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府之主翻了一个白眼,龚墨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咂嘴声,轻到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好好好,伟大如您,做事必有深意。
龚墨忍住了叹气的冲动,在心里“奉承”了一句。
“现在可信了?”
对于龚墨的违心奉承,黑影直接忽略不计,他转头看向了面前的白色大海,出声问道。
龚墨起先没明白他在问什么,随后想起是因为自己不相信他是地府之主,他才带自己来看的这一遭。
可刚刚这一路行来,自己除了眼前所见,并没有其他任何感官的接触。
没有气味,没有声音,别说冷热变化,他甚至连移动时都没有感觉到半分清风拂面,就好像看了一场华丽却静默的视觉电影。
别说S级的恶灵,就是一级的梦魇类恶灵也能做出比眼前所见更加真实的场景。
而诡书与地府有着莫名关联的事,在业内也不是秘密,有心人以此为基础虚构一个世界出来,并非不可能……
龚墨的脑子向来转的很快,一个没控制,思绪立刻天马行空、电闪雷鸣。
当无数想法蜂拥而过后,他才反应过来要控制,却就见地府之主已经斜斜地睨了过来。
“你非此界之人,自不会有这一界的五感。你现在双目可视物,是因为这许多年来你的灵魂通过右眼所沾染上的死气,让你有了可见部分地府的力量。”
黑影说着,抬手指了指龚墨的右眼,又指了指他们所站的地方。
“你的三魂七魄本非天成,乃是浸润过主人之灵气、浩然之雷气、杀伐之血气、万魂之怨气、地府之死气中生出的碎魂。而最终,你就是在此界、此处拥有了完整的三魂七魄。”
说罢,地府之主再一次抬手一挥,他们身前便多了一小片浓雾,雾气上如全息投影一般映射出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看上去荒芜死寂的山坳,一柄长剑斜插入地面,静默地立在那里。
剑柄上镶嵌着的两枚火红色宝石,在黑暗中依旧发着幽光——让这犹如死寂之地一样的地方更添几分阴森。
山坳不知位于何处,一直电闪雷鸣,不断有闪电从空中落下,劈开云层、穿过雾气——而那柄长剑像避雷针一般立在山坳中间,将绝大部分的落雷都吸引过去。
每一次雷击之后,剑柄上的红宝石就更加殷红,如同地狱跳动的幽火。
但很快龚墨就发现,那并不是宝石反射雷光所带来的光泽,而是那对宝石之中似乎封印压抑着什么。
每一次雷光后宝石跃动的光泽,便是其中之物与剑本身激烈碰撞所带来的波动。
那波动越来越明显——很快,右侧的宝石在一次雷击过后,嗡鸣着掉落下来,落在了焦土之上,泥泞之中。
失去了长剑本身的庇佑,宝石的能量越发衰弱,内里被封住的事物躁动的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宝石身上很快就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又是一次电闪雷鸣,剑柄上剩下的那一颗宝石也在雷击之中掉落,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一缕幽白的雾气从第一颗宝石中飘起,在肆掠的狂风以及震耳的雷鸣声里,岌岌可危、遥遥欲坠。
就在它即将随风消散的时候,一团白色的剑影从长剑中掠出,毫不犹豫的将那即将消失的白烟纳入体内。
旋即盘旋着掀起一阵狂风,搅动得这一片的山坳飞沙走石、烟尘撩绕!
轰隆——
又一声雷鸣过后,那一直屹立着的长剑终于倾倒在地。
雷电的攻击未给长剑带来丝毫的伤害,可却叫人觉得,它像是变回了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长剑,变回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死物。
而那掀起波澜的白雾此时却已消失不见,同时消失的还有最初落在地上的那颗赤红
宝石。
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一片漆黑的虚空,唯一可见的是一柄长剑模样的虚影。
它剑尖前指、快速前行,在虚空中拖曳出一连串残影。
剑影虚幻,身形穿梭在扭曲的空间中,然后毫无预兆的,剑影猛地刺在了一层暗红如墨的屏障之上,屏障被激起一圈圈的涟漪,爆发出了略有些刺目的红光!
那红光有如实质地向外延伸出了无数虚幻的肉芽,肉芽如同饥渴的野兽,争先恐后地攀上了剑影那同样虚幻的身体。
同样虚幻的事物,却是实实在在地接触在了一起。
那些暗红色的肉芽不断地重复着伸展卷回的动作,而每一次向内收回的时候,都会从剑影的身上撕扯下一小块带走,将它们融入到屏障之中。
像极了狩猎分割灵魂的恶魔!
可那剑影丝毫不退,身上更是爆发出了刺目的白光,那白光之中还隐隐透出了两分雷电之色!
仿佛有一声绵薄被撕开的声音传来,那暗红色的屏障竟生生被刺出一个破口!
残留的剑气,甚至沿着破口周围向外延伸,撕扯出更多的裂痕!
而那剑影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而入,消失不见!
在画面转动之前,龚墨看见屏障之内,无数虚影争先恐后地裹挟着黑雾向外涌出!
画面第三次清晰起来,龚墨又一次看见了剑影,就出现在了那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滩之前!
剑影那虚幻的身形在微微颤抖,行动也变得缓慢,好似身负千斤。
龚墨还留意到周围明明除了那些等待往生的虚影之外别无它物,可剑影却似乎受到了攻击和阻碍!
就好像他的身前聚满了无数敌人,它正在拼尽全力地与那些无法看见的敌人战斗着!
它艰难地做着抵御,却是坚定地向着那白色海洋靠近。
剑影越战越勇、越战越狠,越来越多的雷电之力从它体内浮现,浩瀚正义的雷电似乎对那些无形的敌人有着很强的压制,剑影前行的速度竟越来越快!
它出现的位置本来就距离海边不远,此时终于来到了海洋边缘,只需向前一步就能迈入往生。
可他并没有如同龚墨想的那样直接投入到海洋之中,而是猛然爆发,作出横扫之势,似是将追随而来的敌人尽数震退开去。
剑影那虚幻的身形旋即分离那个有些破碎的红色宝石,而宝石之中满满地分离出一小团灰黑的残影。
残影如烟如雾,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剑影身上再次爆发出刺目的光泽,这一次的白光中夹杂了明显的雷光,在它身周形成了一圈范围不大却足够坚实的屏障。
然后剑尖轻转,无视了屏障上因攻击而激起的波动涟漪,对着残影的方向轻轻一挑,送出一股坚定而柔和的气浪,将那从它体内分离出来的残影向前一推。
残影虚弱到根本无法看清它的面容,甚至连形状都不甚明显——被气浪一推一送,了无知觉地向着前方飘去。
它已经悬在了那洁白的海水之上,剑影的目的竟只是想送这一缕残魂入往生!?
可就在这时,裹挟着红光的黑雾毫无预兆地从宝石之中爆发出来,只见那黑雾扭曲出一张狰狞的人面,嘴唇大张,似乎发出了一声尖哮,旋即一圈声波以之为中心猛然扩散,将剑影震得向后退去,也将剑影苦苦支撑的屏障震得分崩离析!
黑影一击而退,裹挟着宝石立刻扑向了白色的海洋,然后与那抹残影相撞,一起投入到了海水之中!
而剑影则再次落入到那些无形敌人的包围之中,那黑影的爆发似乎给它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它的身形更加虚幻,抵抗也变得无力起来。
画面在这个时候又一次转动。
龚墨在其中看见了地府之主,而之前出现的剑影,此时就虚浮在
他的身前。
他看见那剑影正无知无畏地向着眼前的地府之主发起攻击——此时的地府之主还是人形,而非龚墨一开始所见、不知距离的山岳。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此时浑身漆黑,连面目也不得见颜色。
虚幻的剑身上隐隐地裹挟着雷电之光,一招一式、凶狠果决。
可无论它的攻击有多么凌厉,地府之主只是稳若泰山地站在那里,他身周有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剑影的所有攻击落于其上,甚至无法激起半分涟漪。
剑影的每一次攻击,那看上去并不甚凝实的身影都会出现不小的颤动,而每一次颤动之后,那虚幻的身影之上就会多一些不甚明显的裂纹。
画面中的地府之主似乎一直在观察面前的剑影,没有反击,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一直到那虚幻身影开始变得越发不稳定,每一次颤动带来的裂纹越发明显,像是随时可能四分五裂化为乌有,地府之主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手指轻轻一点,那看上去就快破碎的剑影忽然静止下来,停下了攻击,也停止了颤动。
那些出现在剑影身上的裂缝也全然不见。
在地府之主的注视之下,那剑影竟慢慢地幻化为了一个人影,只是人影模糊,无法窥见其容貌。
龚墨看着那个人影,忽觉内心一颤,不自觉地蜷起了手指,紧握成拳。
“小东西,你可知一滴水有时候也能激起整片海的激荡,会带来山崩海啸、天地灭亡。”
一直沉默的地府之主忽然开口,将看得有些出神的龚墨拉回思绪,目光平和地转过了头来。
“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的安排,谁也躲不开。”
地府之主抬手一挥,将那画面抹去,旋即慢慢转过身来,看向了龚墨。
“你诞生于罗耶之手,与之形影不离十余载。人剑合一而生灵性、意志传承而获正气、噬肉饮血而得无畏,怨恨所染而有意识。”
地府之主那只唯一可见的眼睛中不带任何情感,却又好似包含了所有情感。
他的话语让龚墨浑身僵硬,甚至思绪停滞。
“而这一切造就的你,因罗耶之死而有魂,因罗耶之死而有恨,也因罗耶之死选择携怨而动,最终导致了皇城灭、万人殇、鬼界破的结果,导致了死魂不得寻、恶灵不可追的局面。这一动,就是两千年的混乱。”
“这一切都因你一念之差,罪不在你,因却在你。”
“这一切许是命中注定,但于你而言,是自己的选择。”
“明白吗,龚墨……不,应该叫你——”
“昭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