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那衮州城门终于开了。

    果然有几个城里大户人家的下人,搬了粥水跟粗面馒头到外头救济流民。

    韩沐霏跟宋老汉他们是后来的,等察觉到时,那四五个棚子前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了。

    宋老汉没敢让宋三嫂带孩子们去排队拿粥。

    前头虽然是有排队,可也混乱得很,你挤我推,还有插队的,从那些埋怨跟吆喝声里头就听出,这队伍也不好排。

    直到城门里有官兵端着武器出来维持秩序,才让那些流民队伍勉强消停了。

    而官兵不止出来让流民队伍要讲规矩,也带来了衮州府知府大人的一道政令,不仅一会儿会张贴在城门,还会有招子分派到各个流民区。

    韩沐霏也没去拿粥,直接就等着那啥政令,要是能进城,自然是好的。

    等了好一会儿,前头抢去打听消息的流民一脸失望地回来了。

    原来,知府大人如今安置流民,有两条要求:第一条,依然如前些日子那般,优先招收身有特长的流民入城,第二条,则是未有特殊技艺又想优先入城安置的流民,凡五岁以上,凭户籍再缴纳五两银子便可以入城。

    “五两银子?我哪来的五两银子?”

    “身有特长?啥叫身有特长?”

    “我力气大算不算?”

    ……

    “那,我会种田,算不算?”职业老农宋老汉也迟疑地问。

    “阿爹,我也会种田,那,我们能带阿娘跟我媳妇儿子一块儿进城了?”宋三郎道。

    “嘿,你会种田,他会种田,我也会种田。”旁边的一个汉子嚷了起来,“我们这一圈的人都会种田,你以为官老爷稀罕呐?”

    “会,会种田,不算?”宋老汉呆了。

    “要会种田算,咱们几个早进城去了,还呆在这儿干嘛呢?”

    “就是。”

    “天下老百姓,有手有脚的,都敢说自己会种田,缺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

    旁边一圈的流民哄笑。

    宋老汉跟宋三郎无奈了。

    韩沐霏听到他们的嘲笑,默默地也对了对自己的情况。

    自己肯定算身有特长的,可这坐标技能却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不然麻烦可大了。

    “阿姐,我们怎么办?”

    韩沐霏瞥了一眼搔头抓腮的楚哥儿。

    楚哥儿还是个七岁的小郎君呢,耍枪,自然也算不得是特长。

    所以,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户籍。

    五两银子。

    银子倒好办,可这户籍……

    老实说,韩沐霏穿来这里半年多,光享受去了,还一眼都没见过自己的户籍。

    “楚哥儿,你见过自己的户籍吗?”

    楚哥儿摇摇头,而后凑到阿姐耳边低声说:“阿姐,就是有,咱也不能说自己是京城韩氏人家。”

    对呢!

    韩沐霏为难了。

    他们如今算是罪臣家眷,还不知道会不会遭到新登基的皇帝老子清算?

    这可麻烦了。

    韩沐霏回头,看着同样一脸为难的宋老汉一家子。

    “要进不了城,咋办?”

    “等啊,等啥时候,城里头需要人做工了,雇咱们的时候,就能京城了。”宋老汉道,“或者,等官老爷想出能安置咱们的地儿,叫我们登基名册,分批派到啥地方去。”

    “可,宋老伯,你不是说,要到和州吗?”

    “要进不了城怎么去和州呢?过不去,那留这儿也一样。”宋老汉看着城外那么多流民,叹气,“如今就是想留下来,也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

    但凡逃荒的流民,一般都是奔着有赈灾粮食和赈灾银两的富庶之地去的。

    虽然等灾荒过后,朝廷帮忙重新安置后,有一部分流民拿到口粮跟银子会重新回到家乡,而且还会有返乡的优惠政策,譬如发放路费,返乡后免税几年之类。

    但也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回乡,于是就等府城原地安置,重新登记户籍,由衙门安排到本地的小县或村落去,当然,富庶的地方是不会安排去的,都是比较荒凉的地儿,并且没有任何衣食住行方面的关照,就是种田,也不会分派属于自己的田地,还得自己开荒。

    而不愿意返乡的宋老汉一家子,就属于第二部分流民。

    当然,他们原意也不想呆衮州就是了。

    韩沐霏也有点头疼。

    她把事情想太简单了,以为很容易就能进城,借道一下就能去往豫州了,没想到,光进个城,就得每人五两的入城费。

    不,如今是,就算她给自己跟楚哥儿出得起五两,也没资格进城。

    户籍。

    他们压根儿拿不出户籍证明来。

    宋老汉一家退守在板车边上,那宋三郎看自己一家子可能要在这里守上一些时日,拿着碗和高粱去排队拿粥了。

    宋老汉看韩沐霏一脸为难,问了问他们的打算。

    韩沐霏瞧了宋老汉一眼,慢吞吞地说想进城,但在逃亡时,忘记带户籍了,怕也是不行。

    宋老汉听得他们两人缺户籍,倒是眉头一跳。

    这年头,流亡在外的人,忘带户籍,确实不奇怪,更别说宋老汉听韩沐霏解释过,他们是一家子逃亡,只是途中遭遇了劫道的,被迫跟家里人分开了,看姐弟俩年纪轻轻,怕是压根儿没愁过户籍这事的人。

    所以宋老汉也相信了韩沐霏的话。

    “咱家倒是带着户籍在身上,可惜,没银子。”

    “就是有银子,咱们也不愿意进城。”

    一个人五两,这宋老汉一家子,不算两岁的黄豆,都有六口人,那总共就得花三十两,寻常百姓身上哪来那么多钱银?

    这衮州知府大人在这道槛上,就拦下了许多流民。

    不过,考虑到这些流民,要到这关头,有户籍证明来历,又都还能掏得出五两,应该都是些不容易作乱犯上,并非穷途末路之徒,放这部分人优先进入府城,倒也不失为稳妥之举。

    宋老汉看韩沐霏为难,瞄了一眼宋婆子。

    宋婆子倒是知道自家老汉的心思,推了推宋老汉的胳膊肘,表示准了。

    “那个,韩姑娘啊,你们,是想进城?”

    韩沐霏点点头。

    怎么不想?忒想了!

    进城才能住上好的厢房,美美地睡上那么两日啊!

    “那,其实,我们的户籍,可以借给你们一用。”

    借?

    户籍还能借?

    韩沐霏呆了,看了宋老汉一家子一溜,想不出来,他们谁的户籍能让她借用的?

    “韩姑娘,别误会,她们的户籍,你都不适合。”

    宋老汉是找宋家四房的户籍给她冒名顶替。

    宋老汉四儿子一家早在水灾时就没了,因为离开东昌匆忙,还没来得及给他们销户就逃难了。

    宋老汉老树皮一般的手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摞子折叠好的户籍,翻开,将户籍上两个人的名字指给韩沐霏看。

    “这,这是我家四媳妇,还有,高粱原本有个堂弟,叫胡麻。”宋老汉解释,“我家四儿原来那媳妇前些年闹灾荒的时候去了,又给娶了个新媳妇,那年纪跟你差不多,我家胡麻孙儿,也跟楚哥儿那么大。”

    所以,韩沐霏跟楚哥儿,冒认是宋老汉四儿子的继媳妇跟儿子就行了?

    韩沐霏瞥了一眼宋家四房继媳妇的名儿,发现还真巧了,也是姓韩的,叫韩大花,嘴角抽抽,没说话,先看了一眼楚哥儿,楚哥儿也是认字的,指着自己张开嘴无声地问:“我?宋胡麻?”

    “这,能行吗?”

    “你拿去,等进城,安顿好了,找个机会出城再还我们就成了。”宋老汉道,“反正咱也还得在这等上一些时日。”

    韩沐霏抿着嘴想了想,看着宋老汉道:“要不,宋老伯,你们跟我们一块进城吧?”

    宋老汉受惊般瞪大了眼珠子。

    进城?他们一家子?

    韩姑娘莫不是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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