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退出上始殿后,他依旧平静淡定地看着书。
一丁点也不打算和我共享小秘密。
这个九苍,现在都学会藏事了。
他不主动告诉我,我也不好直接问,于是我俩便继续他看书我刺绣的状态。
“冥界上古时期,是不是有很多好听的民谣?”他捧着书,目光落在书页内容上,突然问。
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接着绣:“对啊,上古时期的冥界女子,比较爱唱歌。”
“男女新婚,会唱什么歌?”
“祝欢曲。”
“夫人会唱吗?”
我拿着花绷,“你想听?”
他抬眸,半张容颜被手旁跳跃的橘色烛光映衬得温暖俊美,“嗯。”
我很有闲情逸致地边刺绣,边开口哼着那些熟悉的调调:
“月出山头,水生澜华,今有良人,连理之好,描眉敷面,穿我红裳,花汁染唇,彩绣红纱。执手相看,与君长欢,月兮花兮,红烛高燃,对影成双,巧赠彩缨,君莫负我,冥水为证,我不忘君,明月为誓,君赠青丝,我系双结,君予我情深,我当伴君,岁岁长安……”
“好一句,君赠青丝,我系双结。”他伸手,执起我肩上一缕长发,趁我不备就用法术削断了一小绺,紧接着又施法削断自己胸膛前一缕青发,将两缕头发一并送给我:“夫人,我的彩缨呢?”
我顿住手上动作,意外地昂头看他,虽早有猜测,但此刻他光明正大的暴露,还是让我略有几分诧异:“你果然懂冥界上古语!”
他温柔揉我脑袋,勾唇取笑我:
“小笨蛋,你夫君我可是东岳大帝,曾经,第一任冥王掌管冥界的差事,是从我手里接过去的。冥界上古语,我在冥界与冥王联手制定阴间秩序的时候,听不少鬼魂讲过,久而久之,便懂了。用上古语唱出的歌谣,是我这一生,听过的,最好听的歌声……”
“你喜欢听,我正好会唱。”我低头喃喃道:“我以后多唱给你听好不好?”
“当然好,但是夫人,你得先把彩缨给我。”
我从他手里接过两缕青丝,熟练地将长发挽成同心结。
用红绳系好,再化出一只雕花红木盒,将同心结放进去,“结发为夫妻,这是凭证,得收好。我脑子不好使,放东西总会找不着,所以就辛苦亲爱的,你收一下了。”
我把盒子还给他,放下手里针线:“至于彩缨,我现在就去找彩绳给你编。”
他这方心满意足:“好,去找挽溪要,这丫头平日里总喜欢收集漂亮丝线绳子,她那里有云彩霞光纺成的棉绳。”
我点点头,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那你等我,我先过去了。”
他温柔颔首:“嗯。”
我步伐轻快地走出上始殿,本来打算直接回芍雾殿找挽溪要的,但又突然想到我刺绣用的丝线也是挽溪给的,香囊上的花纹已经绣的大差不差了,我可以顺道把丝线带回去还给挽溪,然后再找挽溪要彩绳……
这样省得我晚上到处找她了,毕竟这丫头实在贪玩,自从我和阿九相认,常赖在阿九的上始殿里,她就经常偷偷拉着流烟出去玩,不是采桃花就是摘果子,现在找玉河的难度都没找挽溪与流烟高。
我路走一半,又折回去找丝线。
只是,我回去后,突然发现,上始殿的殿门关了。
赵灵官做贼似的,扒在上始殿的门缝上偷窥……
我蹑手蹑脚的走近上始殿大门,伸手一巴掌拍在赵灵官背后:“老赵!”
赵灵官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蹦起来,转头看见我,又急又怕地连忙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嘘嘘嘘!娘娘,冷静,你吓死我了,我魂都要没了!”
我好奇压低声,瞥了眼门缝,又看向他:“你在、干嘛呢?”
赵灵官默默给我让出个位置,实诚回应:“看戏呢!”
“看戏?”
赵灵官招呼我凑过去扒门缝,我疑惑地贴上去,透过门缝,一眼就看见殿内的宓阴神女——
“帝君、这是小神为帝君准备的、早春菡萏茶,用去年封存的荷珠水所泡,请帝君品鉴。”
宓阴恭敬地将茶盏双手奉上。
九苍抬头瞧了眼她,接过茶盏,送至唇旁。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就在九苍要饮了那盏茶时……
宓阴突然反应异常地猛地冲上前,一把将九苍手里的茶盏给打翻了……
茶水全洒在了九苍桌前的那本书上。
“好家伙,这姑娘不会是有什么想不开,准备和九苍打一架吧!”我压低声惊叹。
赵灵官淡定道:“不是,那茶水里下了药,迷情药。”
我:“???”
分神这片刻,殿内的宓阴已经惶恐跪倒在地,俯身大拜怯怯请罪了:“帝君,小神有罪,请帝君责罚!”
九苍扫了她一眼,镇定自若的挥袖用法术收拾桌上残籍,早有所料的肃声道:
“现在醒悟,还不算晚,你来之前本帝就已经想好,若本帝真喝了这盏茶,下一刻,就会有神兵冲进来,将你降服,本帝会亲手废了你的一身修为,将你扔出东岳神宫,扔出泰山。
好在,你没让本帝失望。本帝一手教养大的神女干出这种事,传扬出去,本帝的脸,也要被人踩在脚下了!”
“帝君……我、宓阴糊涂,我也是一时被迷了心窍……帝君,我心有执念,两千年的闭关修炼,心中尚余一丝执着啊!”
宓阴趴在地上,敛了一身骄傲,再没了往常的目中无人嚣张气焰,此时此刻,更像是一名做错事的孩子,在苦苦哀求长辈原谅:
“帝君,宓阴知道帝君已有意中人,可宓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宓阴从小就在帝君身边,得帝君教导庇护,为报答帝君,不让帝君失望,宓阴这些年来事事力争第一,不敢懈怠修炼,就是希望帝君,能看在宓阴优秀的份上,多留意宓阴两眼。
宓阴自认为,宓阴的长相性子不比黄泉娘娘差,宓阴知道帝君喜欢稳重的人,所以宓阴努力让自己变得性子沉稳,黄泉娘娘是品行好,为人善良,可多时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性子冷,办事准,她在帝君身边,就似个小女孩,一点也不沉稳,帝君,为什么你会喜欢上那样的人……宓阴不懂。”
九苍听罢,拂袖起身,缓步绕过桌案,走到宓阴跟前。
宓阴下意识慌张地往后缩了缩。
九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一身威压逼人:“你怕本帝?”
宓阴含泪颤颤回答:“帝君天威摄人……”
九苍负袖冷冷道:“漓儿不怕本帝。知道你为何怕本帝么?”
“帝君……”
九苍淡淡自问自答:
“因为,本帝从未允许你进入本帝的底线之内,于本帝而言,你是外人,本帝没想给你了解本帝,靠近本帝的机会。
你与本帝,无论认识的时间有多久,如今,都还是上下属的关系,所以你怕本帝。”
“我……”
“漓儿不同,本帝一直将她当做一生伴侣,当做身边最亲近之人,你只见到她在本帝身畔,活泼开朗,是个不沉稳的小女孩。却未见到,本帝在她身畔,也是个幼稚的男人,也会耍赖,也会冲动行事。
你没必要和她比较,因为情爱之事,素来讲究的是缘分,本帝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本帝见到她,便会动心。
宓阴,你难道就没有发现,本帝与崔瑾的不同么?
本帝与你相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公事公办,本帝对你没有太多感情,从始至终,本帝都只将你当做小辈对待,所以本帝看你时,眼底不会有任何情绪。
而崔瑾,他每次凝望你,都会时间很久,眼底藏着浓浓情意,他看你的眼神炙热而多情,他会不管不顾的偏帮你,哪怕搭上自己千百年来积攒的公正严明好名声,他也要为你出口气。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事,本帝不会为你做,因为本帝的偏爱,已经给了漓儿。哪怕是华山帝君,见到你也会笑脸相迎,变着法地讨好你,送你礼物。
本帝对你冷淡,不体贴,纯属是,本帝并不心悦你。你这般聪明,爱与不爱,你分得清。何必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自降身价,又是栽赃,又是下药。
宓阴,你乃是东岳神女,本是高高在上尊贵恣意的女子,你原也是个有骨气有原则,有自己的骄傲的姑娘,别因为一段不值得的情,磋了自己的傲骨,磨了自己的傲气,别因为不值得的人,弄丢自己。被嫉妒不平而改变,最终毁了自己。”
“帝君……”
宓阴听罢这番话,趴在地上哭的更厉害了,颤着身子呜咽轻问:
“您还、觉得宓阴是个好姑娘吗?您还愿意、留宓阴在身畔侍奉么?对不起,是宓阴放不下,当年是帝君救宓阴出绝境,帝君是宓阴的救赎,宓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这些年来,宓阴心中有怨却不敢言……
这股怨气,在黄泉尊主入东岳后,达到了极端,宓阴嫉妒黄泉尊主,却又无能为力,宓阴自私的想将帝君占为己有,是宓阴糊涂,妄想将帝君从尊主那抢回来,因为心里妒忌,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从污蔑尊主打死兰晶开始,宓阴也觉得自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想放巨蟒杀掉尊主的念头在宓阴脑海里闪过的那一瞬,宓阴自己都不敢相信,宓阴竟能如此恶毒……
给帝君下药,宓阴偏偏就,真做了这种事……帝君,宓阴不敢忘记帝君从前的教导,宓阴也想做个正直无愧于天地的神,可偏偏在这种事上,宓阴控制不住自己……”
“你也是被人蛊惑,也许,这便是你的劫。”
九苍深叹了口气,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宓阴,本帝给过你机会,你也没有辜负本帝的苦心,及时收了手。
修行之人,修的便是这颗心,神仙并非是无情无欲,而是须得摈弃会引自己踏入迷途的邪情,会令自己坠入深渊的邪欲。
本帝,还是那句话,你是本帝教养出来的姑娘,本帝可以是你的长辈,但你不能对本帝有男女之情,你将本帝视为长辈,东岳神宫自会庇佑你,你若再生出旁的杂念,本帝不会留你。
你不知道……本帝的夫人,为本帝吃了多少苦,本帝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子,让她诚惶诚恐,没有安全感。”
“宓阴、明白了……”宓阴哽咽着低头不起。
九苍瞥了眼宓阴,语重心长道:
“真心待你的人就在你身边,别辜负了世上对你好之人,芸芸众生,愿意将真心剖给你的,一生一世,或许也就那么一两人。
错过了,再想回头,可就没有路了。你明明已经拥有了你想要的,怎么还会迷失了方向,胡乱苦苦追寻。”
“多谢帝君、愿意给宓阴一个机会……宓阴往后,定好好修炼,修心。”
“你走吧,回璇玑宫,把你身边那个给你出馊主意的鱼妖给解决掉,她不是在帮你,是在毁你。”
“是……义父。”
见宓阴摇摇晃晃地爬起身,赵灵官立即拉住我胳膊,带我闪身躲在了旁边的大柱子后,为了保险还特意施法在我们身上罩了层隐身术……
“嚯,这可真是场、大戏啊!”我感慨道。
赵灵官美滋滋显摆:“还是我靠谱吧,要不是我发现兰晶那个侍女行径偷偷摸摸的,就悄然跟着她去璇玑宫,偷听到了她和宓阴神女的讲话,得知宓阴要给帝君下药,及时命人给帝君传话,帝君能提前做准备吗!”
说话间,宓阴已经擦着眼泪哭哭啼啼离开了上始殿。
我望着宓阴远去的身影,夸赞道:“你牛!真不愧是东岳神宫大神官。”
赵灵官拱拱手:“谬赞,为帝君分忧,在所不辞!”
我噗嗤笑出声,“行了,改日请你吃饭!”
“啊?那不就是换个地方吃饭嘛,神宫里的饭菜我都吃腻了……”
我秒懂:“去人间,吃火锅。”
赵灵官想了想,郑重点头:“我觉得成!”
正说着话,殿内倏然传来某人的冷声命令:“还在外站着做什么?进来!”
我与赵灵官皆是一愣。
赵灵官扯了扯我袖子,“咳,叫你呢娘娘……”
我抽了抽嘴角:“怎么可能?阿九声音这么严肃,一听就是叫你的!”
“我不去,帝君会揍我的!”
“那我也不去,我说好了出去拿东西的……”
“娘娘你赶紧去吧,帝君绝不会丧心病狂地对你下手,你放心好了!”
“但是他会念叨我啊!”
“求你求你,娘娘求你了!”
“我……”
眼见着我就要被赵灵官说动了,殿内那道声音又响起:“你们俩,都给本帝进来!”
我:“……”
赵灵官:“……”
于是我俩,只好可怜巴巴地乖乖进去受他批斗了……
“帝君。”赵灵官恭谨朝他行礼。
我心虚地默默挪到他身畔,捞住他的手,攥住:“阿九……”
他低眸看我,脸色变得温柔起来:“不是去找挽溪要彩绳了吗?”
我不好意思地低声解释:“我想把丝线拿上,一道还给她来着……”
“嗯,也可以。”他抬手,揉了把我的脑袋宠溺道:“我让赵灵官去还吧,既然都跑了一趟,就不要再跑了,等会儿我们去厨房,晚上我下厨。”
我听闻他要亲自下厨,眼前一亮:“晚上吃什么?”
他儒雅道:“昨晚不是嚷嚷着要吃饺子?今晚给你包。”
我顿时兴奋起来:“好呀!要猪肉馅的!配上辣椒酱和醋,简直是一绝。我最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总想吃肉……还想吃特别辣的东西。”
“嘴里没味?”他担忧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让人来给你把个脉。”
“不用。”我拦住他,“可能就是单纯馋你做的饭。”
他拿我没办法地叹息:“小馋猫,让我拿你如何是好。”
瞥见赵灵官还在殿内拘谨地杵着,他又凝声吩咐道:
“兰晶侍奉了宓阴多年,在背后怂恿了宓阴不少次,她是宓阴从老家带来的侍女,本帝担心宓阴舍不得动手,你去暗中盯着,宓阴为了保住兰晶的命,大概率会送兰晶离开泰山,兰晶若肯老实远离泰山,本帝尚可饶她一命,若兰晶死不悔改,你便动手,解决了她!”
赵灵官立即明白的领命:“遵旨。”
一晃眼,赵灵官就消失在了殿内。
男人从身后揽住我的腰,将我用力抱住:“夫人,我这次的表现如何?”
我抓住他的手不吝夸赞:“很好,我家阿九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那夫人,要不要奖励点为夫什么?”他暧昧地揉捏着我的手指,眼底欲色浓浓。
肚子里的小家伙……应该不会嫌弃他爹太过折腾吧。
不过听风也说了,只要不过度,不会影响孩子……
我转身,一条手臂灵活缠上他的脖子,深情地在他唇角亲了口:“关门,抱我去内殿。”
他十分配合的用法术合上殿门,猴急地抱起我就大步流星的往内殿去……
于是,赶在太阳落山前,我又被某人按在身下来回折腾了好几番……
——
二月初一,冥界与神族的诸位贵客相继赶至泰山东岳神宫。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我那个便宜老爹冥王,与白捡来的老哥酆都大帝,以及后土娘娘。
由于这三尊神身份颇为特殊,所以便被赵灵官一道安置在上始宫内居住……
然后,我们就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
我还在和我爹闹别扭,哪怕冥王主动命人送甜果子来,我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谁让他上回转头就走的!连句好话都不肯和我说……
酆都大帝那边,由于小宝打小就在酆都大帝身畔长大,又颇受后土娘娘宠爱,小宝和他爹这次受了那样重的伤,酆都大帝两口子自然入神宫后第一时间就去看望了小宝父子俩,还亲自动手给小宝和宋堂主疗伤。
小宝父子俩本就被贺灵官治得差不多了,又经酆都大帝两口子用法术一加固,当天就能勉强下地走两步了。
至于打伤小宝的白虎星君,后土娘娘当然没轻易放过他,酆都大帝接连两道问罪的公文发至九泉衙门,白染鬼君一气之下差点把九曜神尊也家暴了顿。
赵灵官同我说,泰山每隔万年便会举办一次祈福庆典,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做的,就是诸神前往神宫见帝君一面,再一同吃顿饭。
然后在二月二的吉时前往东岳之巅观赏双龙戏珠霞光万丈的神迹。
此神迹宫内灵官与帝君,以及那些资历老的尊神都看过好几回,早就腻了,只有那些年轻神仙比较在意神迹,时刻预备着在神迹来临时分个几千年灵力……
之所以那些老尊神还一请就来,无非是因为东岳大帝并不常设宴宴请诸神,外面的神仙见东岳大帝的机会极少。
那些老神仙都是东岳大帝的旧友,此次应邀前来,多半是为了见故友一面再叙个旧。
剩下一部分原因,是想趁机来泰山旅个游。
毕竟泰山风景秀丽,是仅次于昆仑的神界旅游胜地!
只不过,昆仑山人人皆可去,泰山却仅是人人皆向往……
普通神仙进不来,地位尊贵的神仙打了报告才能进来,天上地下唯一能自由出入东岳神境的,怕是仅有东岳大帝了。
谢令姮这些天一直在衣不解带地陪伴照顾小宝和宋堂主,白君与月红这对没良心的狐狸夫妻倒是忙里偷闲趁机把整座东岳神宫都给摸熟悉了,连哪座神宫门口的哪棵树上结的果子最甜都一清二楚。
段临常跟在听风身后,时不时出门钓个鱼。
赵青阳带着乐颜在宫内寻宝,九苍种的不少灵芝仙草都被两人悄摸给挖了……
我得空,也写了不少封信托仙鹤捎给爸妈,告诉了爸妈东岳神宫内发生的所有事。
我爸在得知九苍没失忆后,不善言辞的他老人家只在回信上写了简单两字:幸好。
仙家们和宫内灵官神将打闹成一团,虽说总遭崔灵官白眼,但大家跟着九苍的时间久了,也愈发变得厚脸皮了,每次崔灵官冷嘲热讽他们,他们都能理直气壮地怼回去,顺便再显摆一下自己和自家九爷的关系有多亲近,把崔灵官气得头顶冒火。
这段时间,大家都获得了短暂的放松……
可我知道……距离那天的到来,时间剩不多了。
冥王与酆都大帝入宫,九苍自要过去招待,他们三个大老爷们坐在一起下棋喝茶谈论冥界政事,我觉得无聊,便独自出上始宫准备去外面转转,散个步消消食……
挽溪和流烟被我打发出去摘桃花了,玉河又在陪听风,故而夜幕降临的水边,只有我一人悠闲地迈着步子,吹风赏美景。
在河边溜了十来分钟,我拂袖蹲下打算掬捧水洗脸。
但……却无意发现,水中的弯月倒影,月钩染血……
血月!
我心下一惊,立即六神无主的昂头——
入目的那轮钩月,果然、下半部分被赤光浸染的血红……
我的脑海里刹那闪过‘血月之夜,分别之时’这八个字。
上回我见到血月,还只是月亮下半截一丁点部分染了血……
后来九苍在我眼前化作虚无,我原以为,血月之夜这句谶语已经算破解了。
没想到,血月之夜,并未结束,其实才刚刚开始!
月亮一半变成血色……所以,阿九最后的大限,很有可能便是本月十五,十三天后……
我无法接受的瞬间泪湿双眼,不甘心地再次掐诀一算——
得知答案的那一瞬,我的心,顿时像被人徒手撕碎了一般……
疼得窒息。
怎么会这样,阿九……
泪水吧嗒吧嗒掉在河面上,漾起层层涟漪,砸碎了水中明月。
我正伤心着,两名提着灯笼的宫娥恰好从假山另一面的窄路上路过。
口中,正议论着天上的这轮血月——
“好奇怪啊,前几天血月光华大盛,赵灵官说是正常天象,不许我们乱传谣言,可今晚的月亮又是血色的,血月本就不是好兆头,更何况,一月之内出现两次……”
“前几天血月出现的时候,在外办事的宫娥姐妹说人间的月亮是正常颜色,根本没有血光……该不会是咱们泰山要出什么事吧!”
“难说,这几日几位灵官也在私下悄悄琢磨血月的事……大家都知道,血月不是好东西,可帝君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在宫里讨论此事,被抓住可是要挨揍的。”
“帝君越是不让我们议论,或许就越证明,此事很严重。”
“你看,月亮又变回原样了!”
我听见这话,也昂头再次朝天幕上看过去……
弯月皎皎,仿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血月、二月十五……
我心痛欲裂的站起身,失魂落魄,脑子里乱糟糟的,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确确实实要来临时……我还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阿九,我不会让你走。
绝不会。
我也不晓得我在月夜下这么浑浑噩噩的走了多久——更不晓得,离开东岳神宫后,我误打误撞地往哪个方向走了去……
总之,我走进了大山深处,深林之中。
唯有在这夜色浓浓,漆黑寂静的深渊里,我心底那欲将我吞噬的可怕恐惧感,才不会那样强烈……
恍惚之间,忽有一样东西掉在了我怀里。
我被惊回神,好奇接住那东西,施法化出一抹灯花,借着亮光看清手里的物件……
原来是一只纸鹤。
不过,深山老林的地方哪来的纸鹤?
纸鹤瞧起来还是现折的……纸张上,携着崔灵官的气息。
崔灵官半夜不睡觉在树林里折纸鹤玩?这不现实。
我接着又将纸鹤拆开,却见纸张之上赫然用血水写着‘救命’二字。
这是崔灵官的求救信号!
我当即明白过来,将纸张收进袖子里,飞身悬在树林上方,施法借月光照亮密林内每一处隐蔽的地方——
崔灵官被困在什么地方没见到,倒是见到树林里到处都是零落的纸鹤,看起来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个了……
只是碍于林子里浊气太重,且他应该是受了重伤法力不济,没有足够的力量将纸鹤送至泰山神宫,因此才半道上全被密林给挡了下来。
而他,自个儿也晓得纸鹤中途被截,这才一只连着一只地疯狂向外求救。
写了千百遍救命,身上的血都得被他写求救信息耗干吧!
我借月光找不到崔灵官被困的地方,无奈只有将他的求救信化作一盏血色彼岸花,让彼岸花引我去找崔灵官。
彼岸花觅着崔灵官的气息,引我飞身掠过树林,往一处矮山头而去。
飞过荆棘丛,彼岸花最终停留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方。
我缓缓落下身,只一眼便分辨出面前的草地被人施了障眼法。
怪不得刚才用月光找不到崔灵官,原来崔灵官被人藏这么深……
我强行用法力破解了障眼法,顷刻间杂草丛生的地面便化出了一个几十米深的大黑洞,黑洞上方还罩着东岳神宫设下的封印——
瞧这封印的精细度……像是九苍的手笔。
这种情况,应该是九苍在地下封印了什么邪物……崔灵官怎么掉进去了?
九苍亲手设下的封印,他能出来才出鬼了!
封印上方金光大绽,符咒飘浮在虚空之上,不许我凑近大黑洞。
我小心翼翼挪着步伐,避开金光符咒,蹲到黑洞边上,冲着洞内喊了声:“崔瑾,你在里面吗?”
黑洞内安静了好半晌……
就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时,洞里突然传出崔瑾的狼狈呼喊声:“尊主!是你吗?求求你,救救阿宓!”
我愣了下:“宓阴神女也掉进去了?”
崔瑾急躁道:“对!我们是被人下了黑手,才掉进来的,阿宓快不行了,尊主,求你救救她……”
我捞起袖子:“等着,我跳下去!”
崔瑾闻言立即阻止:“不可,洞内封印着恶兽,洞上的封印是帝君亲手所下,你打不开的。”
我淡定道:“那我炸了这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