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空之中的巨大裂隙,穿越了整个浮黎仙州战场,只要在其中的人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无论是正下方意图拦住陈旷,却被那“时光”大道逼退的江云轻和沈眉南二人。
还是在此前已经退至整个战场边缘的明烟、唐丘生、修竹一行人。
就在不久之前,因文耀唤祖参寥,唐丘生等人深感不安,选择再度后撤,一路行至仙州边界一处凡人小镇内。
但到了这里之后,他们就无法再后退了,而是遇见了“鬼打墙”——
就算他们往小镇之外走去,也会发现道路在不断延伸,虽然他们感觉自己在行走,但实际上,只是在原地踏步。
这凭古战场的规矩,便是一处战场一个空间,没有被战场波及到的地方,它是不会记录的。
这凡人小镇,便是供养浮黎四万玄神道门弟子的数千万民众聚集地之一。
此刻,因为被战场波及,其中的居民大多已经提前离开逃亡,而房屋也有许多破损着火之处。
街道上,一片荒凉景象。
唐丘生三人,本欲寻一处地方设置屏障阵法好躲藏。
但没想到刚踏上这条街没多久,却见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竟有一个披散道袍的老道士,倒骑着一头青鹿,在路上停驻,晃荡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唐丘生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警惕起来,握住了自己的玉箫。
这种时候,任何诡异出现的人,都不能确定是敌是友。
尤其这老道,他竟然感受不到一丝修为!
明烟却眨了眨眼睛,道:“这……好像是那位天圣道君?”
修竹瞪大了眼睛:“当真?!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丘生也吃了一惊:“明烟道友,你确定?”
明烟点了点头:“有幸见过天圣道君一面,实难忘记。”
她指向那老道,道:“那青鹿,正是道君坐骑,名为‘无用’。”
唐丘生和修竹顿时无言。
谁家会给自家坐骑取名叫“无用”啊?
不过,还当真像是那位神秘的“放鹿道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唐丘生正犹豫时,却见那老道抬起头看向了他们,欣喜地招了招手:
“欸,几位小友,过来帮老道一个忙!”
明烟先行一步,唐丘生和修竹犹豫了一下,也接着跟了上去。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只青鹿并不是被这老道停驻在那,而是因为不知道哪个镇里小贩走得匆忙,将一杆子糖葫芦给落下了,斜着搭在路边。
而这青鹿,正在努力地伸长脖子,用舌头勾住一串糖葫芦,直接连着竹签一起嚼碎吃了下去,还吃得津津有味,不肯挪步。
老道摸了摸这青鹿的脖子,叹了口气,道:
“还请几位小友帮个忙,能否将这糖葫芦举一举,让这孽畜往前走两步。”
他拍了拍那青鹿的屁股,骂道:“这么点凡间的小玩意,见了都走不动道,难怪这么多年跟在我身边,都修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丘生先拱了拱手,然后上前两步,将那一杆糖葫芦举了起来。
“额……这样?”
老道连忙道:“对对对。”
他笑呵呵地看向唐丘生,道:“劳烦小友再走上两步,将这孽畜引到边上一些,方便老道我好施为。”
唐丘生往他指点的位置看去,不过十丈开外……
他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老前辈,您何不自己下来,举着这糖葫芦棍走到那里?”
老道笑起来:“欸,那多麻烦啊!老道专门在这儿等着人经过,你看,几位小友这不就来了?”
唐丘生:“……”
原来是嫌弃自己下鹿拿糖葫芦太麻烦,所以只能等这青鹿自己吃完,或者是干脆等人来“救”。
明明只需要自己走两步的事情,硬生生不知道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省了麻烦,还是多了麻烦。
不过,这古怪的做事风格,应当确实是那位修“无为”的天圣道君了。
这战场之上,乱象纷飞,玄神道门正在危亡之际,他身为掌门,居然跑到这种地方来遛弯。
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唐丘生举着那糖葫芦,将那青鹿引到了镇子边缘处,停下了脚步。
他道:“老前辈,这前面可走不出去了……”
老道笑起来:“走得出,走得出。”
唐丘生一愣,随后皱起眉头。
对方可是圣人……虽然是在这战场记忆当中,但唐丘生不认为对方察觉不到异常,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已经是战场尽头。
他正疑惑间,却感觉到整个世界忽然猛烈震颤了一下。
唐丘生三人骤然回过头,便看见了那横亘天空的巨大裂隙。
修竹张了张嘴,呆呆地道:“那……那是什么?!”
“嘶——”
唐丘生吸了口气,那属于参寥境的苍白巨手竟然瞬间碎裂!
他们离得太远,自然无法得知其中细节。
唐丘生抽了抽面皮,下意识想,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竟然将参寥境都打成这样?!
圣人都没有办法,那剩下的选项可真不多了。
而最有可能被文耀针对的,便是其他几个进入凭古战场的宗门弟子了。
说好大家都是天之骄子,但差距总不会大到这个地步吧?
这也太变态了!
是沈星烛?燕回?还是江云轻?
就算是这几个真正的绝世天才,唐丘生也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他们能够对抗参寥境!
这实在已经可以称之为恐怖!
唐丘生脑子里都是嗡嗡的……
老道忽然说道:“那是一条完整的‘时光’大道……这可是真正难得的景象,自上古时代结束之后,如此完整的大道显化,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唐丘生回过神来,敏锐地感觉到,这可能是某种只有圣人层面才能知道的秘辛。
并且,据他所知,这凭古战场,以及众多其他的秘境之所以能成形,也是因为沾染了一部分“时光”之道。
既然此刻大道显化,是否意味着,秘境禁制的解除?
这秘境造化虽然重要,但却比不得性命重要……如今连参寥都出来了,那边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还是走为上计。
想到这里,唐丘生拱了拱手,连忙问道:
“老前辈,您说可以出去,可是指我等,能够离开这秘境?”
老道:“是,也不是。”
唐丘生一愣:“这是何意?”
老道眯起眼睛,看着那天上的裂隙,懒懒地道:“你们自然是能够离开,可老道我,也想出去走走啊。”
“被困在这里快两千年了,这一把老骨头都快朽烂咯……”
唐丘生闻言,悚然一惊。
这凭古战场当中的天圣道君,不仅知道自己作为一段记忆在秘境当中复现,竟然还想离开秘境!
老道瞥了他一眼,似乎是难得有人说话,打开了话匣子:
“小友,你可知圣人入此秘境,究竟是想领悟什么?”
这份和蔼,倒是真有天圣道君的风范……
可面前这个是假的啊,若是他离开这秘境,遇上了真的,又会发生什么?
唐丘生心中惴惴,但还是老实摇头:“在下不知。”
可面前这个是假的啊,若是他离开这秘境,遇上了真的,又会发生什么?
唐丘生心中惴惴,但还是老实摇头:“在下不知。”
老道叹了口气:“是在寻找‘参寥’存在的痕迹。”
是了……既然凭古战场从上古留存至今,自然应该记录了参寥境的战场。
圣人们,自然想要从中感悟出进阶“参寥”的办法。
唐丘生猜测道:“可是这秘境之中,并不存在参寥境的战场?”
老道努了努嘴,示意那天上,接着说:
“你看见了,参寥境就在那里。”
老道笑了笑:“‘参寥’说白了,也没什么厉害的,圣人能够掌握的是‘道域’,也就是从这片天地,借来‘道’,圈地为域,只能在这其中使用。”
“‘参寥’者,高邈寥旷,不可知也。”
“参寥境,便是那登高摘星人,是直接从天地手中,将此道拿走,彻底划归己有。”
“可如今,就算是看明白了,也没有人再能摘下那满天近在咫尺的星星。”
老道幽幽说道:“上一次,我见到牧肇时,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这一点。”
他的声音不大,落在唐丘生耳中,却是振聋发聩一般:
“这方天地的道途,自从‘狩天之战’结束后,便已经彻底断绝了!”
“因此,他不再执著于登高,而要将眼前的一切……攥在手中。”
老道又话锋一转:
“不过,他太心急,反而看不清楚前路,成了某人的一颗棋。”
“我在那观星台上坐了太久,也看不清很多事情,因此今日……我便要见一见!那老家伙,究竟看见了什么,才会那么不顾一切!”
话音刚落。
天际,那裂隙迅速蔓延,很快就跨过了整个战场,抵达了边缘。
同时,落在了这小镇的出口,也就是四人的面前。
“咔嚓。”
整个小镇,都在瞬间崩裂,下陷进无边的黑暗。
原来是那“时光”大道影响到了整个凭古战场的稳定,被牧肇以道域固定住的这一层直接崩塌了。
众人大惊失色,唐丘生却在下坠的一瞬间,看见那青鹿背负着老道士,纵身一跃,追逐着那飞出去的糖葫芦,恰好落入了那裂隙血河之内的其中一个画面内。
老道哈哈大笑:“好好好,有用用中之用,无功功里施功,还来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那青鹿蹄子没入血河之中,即将崩解的一瞬间,唐丘生也看清楚了其中画面。
那是一个青年的背影。
他一身白衣,手中举着一盏琉璃莲灯,九瓣莲花一同绽放,身负古琴,腰挎长剑,正面对无边的流光星穹,一步步脚踏虚空,走向那宇宙洪荒之中。
似要登高摘星!
唐丘生心下骇然。
那有些眼熟的背影,不是他所想的任何一个天骄,而是此前从未听闻过,却被那江云轻莫名关照的陈若谷!
可惜没有来得及细想,随后,他就跌落进了下一层战场之中。
……
陈旷被卷入那“时光”大道的长河之中后,笔直地被抛向了那中央的剑鞘。
越是靠近那剑鞘,他就能感觉到,脑海之中的“杀剑”越是凝实清晰,甚至宛如实体,仿佛随时可能飞出去,进入剑鞘之内。
而他幻化而出的“杀剑”,其上杀伐气息也在暴涨。
但比他更快的,是周围那些扑面而来的血色“河水”。
这些“河水”中,浮现着无数时空交错的画面,一浪叠着一浪,一重高过一重,全都朝着陈旷席卷而来。
这一个瞬间,陈旷仿佛置身无数时空。
恍惚间,他有那么一瞬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调试手中的琴。
虽然从未见过,但陈旷可以确定,那人,就是奚梦泉!
他手中的,正是龙龈!
然而下一刻,陈旷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那奚梦泉所在的环境,似是一间破旧的茅屋,且他的模样也不太对劲……竟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陈旷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四周的血色“河水”就将他淹没。
他挣扎之中,忽然却在俯视下方时,看见那原本自爆重瞳之后应该死去的文耀,身体之中竟然飘出了无数的“白烟”,倏然凝聚,意图投入下一层去。
明面上虽然喊着“我要死了,你们也别想活”,但实际上,这家伙根本就没打算死!
这“白烟”,实则就是他的神魂!
陈旷心中冷笑:
“逃命的手段还挺多……但,今天你必须死在这里!”
“咻——”
他举起手中幻化而出的“杀剑”,朝着那“白烟”猛地飙射而去!
神魂之剑,仅存在于中阴界,根本不受物质世界的束缚,加上陈旷如今已经开辟识海,瞬息,便跨越万里之遥。
随后,分化成千万缕。
朝着那“白烟”绞杀而去!
“嗤!”
“白烟”,就这样瞬间熄灭!彻底消失!
而陈旷的眼前,也被“血河”模糊,陷入漆黑,仿佛整个人颠倒了一瞬间。
猛地,他感觉到自己脚踏实地,踩在了地面上。
连忙睁开眼睛,面前却是一间破旧茅屋。
陈旷愣了愣。
“你……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面前的少年琴师一脸懵逼和警惕。
我也想知道我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特么是哪里……
陈旷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看向了那少年琴师手上的古琴……不对,此刻这把琴成色尚新,赫然是才刚刚制出不久。
陈旷脸色古怪,脱口而出:
“奚梦泉?”
那少年琴师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
太山,武圣阁。
牧肇站在武圣阁之顶,半闭着眼睛正在冥想。
他的一切布置都已经妥当了,只差一个结果,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
可惜,牧肇等来的,注定不是一个好结果。
“咔嚓!”
一声脆响。
牧肇猛地睁开眼睛,几乎目眦欲裂!
就在武圣阁的顶楼之上,单独放着两块命牌。
其中一块已经碎裂许久的,来自李红绫。
而另外一块,则是文耀。
此刻,文耀留下的“命牌”……裂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