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风清凉飒爽,云影翻开,露出冷冰冰亮的一轮明月,四围还拥着寒雾,如同美人出浴后披着的轻纱。
钱道空和洛怀玉吃过夜宵,漫步在回医院的小路上,午夜时分,路灯已经熄灭,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十分幽黯。越靠近医院,光线越暗,园圃,树木,烟突,路灯,一切一切都渐渐的黑下去,逐渐分辨不清,湮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快到医院正门时,周围一片漆黑,钱道空不由抬头望向这栋医院的主楼,这一抬头却让他惊愕万分:
原来这栋医院的主楼楼坐落在远处高层办公楼的阴影之中,所以到了夜晚才会如此黑暗,从医院大门到主楼这一段路此时已经完全被阴影吞噬,只有医院大院内昏黄的路灯还提供着些许迷蒙的光晕。
而钱道空之所如此惊讶不仅因为这栋大楼采光如此差,而是他发现这所医院主楼的主体竟然有着些许的倾斜,虽然倾斜的程度不是明显,但肉眼足以辨别。之前住院的那一个月,钱道空将小雪留下来的那些关于阴阳风水的书籍都仔细看过,虽然对风水了解不深,但他足以肯定这绝对是个凶楼。
更诡异的是,这整座医院看地势应该还是立于斜坡之上,这个医院的西侧如果再有个地下室或者车库之类的地方,那个位置必然会是阴邪之物汇聚的最佳场所。
“喂!看什么那,从餐馆走出来你就左顾右盼的。”洛怀玉走到钱道空面前,双手背在后面,“告诉你啊,别对我抱什么想法啊,保安现在可没睡觉。”
“什么想法?揍你一顿啊?”钱道空没有理会她,继续看着这栋建筑。
“那到底怎么了?刚才我就是讲个笑话而已,你还真看到鬼了?”洛怀玉眨巴着大眼睛,惊讶地问。
“你看……你有没有觉得你们医院主楼有点倾斜。”
洛怀玉顺着钱道空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她惊讶地发现按照钱道空指引的方向望去,虽然并不明显,但这么看,医院的主楼还真的有点倾斜。
“真的唉?以前怎么没人发现?”
“我感觉你们医院有问题。”钱道空喃喃自语,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切,少来了,是想报复我啊?你是不接着想说,大楼偏向的方向是太平间,是不是还想说那里闹鬼啊?”洛怀玉很随意地踢踏着路上的石子,讥诮着钱道空。
钱道空却怔住了,眼睛死死盯着洛怀玉,仿佛要把她的身体望穿。
“你说什么?那个西侧是太平间?”
“对啊,你……你少用这表情吓我,我不害怕。”
午夜的阴风阵阵,洛怀玉有些打颤。
钱道空没再说话,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两人回到医院后,钱道空本来想自己再去医院西侧看看。可是也不知道是吃得太饱还是身体没有完全康复,回到医院没多久,钱道空突然又来了困意,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太阳赶在大多数人前面起床,放出扰人清梦的光芒。
钱道空睁开眼睛,挣扎从床上坐起,脖子的阵痛让他浑身一激灵,立刻促使他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脖子,忽然被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吸引。
“你起来了啊,快吃点,包子都凉了。”
张善义将一袋包子递给钱道空,旁边还摆着一碗粥,上面已经凝固出了一层薄膜。
“嘿嘿,你还真贴心啊。”
“不是我,是昨天被你一拳打倒的女护士。”
“她?”
“是啊,我也纳闷呢,这女人真猜不透,昨天被你打一拳,今天反而给你送早餐,不是被你打傻了吧?”张善义满脸问号。
“管她呢,正好饿了,一起吃?”
“不了,我吃过了。”张善义摆了摆手。
“好吧,那我就开动了。”
和狼吞虎咽的二肥不同,钱道空吃起东西如同美食家一般,连吃个包子都要咬一口,回味半天,看得张善义都不由有些茫然。
“丁兄,你这包子不会是用爱意做的吧,看把你陶醉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厨艺越高超的人越喜欢细嚼慢咽,慢慢品味食物的味道。”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
“星级厨师的水准,有机会给你露一手。”
“好啊。”
张善义的印象中,钱道空这种人,就是那种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嘴上还得把仁义道德挂的冠冕堂皇的那种人,要说这种人拥有高超的厨艺,确实有点让人不可思议。
“我说图图啊,一会儿等我吃完,咱们就去找那个院长开药吧。”
“好。”
饭后,两人简单收拾一下,挂号后就来到了二楼院长的诊室门前。
此时上午十点多,就已经排号到了50多,这所医院并不算是一个大医院,但据张善义说,这个院长的医术远近闻名,大多数人都是慕名而来。
钱道空坐在诊室外,百叶窗打开着,看得到里面的情况:
正在看病的应该是年轻的少女,少女声音很轻柔:
“院长,为何我的背部会那么痛呀?”
院长说:“你转过去,我看看”
少女转过了身,院长将她的后背衣服掀开,竟然大惊失色,不由皱了皱眉,又马上摇了摇头。
少女发现院长好半天没有说话,就紧张地问:“怎么了?”
院长看了看周围的人,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问:
“你昨晚是不是跟男朋友去约会了?”
少女说:“对呀!”
院长眼神闪过一束锐芒,跟着又问:“你们去墓地约会对不对?”
少女脸一下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好半天才呢哝道:
“恩,他说那里会比较刺激,我们就……。”
张善义看到这里,不由也是一愣,心想自己刚才都完全没有发觉这少女身上有着淡淡的阴气,而这个院长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这个少女去过墓地,难不成这个院长还是个天才相师?
院长淡定地推了推眼镜,缓缓地说:
“你们是否有过度的激烈运动?”
少女花容失色,如遭雷击,好半天才轻声说:
“院长,你真是名不虚传,实在太厉害,你怎么都知道啊?”
院长看着她,严厉地批评:
“你俩还真是胡闹啊,年轻人需要阴阳调和倒是可以理解,你们怎么能为了图一时刺激,去那种阴邪晦气的地方乱搞。”
少女的脸色更加阴沉,有了些戒惧之色,小心翼翼地问:
“院长,我错了,我该不会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么?能破解么?”
院长说:“破解个屁,我是院长又不是算命的,我这么说是因为你的背部红肿的地方浮现了‘显考柯公……之墓……孝男……孝孙,你们弄得也太猛烈了,连他娘的墓碑上的字都印你身上了!”
“……”
钱道空和张善义全都满头黑线,看来自己虚惊一场。
在外面排号等候的人实在太多,等到了快到午饭的时候,终于快轮到了钱道空。
他前面的病人是个痩黑的中年人,表情看起来很纠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进门前还左顾右盼的,似乎怕见到熟人一般。
中年人坐下来后,并没有直接说明病情,而是轻轻对院长耳语几句,院长听后推了推眼镜,神色大变,迥异的看着中年男人。
“你得了梅毒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治生殖器的。”
院长听完男人的话,怒不可遏,摆了摆手。
“院长,他们都说你医术高明,我就寻思让你给看看,因为这种情况也不单纯属于泌尿科的事,这个……”男人有些为难,“这个需要动刀,我之前去你们泌尿科检查说,需要切除。我心想这非同小可,我要真把这玩意切除了,那我还算男人了么?”
院长斜觑着他,漠然听着。
男人继续说:“所以,院长,你可千万救救我啊,我真不想动刀。”
院长说:“好,这里不方便,你跟我进换药室,我给你看看吧。”
“万分感谢。”男人感动的眼睛里都闪着波澜,简直快要把他奉若神明。
“哎……真没办法。”院长无奈摇了摇头,带男人进了换药室。
过了好半天,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院长没有说明病情,只是坐了下来,一边思考,一边拿出钢笔在一个药单上写着什么。
“你确定不想开刀是吧。”
“对对,院长,这玩意怎么能随便动刀。”
“好吧,那你严格按这个药方吃药,多注意休息和个人卫生。”
男人感激涕零,紧紧握住院长的手说:
“院长,万分感谢啊,你真是神医,真不知该真么感谢你。”
院长慢慢扒开他的手,微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们应该做的。”
“院长,是不是按时吃药,就肯定不用动刀了?”
院长看了看他,缓缓说:
“恩恩,不用的。”
“哎呀院长,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可真是神医,这原来非得切除才能治的病,你几付药就能搞定,真是名不虚传那……”猥琐男人感激涕零道。
院长看了看他,摇头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了不用动刀,你只要按时吃药,它自己就会掉下来的。”
“你妹……”
中年男人满脸怨恨地走了出去。
望着男人凋零的背影,钱道空不由汗颜,他们推门走进来后,这个院长瞥了一眼进来的人,并没有理会,态度不冷不热。钱道空尴尬地看了看张善义,慢慢坐下说:
“院长,你好。”
“你好,我见过你。”院长沉声回答。
“奥奥,院长,这么说……我脖子就是你缝的吧。”
“不是。”院长态度冷漠,似乎对钱道空不是很友好。
钱道空虽然有些不舒服,还是陪笑说:
“这样啊,那既然不是您给我缝的,那咱们还在哪里见过?”
“你来看病之前,我去见得你。”院长板着脸说。
钱道空这下真的愣住了,院长去见的自己?难道是自己睡觉的时候?
虽然这院长和张善义认识,但也不至于堂堂院长兴师动众去看望一个小病人吧,钱道空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院长的意思我没太听懂,您为什么要去看我啊。”
“废话,你把我宝贝女儿鼻子都打肿了,我还不去看看这个凶手。”
钱道空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由感觉空气骤然降温,毛骨悚然。
“抱……抱歉,院长,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你现在脖子后面的口子都已经被我撕开了。”院长平静地说,钱道空感觉不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是,是,院长,很抱歉。”
院长突然话锋一转,双手环握在一起说:
“别一句抱歉就完事了,你和这个小道友认识吧。”
钱道空点了点头,这时张善义也走了进来。
“无量天尊,洛院长,这就是我打电话跟你说的,我朋友……道号法才,也是个道士。”
“恩,我已经知道了。”院长不冷不热回答。
张善义看院长脸色不对,就鞠躬施了个礼,朗声道:
“洛院长,我朋友因为有要事在身,着急出院,所以还劳烦您帮忙检查检查他的伤势,要是没什么大碍,你看能不能给他开几副敷药,我们也这就出院了。”
“二位坐。”院长脸上的怒意褪去,示意他俩坐下,“兰护士,你过来。”
这个兰护士赶紧跑了过来,院长轻声说:
“去告诉外面的病人,我临时有点事情,让他们先等一会儿吧。”
“好的。”护士点头说。
“对了,帮这二位沏杯茶。”
“谢谢院长。”钱道空说。
院长一直目送着护士走出诊室,关上了门。他才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拉上百叶窗。
“先别忙着谢,小兄弟,既然你跟咱们小真人志同道合,你小子虽然受伤,看上去也神采奕奕,想必不是凡人。”院长脸上的表情转怒为恭,声音悠悠地客套着。
“哪里,我只不过是个小……小道士而已。”钱道空挠了挠头。
“小道士?既然是道士……那想必小兄弟你捉鬼也不在话下吧?”院长说。
钱道空一听这个问题,先是一怔,但马上意识到,看来自己的猜测或许是真的,这个医院里果然不太太平,于是点头说道:
“是的,对我们道士而言,任何妖魔鬼怪都好对付。”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我跟这个小道士,也算是老朋友了,一年前,医院闹鬼,就是张真人帮忙降服,当时我还感叹自古英雄出少年,张真人年纪轻轻就修为了得,今日一见你这个小道士,看起来也是有两把刷子啊。”
“院长过奖,我看院长您避开了其他人,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要我说啊,您也不必太客套,但说无妨。这个张道士呢,也是我救命恩人,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的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义不容辞。”钱道空谦虚回答。
“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们绕弯了,哎,这事实在是……丢死人了。”院长低声喃喃说。
“没关系,这里就我们,你直说就行。”钱道空说。
“丢死人了。”院长又重复一遍。
钱道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诧异看了看张善义,张善义也有点疑惑不解,看向了愁容满面的院长道:
“洛院长,你就直接说吧,我们不会对外张扬,到底什么事能这么丢人?”
院长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
“我是说医院里丢死人了,太平间里的死人不见了,丢了!”
“哈?”
钱道空和张善义互相看了一眼,瞬间石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院长不是说这事丢人,而是真的丢了死人!
“奥,院长原来这样啊,理解错误,您继续。”钱道空吹了口茶上的热气。
“唉……事情啊,是这样的,大概一周前,楼下太平间的老王突然慌慌忙忙地找到了我,跟我说太平间的尸体不见了。这种小事,我刚开始没太在意,以为这个老头经常喝的五迷三道,把尸体搞错了也很正常。我们这里的太平间里停放的一般都是意外事故抢救失败的死者,本地的司法机关会到时候找到死者亲属认领,偶尔有没有人认领的也会定期转送到殡仪馆。一直都管理的井井有条,从没出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但事情过了一天后,这老头和保安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那具消失了的女尸,而且太平间的地面平时会结一层薄霜,据老王说,他发现尸体丢失的时候,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这可就有点邪门了!”
钱道空静静听着,心想难怪自己来到这个医院就有着隐隐的不安,果然这里有些古怪。
“院长,你说的太平间是在医院西侧的地下室么?”
“没错,你去过那里?”院长有些惊讶。
“不,我猜的。”钱道空喝了口茶,从怀里掏出了火机。
火光闪烁,钱道空把烟温柔夹在手中,吸了一口,递了一根给院长。
“我不抽烟。”院长摆手拒绝。
“您继续。”钱道空说。
“虽然这具女尸是个无人认领的尸体,但毕竟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也太不正常,于是我就让老王再仔细对一下停尸记录,却仍然没有头绪。因为医院事务太多,这事我也没太在意,可没过几天,竟然再次发生了尸体丢失的事情,而且这次要比上一次更过分。与其说丢失,不如说尸体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吃掉了?”钱道空惊道,扭头看了看张善义,张善义在烟雾中眯着眼,若有所思。
“是啊,我到现场看过,那个消失尸体停留的冰柜明显被什么人强行扳开,冰柜里面全是辨不清血肉的秽物,尸体的肠子被甩的到处都是,还有尸体身上的几块骨头和布满血丝的头颅……”说到这里,院长脸色变得很不好,似乎有些恶心,“我赶紧让保安调二楼的录像,但除了老王,一整晚并没有看到谁去过太平间。”
“被吃掉的尸体……”钱道空捏着烟嘴,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难道是……食尸鬼?”张善义惊呼一声,看向了钱道空。
钱道空眉头紧锁,烟悬停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