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绫死后,牧肇唯一剩下的真传弟子,就只剩下了一个文耀。
且这一次,牧肇用了一个月时间改变了整个凭古战场的架构,不惜赌上武圣阁的未来,也要让文耀直接成圣。
可谓是不成功便成仁。
牧肇对此,自然也是充满了信心。
他相信,自己这个真传弟子,能够达成他的期望,明白他的苦心,走上那条被他安排好的捷径。
这“唯我”之道,虽然残酷,却比“霸道”更上一层,想来他的弟子也不会让他失望。
不过……
牧肇并没有向自己的弟子说明,这世上的“道”,凡是相近的,最终其实只能剩下一条。
因为若是要进阶参寥,便是要从天地中拿取一条真正的大道!
大道,唯有一条!
无论是“唯我”,还是“霸道”,最终通往的大道,都是那个“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一”,极为宇宙之终极,万物之起源!
牧肇第一次在这凭古战场当中,见到那条大道时,心中便止不住的狂喜。
他喜的是,自己走的这条“道”毫无疑问,是真正的指玄大道,是上乘之道。
可那时他有多欢喜,当他知道前路道途已经断绝时,就有多么不甘。
这片天地真正的“大道”,能让修行者统合众多道途,截天授己的天命,已经永远地缺失了。
参寥境,是真正不可逾越的终点!
牧肇感到近乎绝望。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天不予,那么……他就自己来取!
只要他人为制造出最够多的近似道途,并且从一开始,就让这些道途,笼罩在他的“霸道”之下。
那么……等到这些“道”成了,自然可以被他轻而易举地并入自身的“道”中!
文耀,便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然而现在……失败了。
几乎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然败在了文耀的死上!
究竟是谁,竟然连参寥境的一部分,都能杀死?!
牧肇的“道域”,此刻仍然有一部分存在于凭古战场内,也存在于文耀的身上,因此,他很快就看见了凶手的脸——
雾花锻可以阻隔中三品的窥探,但对于上三品来说形同虚设。
牧肇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失去了控制,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陈——!旷——!”
他竟然没死?!
不仅没死,还继李红绫之后,又杀了他的另一个真传弟子!
“好……好好好……”
牧肇闭上眼睛,胸膛重重起伏好几下,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他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看向了凭古战场方向,随后猛地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
“轰——”
下方,半个武圣阁的建筑,瞬间崩塌。
连带着下方高耸巍峨的太山,都在轰隆巨响之中,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武圣阁留在阁内的成员顿时大惊失色,纷纷飞上半空查看。
文弘盛自然也在其中。
他原本还疑惑为何牧肇突然发那么大怒,但随后,就发现了那建筑上,唯一完好的阁楼之上,那碎裂的两块命牌。
文弘盛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随后又浮上一抹病态的嫣红。
最后,直接捂住心口,“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直直地倒了下去。
众人惊呼:
“阁主?阁主!!!”
天光黯淡,闷雷滚滚……随着那流光划过,天空都被漆黑覆盖。
风雨欲来。
……
陈旷和面前的少年琴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他冷静下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的奚梦泉。
不出意外的话,他是被那“时光”大道卷入,再度穿越了时间,或许是因为巧合,或许是因为他多看了一眼的必然。
总之……陈旷现在来到了尚且还是一个,嗯……开窍境修行者的奚梦泉面前。
面前的奚梦泉还只有大概十二三岁,和他手中的那架龙龈琴也差不多长,抱着这琴都显得有些吃力。
瞪大了眼睛的少年长相清秀,甚至过于柔和,颇有一种“面若好女”的感觉。
和后来那个老匹夫相差甚远,教人有点不敢相信。
陈旷心中粗略估计,倘若是按传说中龙龈诞生的时间算。
现在应当是两千三百年前。
地点,应该是那已经覆灭的大岐王朝之内。
“看样子……奚梦泉居然是大岐人?”
陈旷皱起眉头:“那他为什么要参与毁灭自己的国家?从未听闻大岐君王有残暴之举,反而人人都说,那是一个盛世。”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陷入了沉思。
少年奚梦泉抓紧了手中的琴,有点紧张,他敏锐地感知到,面前这人的修为比自己高出太多,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出现,目的不明……听说夜蛮往中域派了许多探子,不会被他遇上了吧?
可陈旷实在沉默了太久,奚梦泉忍不住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他尽量板着脸:“若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
多新鲜……居然轮到他在奚梦泉面前装谜语人了。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陈旷暗自好笑,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来找你的……目的嘛,倒也简单。”
奚梦泉紧张道:“什么?”
陈旷无比灿烂地露齿一笑:“打你一顿。”
奚梦泉:“???”
……
“嘶……”
奚梦泉捂着自己的腮帮子,顶着两个紫青色的熊猫眼,再度坐在了自己做的小凳子上,用颇为哀怨的小眼神,看着旁边的陈旷把玩着自己才做好不久的琴。
陈旷看着手上的琴,可以看出来,上头的赤红色,是才涂上去不久的颜料,本质上的琴身,就是一块木头。
可以肯定,所谓的“龙龈”传说,没有一个是真的……
这老匹夫,嘴里没半句真话。
“龙龈”琴,居然是他十二三岁的时候,自己拿木头削的!
不过,估计是经年累月,被圣人随身携带,后来的“龙龈”浑然一体,材质变得非金非木,早已不是凡物。
但此刻,这把琴,还只是一架再普通不过的琴。
奚梦泉郁闷地看向他:“你和我有仇?”
陈旷摇摇头:“不算仇。”
奚梦泉又道:“那你干嘛打我?”
陈旷道:“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奚梦泉:“……”
他是遇上疯子了吗?!
奚梦泉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我打不过他,冷静下来之后道:
“若是你为财而来,我家中贫困,温饱都是难事。”
“唯一值钱的,就是你手上那把琴,你想要这把琴,尽管拿去就好了。”
陈旷挑了挑眉,道:“温饱都难?那你如何修到开九窍的?”
虽然陈旷当初开窍一点力气都没花,但实际上,凡人若是想要开窍,前期那点吸收的灵气根本不够,是必须要外界提供大量能量的。
也就是说,凡人武者想要修炼,必然需要大量肉食。
若是温饱都不能保证,显然是不可能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尤其奚梦泉这看样子才十二三岁,就已经开九窍,若非是大量肉食,那便是另有奇遇。
奚梦泉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虽然无数年后,他是那个算尽一切的乐圣,但如今,他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罢了。
他脸色变了变,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偶然所得的那神奇小碗交出去……
陈旷伸手按在琴弦上拨了拨,忽然笑道:
“你的奇遇是你的事情,我不是为此而来。”
能看到这么小心谨慎的奚梦泉,应该也就他一个了。
想到这里,陈旷脸色忽然有点微妙。
该不会……奚梦泉还记得这件事,所以后来才算计到他身上来了吧?
奚梦泉沉默了一会儿,彻底困惑了:
“那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陈旷老神在在道:“将来你自然会知道的。”
奚梦泉:“……”
少年紧握拳头,磨了磨后槽牙。
如果不是打不过……
陈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现在想的是自己如何回去。
“总该不会要我直接在这一直待到两千年后,再重新并入时间线吧?”
陈旷暗自嘀咕,有点蛋疼。
他忽然想到了太虚幻境之中所经历的一切,灵光一闪。
对啊,这凭古战场在两千三百年前,也是存在的!
只要他再踏入一次“时光”长河,自然可以再度回到未来!
但如今的凭古战场,又是被哪些宗门把持?
他肯定不能以自己的身份去忽悠,否则谁知道蝴蝶效应会把未来变成啥样……
陈旷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奚梦泉。
这家伙的生平经历,貌似一直成谜啊!
那岂不是可以试试培养他去加入大岐宗门,到时候用同样的办法,占掉他的名额就行了……
不过,问题是如何让奚梦泉心甘情愿这么做。
陈旷忽然笑眯眯地问道:“你天赋不错,有想过加入哪个宗门吗?”
他这完全属于大言不惭了。
但是面前的又不是乐圣,只是个才先天都不到的小鬼头,忽悠起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奚梦泉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思维之跳跃,行为之古怪,都已经不似正常人了。
然而,对方那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高深修为,抚琴时熟稔而玄妙的姿态,又无不彰显出,对方很可能是一个音修高人。
他这么问,该不会是想收徒吧?
奚梦泉怀着一丝忐忑的心态,道:
“这些大宗门自视甚高,又敝帚自珍,我这样的……”
陈旷自顾自地道:“我看天音阁不错,你觉得呢?”
奚梦泉:“……”
他艰难地道:“是挺不错的,但……”
但你就没有收徒的想法吗?这样显得我很自作多情啊……
陈旷拍了拍手:“你觉得不错就行。”
他站起来,将手中的“龙龈”塞回奚梦泉的怀里,拉着他倏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天音阁所在的位置飞去。
奚梦泉这回难以保持镇定,头一次体会高空飞行的他脸色苍白,几乎大惊失色,紧紧抓着陈旷的手臂。
陈旷看见他这狼狈模样,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奚梦泉听见他的大声嘲笑,少年的羞耻心顿时占据了上风,强自镇定脸色,哆嗦地放开了手,任由陈旷抓着领子晃荡,一声不吭。
等到陈旷在一座山头上落地的时候,他直接一个踉跄,险些腿软地跪在地上,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陈旷伸出手,按在那“龙龈”的琴弦上,拨动了几个音。
“铮——”
玄妙的无形音波顿时扩散,四周鸟叫虫鸣霎时安静,风止云静,万物都仿佛陷入了凝滞状态。
奚梦泉原本狂跳的心脏,一片空白的大脑,都随着这几个音而恢复了宁静平和。
他愣了愣,急忙问:“这是什么?”
他是完全的自学成才,教他琴的只有他前年已经死去的凡人父亲,开始修炼之后,他最近才开始尝试将音律融入自己的修为,可总是不得要领。
陈旷弹奏的这几个音,却好像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如闪电一下子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奚梦泉几乎能够看见前路,只需要再听上几个音!
陈旷却不再弹,而是道:“你听见什么,就是什么。”
他现在使用的技法,来自奚梦泉交给他的《定风波》,但音阶却是随性而为,与琴谱毫不相干。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奚梦泉抓耳挠腮,涨红了脸,又气又急,但生怕脑海中的灵感转瞬逝去。
立刻盘腿坐下,将“龙龈”放在了膝盖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了复现。
陈旷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
看着看着,就感觉到奚梦泉身上,产生了一丝奇妙的气息波动,顿时忍不住感叹。
乐圣不愧是乐圣,只听见几个音,立刻就能顿悟……
奚梦泉这一顿悟,就悟了整整七天,在这山头上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弹琴。
一遍一遍……直到最后,和陈旷所学的《定风波》别无二致!
奚梦泉弹完这一曲,直接晕了过去。
陈旷直接一手“衔珠化骊”,把他救了回来。
奚梦泉一睁开眼睛,心中还没来得及感激,就听见陈旷点了点头,道:
“嗯……不错,拿这首曲子找天音阁,就算是阁主来了都得夸一句天纵奇才。”
陈旷拍了拍奚梦泉的肩膀,嘿然一笑,道:
“走,上门才艺表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