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姨娘探出头朝后头望的那一眼,正好对上韩沐霏钻进马车前,朝前头望过来的视线。
对上夏姨娘的视线,韩沐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韩沐霏在末世里遇见过的,恶毒的眼神。
她猛地就警醒起来。
在灾难迭变的末世那么多年,练就了她敏锐的直觉。
眼下,直觉告诉她,夏姨娘很危险,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阿姐,到底是一家人,去豫州一路还得互相帮衬,彼此扶持,你以后跟姨娘跟二哥他们好好说话,家和才能安康。”坐在她身边的楚哥儿昂起脑袋,叮嘱。
“知道了。”韩沐霏吃惊,看了楚哥儿那张脸许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怎么楚哥儿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如此懂大局识大体。”
不会是跟自己一样,忽然换了芯子吧?
“阿姐。”楚哥儿拍开韩沐霏的手,羞恼:“我从来都是懂大局识大体。”
“刘管事教的?”
“哪里用刘管事教?我等韩氏儿郎,生来就会。”楚哥儿双手抱臂,神气,没一会儿又凑到韩沐霏耳边低声道:“至少,在去到豫州之前,我们得好好捺住性子,姨娘跟二哥他们,不好相与。”
韩沐霏给了自家弟弟一个心领神会的眼色。
自那天起,韩沐霏果真没主动再招惹过韩和衡等人,便是非得打交道,也耐下了性子,如此顺顺利利走了六七日,离开京畿地区,进入了衮州,彼此均相安无事。
可她还是对夏姨娘那个眼神放心不下。
每次察觉到不对劲时,都会使用坐标技能开图看看夏姨娘等人的状况,随时注意是否有异常。
虽府上护卫护主为天职,但长房奴婢一向以夏姨娘命令为准,自己在逃出京城后,身边已无可用之人,于是想用钱银暗中笼络几位护卫为自己效力,又怕自己身为女郎,命令不能服众,于是找来楚哥儿出面,还暗中找来了刘管家,让他务必提防夏姨娘跟韩和衡的动向。
而韩和衡与夏姨娘,亦在谋划着,在什么地方动手,既能将韩沐霏跟楚哥儿除去,又能不引人怀疑,逃脱罪责。
“衡儿,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干脆今夜动手好了!”
这日投栈,眼看着手上的银子越来越少,夏姨娘也越来越不耐烦,一把丢开食之无味的晚膳,追问儿子。
除掉三娘,那她身上的细软都能归她支配,需要像今日这般,住的厢房越来越次,吃得越来越差吗?
可恨那三娘仗着自己钱银宽裕,次次宿在客栈时都要小厮好吃好喝伺候着,完全没半点逃难的自觉,让她看着就来气。
“不可。”韩和衡摇头,“动手时机不能距离我们离开云来客太短,也不能太长,更不能在客栈动手,这容易引来太多人的注意,出了人命,那客栈的人必定报官,若牵扯到官府的人,我们没办法置身事外。”
“那你打算怎么办?”
“最好,是在人际罕至的荒山野林,遇见山匪什么的,死了,是命,也不会有人追究。”韩和衡阴森森道,“所以,这动手的人,我们也得细细物色好,断不能留下什么手尾让人追查到。”
“也是,这天下乱了,盗匪多了,我们千里迢迢赶路,遇上山匪劫道什么的,一点儿不奇怪。”夏姨娘想想,确实如此,赞成了韩和衡的提议。
如今各地均闻知了厉王登基称帝,成为大衍朝新王,并飞讯传诏各地官府跟侯爵。
救驾失败的承安侯第一个表示不服,骂厉王得位不正,实为逆臣贼子,拒绝听服于厉王,其他各路人马也在蠢蠢欲动。
时局乱了,天下失却海清河晏,多得是不服管的山野贼匪趁机出来作乱。
韩沐霏不知道自己与弟弟已经被韩和衡安排得明明白白地,开图后见他今日亦跟昨儿一样,到夏姨娘厢房里请安后就离开回厢房歇息下了,以为一切正常,没有在意。
从投宿的客栈离开,再次启程。
三天后,这一日,穿过一片树林子时,车队一行人停下来暂且休憩。
这是路程中正常的停歇,韩沐霏还是很谨慎地,像每次停留时,都会开图先观察观察周围百米内的环境。
前面是领头的韩和衡等人跟镖队,后面有两三点零散的活动红标,大概是走同一条道路的行商或行人,并无异常。
但她还是背上箭囊才下马车——在末世,尤其是在户外的时候,对于随时来自外界的威胁,必须保证自己所有防备,任何时候也不例外。
如今走上跟末世类似的逃难行程,这个习惯,韩沐霏很快捡了起来。
楚哥儿也跟着下了马车,松了松筋骨,走了一圈,楚哥儿挥舞枪杆子的时候,她跟刘管事打听了一下剩余的路程,见附近有个清澈见底的湖泊,于是回马车里头拿竹筒去装水。
这竹筒还是她前头做的,用来装水后就一直用着了。
看阿姐走向湖边,楚哥儿翻出自己的竹筒,揭开盖子一瞧,里头也没多少水了,瞟了一眼夏姨娘跟哥哥们,见他们都下了马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什么,远处还有护卫放风,于是放心地追上韩沐霏。
“阿姐阿姐,我也要装水。”
“小孩子不许玩水!”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七岁,是郎君了。”
“七岁也不行。”
“那阿姐你帮我装。”
“行,拿过来吧!”
韩沐霏蹲在湖边,先将自己的竹筒装得满满地,合上盖子,揣好,而后再接过楚哥儿的竹筒,将竹筒口子对着湖面划了一划,才要压下去装水的时候,看到湖中心有一面一面荡漾开的涟漪,带着轻微的震动。
这情形,韩沐霏熟。
是逃亡那一日,千军万马铁骑踏破城池的前兆,是承安候赶往京城救驾的将士,疾驰官道上的马蹄响。
再听仔细一些,不是马蹄响,是脚步声。
有很多人朝他们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了。
“楚哥儿,快回到车上去。”
韩沐霏丢了竹筒,喊了这么一句,两姐弟朝车队跑了过去,却看到车队前头的众人已经纷纷手脚麻利地爬上马车,而后吁地一声就赶着马驾向前逃了。
就连他们的马车,没等到他们跑过去,车夫就已经慌得驱车顾自跑了。
“站住,你们给我等等!”韩沐霏扯开喉咙叫喊着,跟弟弟跑在马车后跑了一段距离,只听得前面刘管家惊惶失措地嚷了一句:“九郎君,快回来。”
可车队还是飞快地往前行驶着,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追不上了!
韩沐霏回头,看着一群呼啦啦的人吆喝着从后面冲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也没拿的盗匪?
看他们衣裳褴褛,不像是什么盗匪,而是流民?
方才开图,方圆百米内,明明没有见到有这么多流民,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
“楚哥儿,我们逃!”
韩沐霏拉上了楚哥儿的手,掉头朝林子里跑了过去。
可是这些流民来势汹汹,很快追了上来,韩沐霏掏出了玄铁刀,楚哥儿也举起了从不离身的那根枪,使了几招,居然也被他挑翻了两个人。
“阿姐,你先走。”楚哥儿小脸涨得通红,紧紧握着枪杆的手在微微发抖,却还是毅然对韩沐霏道,“我负责拦下他们。”
“楚哥儿,不行……”
“阿姐,我是堂堂韩氏儿郎,你快逃。”楚哥儿朝她怒吼了一句。
韩沐霏看着越来越多围上来的流民,咬咬牙,果断丢下楚哥儿,转身飞快地逃进了密林里。
韩沐霏以穿到这个朝代后,能发挥出的最快的速度跑着,听着后面传来的嘶喊跟楚哥儿的吼叫,忍住没有回头,逃进丛林后,寻找到可以攀高的山石或树木,最终找到了一个小土坡,爬上去,开图。
她在舆图上见到了混乱纠缠在一起活动的红点,没去管追去前头的流民,目光锁定在围殴楚哥儿的那群人身上。
快速地将随身背着的木弩拿下来,引箭上弦,那按着机括的手还在隐隐发抖。
末世里,她杀过丧尸,也仅仅是丧尸。
她不曾杀害过什么人,尤其是,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可是,如果,箭不离弦,那死的就是楚哥儿,就是她自己,还有车队里的其他人。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