地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这样的伤口,他很熟悉。
然而一般情况下,都是他施加给敌人的。
焚天剑第一式,吞天火。
这一招,曾经帮他杀死了无数的敌人,但现在,却反过来伤害了他自己。
白焚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当他将陈旷击飞出去的一瞬间,灵气化作火焰席卷一切,吞噬了其中的生机。
在那一瞬间,陈旷的生命几乎犹如风中残烛。
只要再稍微一吹,他就会立刻熄灭,化作飞灰消散。
但这一缕残烛之火,就是在那滔天的烈焰之中摇曳不散,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一股力量,在暗中制衡,维持着陈旷的生命。
白焚有些诧异,但他对此并没有太在意。
这些保命的小伎俩他见过太多,然而,只要他足够强,不管这力量是什么,都得被立刻按着低头跪伏,这一缕残火,也注定要被他按灭!
于是他再次灌注灵气,令那吞天之火愈发猛烈。
但就在同时。
他猛地感到手臂上传来了剧烈的疼痛,然后就是全身各处!
白焚立刻察觉不妙,内心的直觉强烈预警,仿佛如果他继续为焚天剑施加力量,那伤口可能会继续深入扩大。
恍惚之间,吞天之火,仿佛化作一条巨蟒,回过头来朝他张开血盆大口,反过来要吞噬他自身!
虽然无形无影,伤口仿佛凭空出现,但他知道,这就是吞天之火的力量。
这种原本应该完全被自己掌控的力量,竟然反过来伤害自己的不安感觉,令白焚心中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惊惧。
他可以确定,这绝对是陈旷搞的鬼。
如此诡异的手段!
“是南蛮血厄教的诅咒之力?还是某种乾坤术数的力量?”
白焚暗自心惊,对于陈旷的态度终于稍微认真了一些。
他并没有轻视陈旷,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便是他将陈旷当做自己正式对手的证明。
这是他过去挑战强者的习惯,如今放在了陈旷身上,足以说明他是将陈旷当做够格的对手来看待的。
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他用上了足以碾压陈旷的全力,却并不是他自己的全力。
白焚眯起眼睛,原本毫无波动的眼中战意渐起:
“能让武圣阁派出三个抱月境,你果真有这个资格,但就凭这些,恐怕还不足以让你在我剑下苟活。”
这些小手段,在他看来都是旁门左道,只要找到破绽,自然可以一力破之。
“轰!”
他不再保留,手中剑锋一转,浑身气势骤然爆发,四周的瓦砾碎屑都在瞬间化为齑粉。
压迫感油然而生……
陈旷以逆差过大的实力直面一个抱着杀意决心的抱月境,头皮微微发麻,浑身皮肤都紧绷起来,骨骼嘎吱作响,好像随时可能因为这气势而崩裂。
事实上,这并不是错觉。
如果没有他身上那么多被动加持,他现在还真的有可能直接因为对方释放的威压全身皮肤和肌肉爆裂,甚至有几率直接双腿骨裂,跪在地上。
这和当时霍衡玄看了他一眼,他就差点死了差不多,是实打实的境界差距过大带来的劣势。
物理上能够让人纳头便拜的王霸之气啊……
陈旷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
他感受着身上奔涌的灵气,深吸一口气。
此刻,他身上的灵气已经全部凝成一股,从潮汐变成河流,尽数化作混元一气的状态,一旦发劲,就像大河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说元劲境界,是从无到有的质变。
那么合劲,就是由一变二的量变。
此刻他身上的灵气量,至少可以支撑他使用两次全力的五重劲“白莲托生”而不至于力竭身亡。
这也让他感觉到了自己这个先天和寻常先天的区别。
要知道,他此前借助“逍遥酒”的力量成为假先天的时候,最多使用一次白莲托生就是极限了。
说明,此时陈旷的灵气量,起码是普通先天的两倍!
泥胎金塑法的优越性,可见一斑。
他自然也不能辜负了霍衡玄的馈赠!
陈旷垂眸,勾起嘴角:
“真的吗?我不信。”
他双手一上一下,在胸前结印。
白莲印记在额头浮现,而他周身也出现一朵白莲幻影,正在缓缓展开第六片花瓣。
兜率降天……第六重!
陈旷借助方才那吞天之火的毁灭之力,不止是来了一次破而后立,还以此为压力,顺势将兜率降天的劲力再度压缩,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六重劲!
但陈旷感觉得到,这远远不是兜率降天的极限。
他不由得有些想知道,这兜率降天,最终究竟能够达到多少重劲。
若是能够将这兜率降天叠满,恐怕威力将会极其恐怖。
不过……这也得是活下来才能考虑的事情。
“嗖——轰隆!”
陈旷才刚摆出“二龙浴佛”的结印姿势,对面的白焚已经瞬间消失,冲到了他的面前,手中长剑一转,剑锋上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漆黑火焰。
但这一层漆黑火焰,给人的危险感,却远比之前那滔天的火焰来得更加尖锐恐怖。
仅仅是看着,就会令人眼瞳灼热刺痛。
倘若是一般的凡人看见这一幕,恐怕瞬间身体就会自燃,变成一根火炬。
陈旷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那焚天剑捅穿了心口。
一击毙命,干脆利落。
白焚的面容近在咫尺,冷漠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件死物,慢条斯理地道:
“有些事,不是你信不信就能改变的,看来是之前伱侥幸用小手段玩弄了几个蠢货,让你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
“现在,不如让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他将手按在剑柄上,猛然旋转剑刃,眼前青年的心脏便被瞬间搅碎,漆黑的火焰攀附到他身上,由内而外开始瞬间喷发,将整具身体毁灭。
但随即,白焚的目光一凝。
不对!
火焰向外爆发,但却没有鲜血随之涌出。
陈旷的身体在火焰中片片碎裂,像是纸糊的一样,在风雨之中飘散……逐渐消失了!
“什么……幻觉?!”
白焚瞳孔一缩,心中一凛,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眼前的“陈旷”彻底失去了真实性,化作了一个薄薄的空壳。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
陈旷的声音传来,他道:“其实产生了错觉的,一直是前辈你呢?”
白焚猛地抬起头,看见了消散的幻觉之后微笑的青年。
而焚天剑的剑尖,就在他身前一寸左右。
而在白焚的面前,分明空空如也。
【子弹时间:在遭受致命伤害时,万事万物都会在你眼中停顿一秒时间。】
【镜中花:当你的速度超过秒速五百米,将会在原地留下一个足够迷惑敌人的幻影。】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陈旷依靠这两个被动,瞬间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后退,然后留下了一个镜中花幻影。
没错,他根本就没有出手硬刚的意思。
就在白焚进攻之前一秒,他就已经依靠“心血来潮”提前预感到了,随后他立刻后退,同时完成了“二龙浴佛”的结印。
但要注意,“子弹时间”这个被动看起来很强很无解,但实际上,它并不是让时间停顿,而只是让陈旷“眼中的世界”停顿。
也就是说,它改变的陈旷主观上的思维,只是让他的思考速度变快了,不是让客观世界变慢了。
因此,在这一秒里面,他能做的事情,还是那么多。
要是想着能让自己多出一秒来,抱歉,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所幸,陈旷结印并不需要太久。
幻影为他争取来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二龙浴佛”之印,已成!
陈旷猛地将双手向前一推,全身灵气伴随六重劲力瞬间如火山爆发,遮天蔽日,山洪溃堤,一泻千里!
隐约间,竟有两条龙形幻影在他双掌之上形成,互相缠绕,最后将修长身体向前一倾,张开嘴巴,怒吼一声,吐出两道水柱。
这两道水柱,便是两道极度刚猛霸道的劲力,为陈旷这一掌更添一分力。
陈旷心中一动,这才恍然,这才是“二龙浴佛”的完整形态。
在自身发劲的同时,会有“二龙”额外助力。
之前因为他硬实力不够,对这“二龙浴佛”的理解也不足,打出来的其实都是阉割版……
他隐约能感觉到,这六重劲的“二龙浴佛”,已经能有当时他和李红绫之战时,大约三分之一的威力。
这看上去有点少,但要知道,当时他是抱月境修为,一招“二龙浴佛”直接把李红绫打残了。
“轰隆隆——!”
这一击推出去,霎那间焦土和雨水都被推开了,飞沙走石,水波狂涌,形成了一个莲花形状,向四周绽放。
就连白焚也露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沉凝表情。
他飞速收起焚天剑,漆黑火焰回流,护在他的身前。
但在这无比霸道的劲风之中,就连那漆黑火焰也有些摇晃,白焚脸色一变,再度唤起了吞天火。
火焰迎风暴涨,化作一道火墙,两股力量碰撞,互相消磨,将白焚的身影吞没。
陈旷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那余散的火焰波及,浑身皮肤再度被烧焦,被劲风推着后退,最后实在撑不住,硬生生飞出几百米,在地上滚了半天才停下来。
“咳咳咳……”
陈旷浑身骨骼不知道碎裂了多少根,勉强支撑自己半跪着,咳嗽了几声,嘴里一片腥甜,眼前也蒙上了一层血雾。
他摸了摸,发现自己的右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火焰灼烧一空,已经瘪了下去。
不过,更深的痒意正在全身各处产生。
那是新生的血肉正在攀附骨骼。
生长的速度很快,他几乎能听见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过下一秒,他就恢复了原样。
陈旷此刻一直保持着兜率降天的状态,无形的力量令那些血污脱落,让他始终保持洁净。
“你确实很强,远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天才都要强。”
白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身上的黑衣已经一片破烂,鲜血不断滴落,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假以时日,你会是一个比沈星烛更可怕的敌人。”
“所以,今天,你必须是个死人,必须死在我的剑下。”
他两次说陈旷必须死在自己的剑下,但两次的态度截然不同。
现在在他眼中,陈旷不再是一个未来有可能成长起来的天才,而是一个能和自己同台竞技,甚至是威胁到自己的真正的敌人!
白焚动真格了。
陈旷只觉得浑身一僵,庞大的压力如泰山压顶,全身血液宛如凝滞,他竟然连一点都动不了了!
原来……这才是抱月境的真正力量。
幻境之中,他同样也就经历过这样的压制,就在狄武的追杀下。
陈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焚靠近,然后举起长剑,一剑横斩,从他的脖子上划过。
“嗤!”
陈旷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从中飙射而出,但不过瞬间就止住了。
然而,对面的白焚却瞬间捂住了脖子,本来古井无波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震惊的情绪已经完全掩盖不住。
“什么?!”
因为,就在他斩断陈旷脖子的一瞬间,在他的脖子上的同样位置,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
但区别是,他的脖子并没有被切断,而只是切开了一半!
然而,只是这一半,就已经颠覆了白焚的认知,让他在愕然之中连连后退了两三步。
他连忙运气疗伤,给自己喂了两颗疗伤丹药,这才让伤口开始快速愈合。
但即使这样,也已经足够后怕。
白焚额头冒出了冷汗,眉头紧皱,看向了对面的陈旷,表情阴晴不定。
又是这个手段?!怎么可能?!
他刚才已经确认过了,附近并没有乾坤术数布置的痕迹,而陈旷身上也没有南蛮诅咒的气息。
而且,之前几次分明都没有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他便以为这只是对方的一次性保命手段。
但没想到,现在居然再一次……
究竟是为什么,他会反复被自己的力量所伤?
这不应该是一个先天境界该有的手段,甚至,中三品都不可能有!
难不成,这人有伪圣,甚至是圣人庇佑?!
陈旷抬起头,也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伤口,咧嘴一笑,眼神难得带上了一丝疯狂:
“前辈既然想杀我,那我们就来赌吧!赌一把,是你先杀了我,还是……”
青年歪了歪头,幽幽道:“你会先杀了你自己?”
因为白焚已经不再释放自己的威压,陈旷已经可以行动,他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
白焚竟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
因为随着这一步,陈旷身上的气息竟然再度暴涨!
从先天合劲,瞬间突破到了虚劲!!!
白焚睁大了眼睛,过去几十年修行的认知,都在瞬间瓦解动摇了。
没道理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白焚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无比干涩,就像是那道伤口仍然还没愈合一样。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焚已经意识到了,陈旷身上的伤口会迅速愈合,但是他没有想到,就连这种致命伤,他都能够在瞬间治愈。
而且,更可怕的是,似乎每杀死他一次,他的修为就会突破一次。
白焚的后背冒出了一丝冷汗。
这样的话,岂不是永远也杀不死他,但他却会越来越强?
这一刻,白焚的内心悄无声息地产生了一丝恐惧。
这并不是因为对手的实力而感到恐惧,而是因为,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根本没有道理可言,陈旷的存在,就像是一种根本不应该存在的怪物一样。
不可能,这一定是障眼法!
是又一个幻觉!
他一定能够找到破解的办法!这样都杀不死对方,那就将他碾碎,让他的每一寸血肉都不复存在!
他就不信,这样一来,还不能够将他杀死!
白焚脚步一顿,目光一瞬间甚至有些狰狞地看向了陈旷:“好!那就来赌吧!”
“今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长剑包裹着烈火,朝着陈旷撞了过去。
“轰!轰!轰!……”
陈旷被瞬间带着飞了出去,白焚碾压着他,将剑插在他的心口上,一路拖行,化作熊熊火焰,似乎想要将他磨成肉糜。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火车头或者是一百头大象碾过去了一样。
浑身灵气在这碾压之中融入了血肉骨骼之中,陈旷闭上眼睛,身上朦胧地仿佛披上了一层月白色的袈裟,护住了他的心脉和四肢——第四相,“月披袈裟”。
白焚确实找到了一个好办法。
陈旷身体的愈合,是在他的身体还完整存在的基础上。
如果他断手断脚,那么他是无法无中生有的。
在幻境之中被狄武追杀时,他就失去了一条手臂,并且无法再长出来。
而白焚似乎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自己的身上,同样出现了无数同样的伤痕,脸上很快就磨没了一层皮,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肌肉。
而他全身各处,也是一样。
在这压制之中,陈旷很快就又一次到了生死的临界点。
不过这一次,延长的一秒,似乎只是延长了他肉体痛苦的时间而已。
很痛,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要痛。
恍惚中,陈旷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为什么非要活在这样的痛苦当中?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但是陈旷的脑海里,很快就跳出了答案。
并不是他活在痛苦当中,而是他在追寻痛苦,如鹰逐兔,本能而已。
天牢里,乱军中,一个又一个追杀者的面前……
他在这些与人博弈的痛苦里,找到那险死还生的瞬间,心脏跳动,血液奔流的快活。
“呵呵……”
白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低下头时,却悚然发现陈旷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竟然真的带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这大概是陈旷为数不多真心的笑。
却在这一瞬间让白焚心跳骤停。
他是个战斗狂没错,但实际上,他只是享受战胜别人的快感,而不是享受战斗的快感。
当年他的挑战之所以停下来,一是他的年纪到了,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打不赢前面那一位,因此才顺势而为,选择了停手。
因此,他并不会以战斗为爱好,成为夷火宗宗主之后,他其实就很少再出手了。
此刻陈旷的表现,却像个真正的疯子。
加上之前在陈旷面前,他被吓得连续后退好几步,此刻想起来,他便有些恼羞成怒,认为自己丢了面子。
现在陈旷的笑,就像是在讥讽他。
“你笑什么?!”
白焚表情狰狞,咬牙切齿:“你在,笑什么?”
陈旷鲜血淋漓地看向他,呵呵地笑道:“原来……这就是悟道啊。”
悟道?
白焚一愣,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陈旷忽然抬起手,抓住了白焚的剑。
心中吾,则为悟。
今日方知我是我,想通了自己的心,自然就是悟了。
他悟了。
陈旷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无上大菩提?”
白焚一惊。
他自然知道什么是“无上大菩提”,佛宗的人成天嘴上挂着的这个词,代表的就是佛祖所领悟的最高智慧,最高觉悟。
陈旷突然问什么,是什么意思?
他悟了的,就是无上大菩提?!
白焚眉心跳了跳,不可能……不可能吧?
陈旷接着又道:“我也没见过。”
白焚松了口气,然后又一愣,感觉自己被这家伙给耍了!
他怒目圆瞪,便要再度发力,把这人砍成碎片。
却发现自己的剑……忽然不能动了!
陈旷的手,牢牢抓住了那把剑,但不止,这并不是控制了他的剑的主力,真正的主力,是被剑插入的胸腔!
陈旷的目光也顺着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嘿嘿一笑:
“但我看见了佛祖领悟这无上菩提时,屁股底下的金刚座。”
传说佛祖在大菩提树下,以吉祥草敷设金刚座,东向端身正坐,发誓:“我今若不证,无上大菩提,宁可碎此身,终不起此座!”
而后在树下静坐四十九天,克服了内外的种种“魔障”,得以悟道。
无上大菩提普通人当然悟不到。
但泥胎金塑法的作者,却发现了佛祖碎身不起的坚性。
以此,创造了第五相——
“金刚菩提”。
此相,不是佛祖的道,而是陪伴佛祖悟道七七四十九天的金刚座和菩提树。
纵然佛祖身碎,而金刚座不碎,菩提树亦不灭。
因此,“金刚菩提”,即是“不碎亦不灭”。
当然,以陈旷现在的修为,尚且还做不到这一点。
理论上,他此时此刻根本无法得到这一相,只能望洋兴叹。
只是他方才所经历的那一秒,恰好满足了内外魔障,当他想通的一瞬间,“金刚菩提”便已经在他身上显现。
这只是一瞬间的顿悟,若是他抓不住,也就转瞬即逝了。
但幸好,他抓住了。
“金刚菩提相”短暂地停留在了他身上,令他的身躯和思想都坚不可摧!
陈旷两根手指捏住了焚天剑的剑身,剩下的手指曲起,蓄势。
他朝着白焚微笑:“请你听一曲,将军夜引弓。”
“虽然我身为宫廷乐师,外出表演一般很贵的,不过今天不收费……只收一条命。”
陈旷曲起的手指向前发力,铿然弹在了那剑身上。
“铮——”
隐约间,白焚竟然荒谬地听见了一道清脆的琴音。
哪来的琴声?
陈旷的琴应该一开始就已经被他放在了一边才对……
他恍惚了一瞬间。
陈旷手指再动。
“铮——”
“铿……咔嚓!”
焚天剑的剑身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纹,竟然无法承受这力量!
他竟然在用焚天剑……弹琴?!
不,不对,不能再让他弹下去了!
白焚终于从恍惚中反应了过来,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剑,想要从陈旷身体里拔出来。
但是他刚一动作,就感觉到了内脏翻江倒海一般,剧痛瞬间袭来。
“噗!”
白焚愕然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内部,竟然已经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五脏六腑,不知何时,都已经碎裂!
陈旷弹的正是乐圣遗谱,被他戏称为“群星”的那一曲。
这一曲,肃雪藏羽,弓引杀机。
于夜色中猝然而发,霎那间夺人生机,由暗处悄无声息摧人脏腑,防不胜防。
听见琴音的一瞬间,往往便已经中招了。
但实际上,这一曲就算是乐圣遗谱,原本也不可能如此强,直接将一个抱月境的修行者内脏催裂。
真正起作用的……是陈旷脑海里的那把剑。
那把剑由霍衡玄传授了斩草歌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存在于他脑海中,被他所观想,只在他杀人时微微闪过一丝血色的古朴之剑。
此刻,正被重重血色浸染,散发出令人震怖的厚重杀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