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站在马家楼下。
夜幕沉沉。马晓燕借着昏暗的灯光瞥了安在涛一眼,突然见他的黑sè夹克上有一抹灰尘,就温柔地顺手替他抚了去。
安在涛叹了口气,yin沉着脸回头来看着马晓燕,见她那俏脸上是一片异常专注的温柔,心里忍不住暗叹了一声。或许,也只有在这沉沉夜幕中、躲在这个无人现的yin影里,马晓燕才敢、也才会稍稍外露些许她内心埋藏着的柔情万种。
安在涛静静地望着她,yin沉的脸sè慢慢放得柔和起来。
她真的变了。直到现在,明知道出了大事,但安在涛并没有主动开口解释,而马晓燕竟然还能按捺住不问。这份“沉稳”,这份“本分”,已经不能再用“耐心”二字所能解释了。
“晓燕,刚才长陵同志打电话来,说那张国力――”安在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慢慢挺直了腰杆,毅然道,“张国力跳楼自杀了!!”
闻言,马晓燕的肩头猛然一阵抖颤,她用不可思议地眼神望着安在涛。低低颤声道,“啊!怎么会?他……”
“怎么会这样?死了?”
“死了!现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
安在涛叹息了一声,转过头去,再无多言。
张国力的结局,他从一开始就洞若观火。所以,他才坚定地疏远张国力,从不跟他有过多的牵扯。而凡是有张国力在的活动和场合,他尽量避免去参与。而就算是当初那个“千亩酒业基地”的开工仪式上,由于安在涛的刻意躲避,很多照片上都没有出现他的身影。当然,他那个时候才是县委副书记和资河开区管委会主任,还不是归宁县的核心领导,不在其上,也没有人奇怪。
不过,半路里,归宁酒业公司出了很多变数,与他的前世略有不同:譬如组建了集团公司,再譬如这个夺得了央视广告标王,还譬如前不久爆出的“白酒勾兑”事件。
在安在涛的前世,归宁酒业是因为千亩酒业基地的拖累,再加上市场的萧条,资金链断裂而导致了破产倒闭,张国力突然自杀身亡。而这一生,在出了这么多的变数之后,安在涛原本以为张国力的命运结局也会有所改变,但谁知却是这样――似乎。他注定还是没有摆脱宿命的纠缠。
两人默默地站在楼下的三月初的归宁,天气已经转暖,chun风和煦,但马晓燕却直觉有些yin冷,她下意识地向安在涛靠了靠,贴近了一点。
马家的前阳台上,苑青霞悄悄地透过窗户向下望着,眼神变幻着。好半天,她见来了一辆黑sè桑塔纳,安在涛和冷梅一起上了车离去,她这才笑吟吟地转身回了客厅,轻轻扯住自己的婆婆杨桂兰,笑嘻嘻地道,“妈,我看俺妹子跟这位安县长有点意思,说不准――说不准咱们家要出一位大官女婿了……这安县长人长得俊秀,又有才华,我听说还是zhong yāng考察的重点后备干部,将来肯定前途无量,俺妹子要是能和他成了夫妻,嘿嘿。咱们家就达了……”
杨桂兰一怔,旋即笑骂道,“别胡扯,晓燕跟安县长是上下级关系,你别胡说。这话儿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出去可不能乱说呢。”
“妈,你没现俺妹子看安县长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杨桂兰心里暗叹,其实她早就现女儿的某种变化了。前两天,给她介绍个对象马晓燕连连拒绝,几乎要跟她这个当娘的翻脸。私底下,杨桂兰也曾经问过女儿,问她是不是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了,但马晓燕却一声不吭只是让她别再cāo心这个了。
如此看来,难道晓燕真的是喜欢上了安县长了?但是……杨桂兰心里叹息一声,“人家能看上咱吗?”
但是杨桂兰当着苑青霞的面却不能这么说,她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快别胡说了。人家安县长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了,我听晓燕说,他的未婚妻是滨海市市长的千金,还在美国经营着一个大公司,是很有钱的人……”
“有了?”苑青霞不觉有些失望。她想了想,叹息道,“可是我总觉得安县长对俺妹子不错咧。你看,一路提拔,妹子这两年不住地升官……”
“你闭嘴。”马晓燕的爸爸马德胜走了过来,低低道,“出去这话千万不能乱说,否则晓燕会吃亏的。你知道没有!”
这老实巴交的公公很少言,但今天说话这么郑重和正式,苑青霞赶紧点了点头,“爸,我不会乱说的,这不就是咱们自己家里人说一说嘛,出去肯定是不能说的。好了,妈,您就别瞪着我咧,我知道轻重。再说了,我还指望着安县长给我调动工作呢。”
……
……
张国力在一个多小时前,从自己家所在的这幢7层楼的楼顶天台处纵身跳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沉寂的夜幕,曾经风云一时叱咤商场和官场的明星企业家张国力魂归天国。
看热闹的人群远远地围观着,窃窃私语着。县公安局的人已经将整个现场都团团封闭了起来,现场jing灯闪烁,jing方的人员往来穿梭,维持着秩序。
冷梅和张萌在安在涛与马晓燕来之前赶到,常务副县长古长陵带着县工作组的一些个工作人员也站在那里,公安局局长韦之见则恭谨地站在冷梅跟前,似是在小声说着什么。
马晓燕打开车门,安在涛下车后大步就走了过去。
冷梅等人看到他,神sè都有些复杂。古长陵叹了口气。上前来小声道,“安县长,你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在涛沉声问道。
古长陵有些“惨不忍睹”地、下意识地向场中依旧静静伏在血泊里的张国力的尸体扫了一眼,低低道,“安县长,应该是畏罪自杀。他目前停职在家,被jing方监视居住……公安局的人调查了他的家属,说是今晚他喝了很多酒,情绪有些反常。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爬到楼顶上去,就跳了下来。”
安在涛眉梢猛然一跳。心道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纵然你是要充当替罪羊,也罪不至死,何必走了这种绝路?
心下不免也唏嘘了片刻。
冷梅也大步走了过来,三个在场的县领导凑在一起,众人赶紧悄然退了开去。安在涛跟冷梅和古长陵小声说了几句,交换了一下意见,然后就扬了扬手,喊了一嗓子,“韦之见!公安局的韦之见同志来了没有?过来一下!”
韦之见就等候在不远处,听见安在涛的召唤,赶紧跑了过来,“安县长!我在。”
“韦之见,现场勘察情况怎样?能不能确定是自杀?”安在涛沉声道。
韦之见没有任何犹豫,“安县长,几位领导,经过现场勘察和对家属的调查,我们已经初步确定,张国力系从楼顶自行跳下自杀身亡。而且,当时他跳楼的时候,小区里还有几个散步的住户,亲眼目睹了他在楼顶上放声狂笑,然后纵身跳下……”
安在涛点了点头,抬头望着璀璨无比的朗朗星空,好半天才低下头来摆了摆手,“好了,韦之见,你先去处理现场,完了,直接去县委向常委会汇报。”
……
……
当晚九点十分,归宁县委紧急召开县委常委扩大会,县委县zhèng fu的一些个头头脑脑们,只要在家的都到场了。冷梅坐在那里,神sèyin沉地望着众人,沉声道,“就在刚才,张国力突然自杀身亡。我和安县长以及长陵同志沟通了一下,紧急召集同志们来开个短会……下面,请安县长说一说。”
冷梅转头望着安在涛,脸上虽然很平静,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波涛起伏。归宁县已经够乱的了,但没有想到,张国力又来了这么一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要知道,张国力虽然只是一个企业负责人,但他的影响力却是很大的,一旦这个消息传了开去,县里还不定乱成啥样呢。
尤其是归宁酒业的那一千多号正式职工,还有那数以千计的临时工,张国力的自杀肯定会让这些人恐慌不安……而对于目前已经风雨飘摇的归宁酒业公司来说,这无疑又是一个催化剂,会加剧混乱的暗流涌动。
县委办主任张萌、县府办主任马晓燕,公安局局长韦之见,县委县zhèng fu相关部门领导乃至归宁酒业的李杰,也都列席了这一次的会议。
不大的会议室里人满为患,烟雾缭绕,但气氛却非常沉闷。
安在涛叹了口气,坐在那里,凛然的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滑了过去,朗声道,“同志们,张国力突然自杀,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我们就不能自乱了阵脚!这里,我提三点意见。第一,安抚家属的同时立即向市委市zhèng fu主要领导汇报;第二,归宁酒业公司方面,由县委县zhèng fu相关部门配合,全力稳定好职工的情绪,一定不能出任何乱子!归宁酒业的李杰来了没有?”
安在涛其实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杰,但他却还是喊了这么一嗓子。李杰赶紧站起身来,朗声道,“安县长,我在!”
“李杰,我在这里给你下一个死命令,无论你给我想什么办法,都必须要维持归宁酒业公司的稳定,重点是确保职工情绪的稳定,还有,要注意加强对国有资产的保护,防止一些人浑水摸鱼!”
安在涛旋即又摆了摆手,“从明天开始,长陵同志会带着工作组的同志在归宁酒业现场办公,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去请示长陵同志!此外,县委办的张萌同志,你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全力配合李杰同志的工作!”
张萌和李杰同时点头应是。
安在涛长出了一口气,转头望着副县长陈新和马晓燕,“老陈,马晓燕同志,你们两位负责后天的全省酒业企业交流会,不管怎么说,这个会议一定要组织好,按期召开,不能延误。”
副县长陈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和跟马主任沟通一下,安县长放心。”
“第三,我建议,张国力自杀之事,尽量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不传播、不扩散、避免媒体报道。公安局的韦之见同志,你全力抓好这件事。”
“是!”韦之见起身,腰杆挺得笔直。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张铭皱了皱眉,突然插话道,“安县长,张国力也算是一个有影响力的人,他突然自杀,这个消息恐怕是压制不住?如果不让媒体报道,这似乎又会落人口实……”
事出突然,乱上加乱,安在涛的心情变得很糟糕。他有些不耐烦地扫了张铭一眼,淡淡道,“我没有说要压制,而是说要尽量控制。大家都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张国力自杀的事情再被省内外媒体扩散炒作起来,就等于是火上浇油,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我们再怎么解释,舆论都会认为归宁酒业有重大问题……所以,张国力自杀的消息暂时要控制一下,起码在我们做出实质xing的努力补救工作之前,不要扩散到县外去!”
安在涛话语中的某些火气,张铭自然察觉得到。他只是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县里的权力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在了安在涛的手里?他算什么?一个进入官场区区数年的毛头小子,竟然要骑在他们这些人头上,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不服气归不服气,他自然也不会愚蠢到跟安在涛当面顶撞的程度。
冷梅冷冷地瞥了张铭一眼,沉声道,“我同意在涛同志的意见,大家也说说。”
被市里领导钦命为全权的、处理乱局的“大使”安在涛提出意见,县委书记冷梅跟他一唱一和,在这样的局面下,如果还有县领导站出来唱反调,那可真就邪门了。
见众人纷纷出言赞同或者举手通过,安在涛脸上的yin沉之sè似乎消散了不少。但在场之人,也只有马晓燕才能感觉出他内心深处的烦躁和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