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之远外,一片山野之中,大雾弥漫,芦苇草荡,此时已是夜半三更,极其静谧。
潮湿水汽中伴随着一丝鹭草的泥土味,这时只见那半人高的芦苇荡上,有一中年男子站在一处小土坡处,见他左顾右盼,目光时不时的望向前方,很是焦急,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轮月的光辉已被乌云遮挡,伸手不见五指,也看不清模样,那中年男子来回踱步,忽然,看他招手的举动,和有一些明显情绪的起伏,应是等的人,来了。
远方,芦苇草左右摇晃,无风自动,在夜幕下,只能大致看到若隐若现的一团黑影。
近处一瞧,笠帽蓑衣,全身湿漉漉,笠帽压的极低,只能瞧见鼻梁之下的面孔,看上去像是个撑船人?
中年男子眯着眼睛,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道:“东西拿来了嘛?”
寂静了一会,那笠帽人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从怀中拿出一份由油纸包裹的东西,不知其中为何物。
中年男子见此,目光精芒大盛,刚想伸手,手一碰触那油纸,却被一声冷哼,寒意刺骨,硬生生缩了回去。
“规矩我懂我懂,这是定金之后的又一份酬劳,专属于撑船人独一份。”
中年男子说着,从大袖中也掏出一份红檀木盒,不大不小,巴掌大。
两人一交一换,可拿到手里的东西,谁也并没有立马打开,鉴定真容,因为他们知道,那其实都是徒劳之举,大可不必。
“记住,你的次数可不多了,撑船人的规矩,你应该是懂的。”
声音阴冷低沉,听嗓音,是个男子?
还不待中年男子有所反应,伴随着一阵阴风刮过,待到定目一看,笠帽人已是不在原处,即便月光已穿透乌云,可以看清一些事物,极目远眺,方圆三里,芦苇荡无任何有人掠过的迹象。
“撑船人,撑船人,专门撑那所需之人,水上无影,水下无踪,倒也对。”
夜风下,中年男子摩挲着那已经撤去油纸,露出真面目的交易之物....
一卷黄羊皮,纸上内容,无从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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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家,一处精致的正房,屋内收拾得十分整洁,地面铺着青玉砖,摆放的挂件也是极多,汉白玉瓷,青花瓷器,琉璃芯等等,都是价值连城,金玉锦绣名贵之物。
其内,一魁梧青年正背靠在一椅子,翘着二郎腿,一手往自己嘴里抛豆子,懒散至极。
面前,则是那钱家家主,钱卫,
一个护卫,在家主面前如此作态,要是在平常的家族,这种极不合礼术的行为已是僭越,轻则棍杖伺候,重则以死效逸。
显而易见,在钱家,特别是在顾峥海与钱卫之间,毫无此说法。
可只要在钱家的不论护卫扈从还是丫鬟后膳房,亦是钱家子弟,都知道,钱卫老爷子,是个喜怒无常的主,上一秒可能还对某个人看上了眼,给予褒奖,可一下刻,谁都不敢保证,甚至是本人,能见到明早的太阳。
“那卢丰为倒是个废物,好端端的跑去西巷,还反而被人杀了,乱了我一手安排。”
钱卫的语气,看不出个轻重,明明字与字之间连贯在一起是懊恼的,可听上去,却很平淡,情绪的起伏不见丝毫,很难让人揣测其意。
“老爷子,上次武比输了,现今我可听说,商比也一直是那宁家占据上风,我看那文比也不用比了,干脆直接让给那宁家算了。”
顾峥海咧着嘴,似乎身为钱家之人的他,一点都不在乎这场江城评比。
“你小子,还有脸说,明明在武比上,你只要将尹舟打过,这场武比注定拿下,还需那卢丰为?就知道在这里戳脊梁骨。”
“老爷子,嘴上功夫你也不少,而且我可要纠正一点,那尹舟的刀,我当时挡不住,可那卢丰为也挡不住。”
“哦....当时?”
顾峥海翘着个二郎腿,看着那正对自己笑眯眯的钱卫,“你看我现在无大碍,不就已经猜想到了几分,没错,我已步入臻境....”
“半步。”
钱卫哈哈一笑,“那你小子,现在岂不是灵境大成的臻境?”。
听此,顾峥海立马摆了摆手,散漫道:“还不算臻境,比之那杀死卢丰为的家伙,我可还有些许差距。”
“老爷,黄贾大掌柜求见。”
这时,从屋外传来下人禀告的声音。
那钱卫一听,浑浊的眼瞳都明亮了不少般。
“进来进来....”
顾峥海见到这一幕,原本想就此离开的他,都不禁对此好奇了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让这老东西如此。
那是一个披着马褂,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红光满面,正是钱家最大的掌柜,掌管着钱家最重要的丝绸生意,黄贾。
黄贾刚进来,钱卫那始终不露出笑容的面容上,终是有了明显的欣喜,微笑道:“黄贾,可是成了?”
那黄贾打了个稽首,刚想回应时,眼神瞟到了那一旁坐姿不雅的顾峥海,一顿,似是有迟疑。
“无妨无妨,顾峥海乃自己人。”
钱卫常年混迹商场,当然一眼便看出了那黄贾的顾虑,平时黄贾都不会对顾峥海有一丝丝的防备,可能他都意识到了,这件东西的重中之重。
黄贾这才暗松一口气,然后又对那顾峥海的方向,作揖,表达歉意,道:“对不住,顾兄,实在是这件东西,实在是让我拿在手上,心神不宁。”
见活了大半辈子的两人,居都持此态度,这倒让顾峥海的兴趣,愈发浓郁。
只见那黄贾拿出了一个东西,倒也常见,是一张裹卷起来的契纸,这种纸专门供商人之间的买卖交易,经常能看到之物,倒也算不得稀奇。
不过顾峥海见那钱卫居然一脸如获至宝的摊开在手心之中,打趣道:“怎么,老爷子,一份白纸黑字而已,难不成上面比你小娇妾那白花花的胸脯还要养眼?”
听着如此打趣自己,钱卫不恼,反而大笑,抖了抖手中的契纸。
“这可比那看了不知多少的胸脯,还要惹人喜爱啊。”
说着就递给那魁梧男子。
顾峥海接过,余光看了看那纸上的内容,几息之后,又细细打量,望向钱卫,一脸深有意味的笑道:“一份关乎长孙家存亡的契纸,分量极重啊,老爷子还真可手段通天,这次商比想必凭这张纸,拿下那宁家,信手拈来?”
“呵,岂止是商...”
钱卫那沧桑的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面容。
“对了,查出是谁杀了阳儿吗?”
“噢,终于知道你儿子死了?之前不是已经得知,那尸体最后都是从林氏武馆抬出来的。”
“武比即已输,已经过去了,更何况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整天迷恋女色贪玩享乐,我现在只想知道手刃我阳儿之人,到底是谁....”
说到此处,钱卫一顿,看着那契纸,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是嘛?”
“老爷,其实对于此事,在下了解几分,具安排那林家的细作当日传来的风声,杀那阳小公子的人,听说乃一少女.....”
“名叫,余灵儿。”
黄贾拱手,从袖中拿出一纸筏。
一旁的顾峥海已是知晓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并不多大感兴趣,只是临走之时,他余角目光,看到了钱卫手上的纸筏内容,大致瞟到了几个人名,应是关乎那少女的,只不过他当时并未太过留意。
江城此时已经处于一种商贸的风暴之下,商货的流转,钱币的辗转都在时间之内滚动不止,利益驱使,风气已成。
当中,宁家所获取颇多,凭靠大理青婂丝布,已有超越其他各家的趋势,但也就在这时,钱家和长孙家各发布的一条告示,不仅让整个江城当局人所震惊,也让从水冕城赶来的花千月,身为布局之人,这场三大比的主导者感到讶异。
这,钱家居然有如此能耐?
也就是这告示的发布,商比原本的天枰首次发生了倾斜,这是让很多人都不曾想到的。
“我钱家今日公布,长孙家所经营的盐铁经营份额,全权归属于钱家之主钱卫,有知府苏坤下达的文告和批属,也是多谢长孙家的厚爱。”
这是当日发布公告时,所贴告示钱家之人所说之话。
也是在不久之后,所有人会以为长孙家会出来表明立场,毕竟现在的商比,长孙家能排上的号,且还隐隐跟在宁家后头的局势,正是靠这盐铁的贩卖。
毕竟,千万百姓所平日生活,盐,就为必有之一,铁可能都是一些家境稍好的人家前去使用,还有一小部分人连盐可能都是一月用一小袋,吃不了多少,但仅仅只针对一小部分人,而已。
长孙家后来所发表的声明,却是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看不透,想不透。
“我长孙家,经营盐铁多年,已是有所力不从心,今后我长孙家将主以酿酒为生财之道,更是会在江城中,将中州那边的青酒引进,并且发扬光大,到时还请各位父老乡亲多多捧场.....”
话语中,简单明了,长孙家已与盐铁彻底划分界限,而且也从之中,并未任何提及钱家所提及的转让之事,其实,变相的也是默许此事。
至此,江城的格局再次发生了大变。
原本依靠丝绸,布料大卖而财源滚滚的宁家,虽钱家所行之事,并未造成任何影响,但是当钱家获得了江城一半的盐铁经营权时。
就像原本不小的湖泊,被另辟凿开了一条河道,引进了另一条河流,源源不断,直到二者为一体。
钱家现今还看不出什么,可时间一长,那底蕴便会滋润,渐渐壮大。
常人,柴米油盐,样样不缺,已是富人,而盐更是每日每家每户最为平常买卖之物。
可能连他们都不会注意到这类吃食之物,是谁所持有,可能是谁都无所谓,毕竟只是随手之物,对于他们,影响不了什么。
宁家。
内府。
一处厅房处,此时这里正坐着三人,正是那宁哲源、宁恒和宁翰学。
“大哥,这样看来可能这次商比,钱家必得头筹啊。”
宁翰学手上拿了一把书扇,敲了敲脑袋,一脸头疼。
“是啊,大哥,那钱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可以获得长孙家的盐铁经营,那可是他们的命脉啊。”
一向玩笑相向的宁恒,此时都是一脸苦恼之色。
宁哲源看了手中的账单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根据每个门房掌柜的演算,不出三天,钱家的盈收入总量便会大幅度上升,看来这场商比,我们应是输了。”
“且是没有任何余地。”
“看来,只好把希望放在下一场文比了,大哥,刚刚飞鸽传书,上面又来指示了。”
说到此处,宁翰学那一身书生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如何?”
“祖家让我们势必拿下这场评比大选,成为江城第一大家,这是一步定胜手。”
棋盘之中,黑白子相间,定胜之手,一步解百步,可定乾坤。
“看来,真的要变天了.....”
林氏武馆。
知晓钱家消息的众人,气氛已有点凝重。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文比上了。”
林全坐在高椅上,看着手中刚刚才拿到的消息,而那上面写的正是钱家获得长孙家盐铁经营的相关内容。
满脸忧愁,因为在这三大比中,最不可控的便是文比了,因为文比要比的方式太多,书、诗、论、赋还是儒家学说,亦是《诗经》、《礼记》等等。
这场都可算是文比,就连他这个武人都懂得学无止境的道理,那到时能决定江城这些大家族命运走向的,最后一次文比,又是如何,怕是想不出来,也不敢想。
院落,余尘和余灵儿共坐在石椅之上,余尘斟了口茶,看着余灵儿,说道。
“灵儿,如何,你早期也算是跟哥学过一些功夫的,有底子在身,想不想去那专收天下女子的寒水宫?”
不再是小煤炭的称呼,余灵儿何等七窍玲珑心,自然懂得余尘话意,然后抬头看天想了一会,纤细五指搓了搓茶叶,往余尘手中的茶杯撒去。
一会,余灵儿抬起她那双灵性的目光,看向余尘,认真的道:“哥,你是不要小煤炭了嘛?”
余尘一愣,似乎没想到余灵儿会说出这番话,大手摸了摸余灵儿的头,微笑道:“哥怎么会不要小煤炭了呢,小煤炭不想去那门派,对武道一途也不感兴趣,那就跟在哥身边,咱就不去,不稀罕。”
余灵儿听此,猛地点了点,这时眼眶也是露出了泪光,扑到了余尘的怀中,抽泣声极大。
“哥,小煤炭是不是又杀了无辜之人了,其实小煤炭也不想的,小煤炭也不想的啊!”
余尘看着怀中的余灵儿,手中之拳不自觉的握了起来,青筋裸露。
“没事,小煤炭你难道忘了,哥在桃龙镇给你讲的道理了?小煤炭所杀之人到目前为止,都是该杀之人,无恶不作,凶煞狂徒之辈,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的。”
“真的嘛?”
余灵儿抬起她那张被泪水哭的花脸,惹人犹怜。
余尘抬起一手,稍稍擦去余灵儿的泪水,开玩笑的神色,道:“当然,而且以后哥会变得更厉害,到时其实也没人能欺负得了咱小煤炭了....”
“真的?哥,以后会陪在小煤炭身边,打倒那些想欺负小煤炭的恶人嘛?”
“那当然,哥的厉害,你也是不知道,有哥在,谁敢碰咱小煤炭一根头发丝,我都让他死的不能再死,生活不能自理那种。”
余灵儿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余尘,噗嗤一笑,伤心也褪去了几分。
喜笑颜开,如若绽放的花骨朵儿。
这时,外面传来一道爽郎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愁,“余弟,大事不妙啊!”
听闻,余灵儿以极快的速度,理了理自己的秀发,拍了拍那圆润的脸,一抹一擦,再正坐姿态,变换之快,几息之间,让一旁的余尘都是膛目结舌。
“林大哥,见你行色匆匆,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穆一进院落,便就喘着粗气,扫了一眼石桌上的茶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咕咕的喝了起来。
喝完,抹了抹嘴,舔了舔嘴唇,就有几片茶叶顺着滑入肚中。
余尘见此,嘴巴抽了抽,笑容都是僵硬了几分....
喝茶不是这样喝的,喝水也不是这样吃的。
林穆回味了一下,还发现,这茶水挺好喝,不涩也没有一股茶叶子的味道,一丝甘甜,跟以前在爹那里喝的不一样。
当然,这些想法也是在林穆的心中一笔带过般,想过就罢,不会深究,现在他心中还在被另一件大事占据。
“余弟,你还不知道嘛,今早那钱家居然放话,已将那长孙家的盐铁经营拿在了手中啊,那长孙家后来有所声明,但完全就是默认了此事啊。”
余尘拿起茶壶倒了倒,已然无水,只有几片茶叶。
一脸心痛不已。
这可是我花重还从那花千月托关系,从水冕城运来的碧螺茶叶啊。
“那可真是大事,盐铁这本来是官府所掌控,毕竟这块是很吸金的,在江城,这一半的经营权放给长孙家,我是没想到的,想不到而今又被那钱家夺了去。”
余尘望了眼那黑洞洞的茶嘴口,又道:“江城百万户人,千万百姓,不说一年大月的,怕是几天所带来的利润,便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利润收入。”
“那宁家这场本来十拿九稳的商比,岂不是?”
“对啊,上次你我,宁小姐也是看到了,原本依靠青婂布的宁家便能拔得评比头筹,从而后面的文比也不用比试了,这江城大家必是宁家的,可而今,反而要看那所谓的文比了.....”
“唉,真是晦气,这钱家瞎整这一出。”
林穆气不过,一拳就砸在那石桌上,顿时裂痕满布。
余尘一阵哈哈,缓缓收回了放在石桌下的左手,要不是刚刚余尘眼疾手快,恐怕,就那林穆的一拳,这石桌便已四分五裂了。
“这文比,我一个糙老爷们也不懂,那些文字浓墨的,到时也出不了什么力,唉,想想就气。”
余尘眼皮子极跳,深怕那林穆又要出手,立马便转换话锋,道:“林大哥,也不要如此消愁,我可听说宁家在文比上也是有所准备的,听说可有儒学大家黎青出面,听说此人学识底蕴深厚,见识极广,以儒入武道,可是大名鼎鼎的。”
“以儒入武道,那此人到底是会文还是会武,余弟,你也是知道的,我林穆也就在拳法上有所心得,其他的,其实都不怎么涉猎。”
林穆摸了摸脑袋,一脸傻笑。
“诶,林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弟也是最近从书上看到的一个说法,这已儒入武道啊,就跟文武兼修一个道理....”
说着,余尘便要在此事情上,‘大做文章’,一副不把书上的道理全搬下来,不罢休的模样。
一旁的余灵儿见此,无聊的撅了撅嘴,拍了拍自己扁平的肚腹...
该去吃东西了,上次去的春满楼,这次该去哪里呢?
嗯,就去那里好了,秋墨楼。
听说那里,可好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