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宜接过药单子来细细看了,走到书桌旁,提起笔来眷抄了一份后,将原件还给了玉珺,对着她笑着眨了眨眼道:“不就是药么,包在我身上!”
景千行转过身来,向公孙宜跟百里简行了个礼后,拿起拐杖来,对着二人道:“那就有劳百里夫人跟百里大人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些纸钱来塞给了公孙宜道:“我自己的药,我自己买,就不用小殿下操心了。”
玉珺想要阻止的手,在听到景千行的话后停滞在了半空中,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将手收了回来,道:“好。”
景千行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百里大人,百里夫人,若是有事就写信来,我们就先告辞了!”
百里简回道:“好,千行,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公孙宜看着三人,皱着眉道:“不在这里多住几天么?我们府上有的是空屋子,也可以腾出来给你们住,好好休养的呀。”
玉珺拉着她的手道:“宜姐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啦,只是你们忙上忙下的,我们在这里过多地打扰也不合适,有什么想说的就写信来,我们随时在那个小院子里等着!”
公孙宜揉了揉玉珺的脸蛋,连连叹了好几口气,才妥协道:“好吧。”
她依依不舍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唉声叹气地,连一旁的百里简也听不下去了,他给她披上了一件衣服后,道:“又不是走了就再也看不见了,何必这样呢?”
公孙宜倚在门边,拢了拢他的衣衫,道:“天上那群神仙会打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鬼族跟魔族身处同一片土地上,想要置身事外不受波及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桩事办完后,他们就会回去了,现在是见一面就少一面,我又怎么能不哀伤呢。”
百里简揽过她的肩来,轻轻地抱了抱她,说道:“万事都有它的规律,他们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我才是会永远陪着你的人。”
公孙宜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笑着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百里简牵起她的手,两人慢慢地朝着屋子里走去。他偏过头来对她道:“你的东西可准备齐全了?等他们走后,我们就去…”
玉珺扶着景千行慢慢走回了房间,她扶着他坐到椅子上后,看着他问道:“吴大夫给你敷的药,你可有感觉好些了?”
景千行点了点头,回道:“眼睛轻快了很多。”
玉珺道:“那就好,你休息吧,我也回房间休息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玉珺轻轻的关门声。他又回到了这安静的地狱之中,孤寂的感觉慢慢爬了上来,开始蚕食着他所有的知觉,他不知所措地抓紧了玉珺给他做的拐杖,仿佛那是他坠入深渊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找公孙宜寻药,效率的确很快,不出半日,那药单子上所写的药名所对应的药,都一一寻了,找了辆板车给他们拉了来,玉珺给过伙夫小费之后,才把板车上的药都提了进来,按照药单子上,吴桐所写的制药步骤一一做了起来。
他敲着拐杖,躲在门外边,听着房间里玉珺舂药磨药的声音,心里却十分安定。
当玉珺磨好了药赶到了碗里,端着碗走出来时,看到他在门口倒是吓了一跳,她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里?”
景千行愣了愣后,笑道:“听见有声音,就过来了。”
玉珺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的一片狼藉,用卷起来的袖子擦了擦汗之后道:“是我声音太大了吵到你了?嗯…我以后可以试着躲远点,那样应该就吵不到了。”
景千行跟着她的声音一路走着,闻言哑然失笑道:“并没有,你还是在屋子里做吧。”
玉珺撇了撇嘴,等他乖乖坐好后,轻轻地解开了他眼上罩着的黑布,原本敷的药已经便黑了,他的眼角倒是再没流出污血来。
她取出一块干净的黑布来,洗了手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磨好的药轻轻地涂在他的眼皮上,他的睫毛很密很长,现在都打结在了一块。
她将药都涂好以后,将干净的黑布盖了上去,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吴大夫说,这些药敷两天,再喝两天,若是没有效果就继续喝药,很快就能好了,姐姐给你的一个月,现在还剩多久了?”
景千行如实答道:“还剩七日。”
玉珺叹了口气道:“那看来还是有些赶了,只能期盼这药能让你好快点了。好了,包好了,我去给你煎药。”
说着她便拿着碗走了出去。他张了张嘴,却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从回来后的三日里,玉珺都十分细心地给他换药喂药,喂了药之后,她便在院子里活动身手,他不敢出门去惊动她,便站在窗边远远地感受着她的每一招一式,像是憋了很多的气一样,只有借着练武才能发泄出来的样子。
直到第四日,玉珺给他摘下了黑布,让他试着睁开眼看看时,他皱着眉慢慢掀开眼皮来,光线的刺激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泪水很快便蓄积了起来,他看见朦胧的一片中,眼前是更夺目的一片朦胧的红,那片红色动了动,向他问道:“怎么样了?可还能看见东西么?”
他呆住了,这片红是那么眼熟,他为了描绘梦中人的衣服时,想尽了办法才调出了那样夺目又不刺眼的朱红来,眼前这朦胧的一片,更像是他进入幻境中遇到的那个女子,从幻境中走了出来,来到了他面前。
他茫然地伸出手去,坐在他面前的玉珺躲了躲,抓下他的手来,问道:“你能看见了?”
景千行眨了眨眼,眼前所见倒是清晰了许多,那穿着血红衣衫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他痴痴地望着她,仿佛是被夺了舍一般。玉珺猛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脑袋道:“糟了,莫不是我哪个细节没做好,把你弄成傻子了吧!”
她急的在房内踱起步来。
“玉珺?”
是试探的语气。
“啊?”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双眼清明,已经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还认得我么?还是你已经忘了我是什么样子了?”
“没有,我记得你是玉珺。”
怎么可能会忘呢,他就算看不见她,也早已将她的样子在漆黑的夜里描绘了千遍万遍。
他笑了起来,对她行了个礼道:“多谢玉珺小殿下,日夜不歇地照顾我,我才能好起来。”
看着他举止正常的样子,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对他道:“你恢复了就好,你说就剩七日,今天已经是七日中的第四日,既然已经好了,那就告知一下宜姐姐他们,也好早些把这档子事结束了。”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他低下头来,淡淡地回了声“嗯。”
玉珺转过身去,抽出一张纸提起笔来,蘸了墨后便在纸上飞速地写写画画起来,如今她模仿景千行的笔迹已经驾轻就熟,随手一笔就已经跟景千行的笔迹分不出真假了。
她一边写着一边说道:“你眼睛才好,就先在屋子里熟悉一下光线,写信送信的事儿就交给我来,你好好休息着,等宜姐姐他们来接我们了,我们再一起出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好,都听你的。”
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带着十分讶异的表情,而后又转过头去继续写着。
写完后她飞一般地跑了出去,松松的发髻垮到了一边,裙角也被风带得飘了起来,同时飘进了他的心里。
他循着记忆,从书箱中拿出那卷他画下的美人图来,原本并没有画上五官的脸,此时此刻却有了十分清晰细致的五官。
他将画拿了起来,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那画上红衣美人清晰的脸,却是与他记忆中玉珺的脸完全重合。
他早已不在乎算卦中预示的他命定之人是谁,只是惊讶于为何她会穿着与画中一模一样的红裙。
看到画纸上隐隐约约的折痕,联想到她早已看过他画的这幅画,再联想到她常常向他问起有关他的心上人,可是就算是照着图来做,也绝不可能做得与他幻境中那个身影的红裙一模一样,诸事种种,只能说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原先他还苦于该如何摆脱这个红衣女人与他命运之中的联系,如今看来,既然是她,那么他所有的顾虑,都不再是顾虑了。
玉珺很快就回来了,她透过窗棂看见他正在观摩那副红衣美人图时,原本准备推开门的手又收了回来,转过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间,她实在心里烦闷,便提着伞走到了院子中,练起武来,却总觉得不尽兴,景千行听见动静后推开门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衫,在晦暗的光线下,明明是鬼,却仿若神仙下凡。
她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着他,晚风吹进了她翻飞的袍子中,冷得直刺骨髓。
她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说:“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练武?”
他说:“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出来也不披件衣裳?”
他说:“为什么不说话?”
一句句问,却像是要将她推至悬崖。
她张了张有些干涩的口舌,说道:“你既然已经心里有人,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
树叶被晚风吹落,刮过了她拿着伞的手,刮得她生疼。他定定地看着在风中显得格外瘦弱的她,那句在他脑海中重复了千遍万遍的话终于找到了机会脱口而出:
“对不起”
她低下了头,转过了身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是你。我的心上人,是你。”
她猛地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恍惚地说道:“你说什么?”
他朝着她走了过来,重复着他刚刚说的话:“是你,我的心上人,是你。”
她抖了抖,眼角流出泪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恍惚地问道:“那你那副画上的人,你说的在人间的人?”
他在离她一尺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说道:“画上的人是你,在人间的是你,不在人间的,也是你。”
她注视着他,苦笑道:“你何苦…”
景千行退后了一步,朝她深深行了个礼,道:“是我太过僭越,惊扰了小殿下的清净,抱歉。”
说完后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她眼角的盈盈泪光在晦暗的光线下映出他的身影,在他走到树下时,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我听见了,你说的话,我很开心。”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她,她脸上的苦笑已经不见了,虽然眼角依然带着泪光,但眼角眉梢都带着张扬的笑意。
她看着他继续说道:“明日,我们就去我说的那个大坑里看看吧!明早宜姐姐他们就会来接我们。”
他笑了笑,回道:“好,听你的。”
当公孙宜与百里简带着人来到他们院子门前时,玉珺跟景千行已经准备好了行头,公孙宜走上前去,替她拢了拢而后没能梳上去的一缕发丝,捏了捏她的脸蛋,说道:“都准备好了?你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