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些。
晚餐时间就要到了,街道上的人多了些,与外出觅食的鸟群没什么差别。
不过,鸟儿并不是遍布这座城市的各个地方。
海岸线上,此起彼伏的群峦间,隐匿着这样的鸟巢。
巢的主人,正在与一位外宾进行着亲切的交谈。
来宾望着面前冒着袅袅热气的奶茶,一言不发。
“没有下毒喔,真的。这可是我们的最高礼遇了。”
坐在对面的医生诚恳地说。
璆琳站在桌边,略微皱起眉,对这个说法似乎有什么意见。
她不清楚蔗糖过量算不算毒药的一种。
医生这家伙,认为砂糖、蜂蜜、巧克力这类东西,属于不同的佐料,总是毫不吝啬地添加到甜死人的剂量。
“嗯……我不建议你喝,虽然没有毒,但你或许会牙痛。”
医生颇有意见地瞟了她一眼。
“多少喝点嘛,给点面子咯。”
阮香默默地望着杯子,仍不做声。
医生叹了口气。
这孩子很坚强,甚至可以说,坚强得不太正常。
正常人在失去五感后,用不了几十分钟就会精神崩溃。
但阮香这孩子,在几十个小时后才得以恢复,也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不适。除了身体没有得到适当的运动,变得十分无力外,就没什么反常了。
甚至,连情绪也鲜有波动。
这不禁让人怀疑,这个女孩究竟有没有人类基本的感情能力。
不过答案是毫无疑问的。
或许现在还能保持理智,主要应归功于她那份特殊的力量。这意味着,她有着强大的心理,在精神方面的抗性要高于任何人。
即使失去感官的控制,也能将思维转移到那个更加蓬勃的精神世界。
稍微……有点让人羡慕。
羡慕这种,有处可逃,有处藏身的能力。
“希望你不要误会,带你来这里并非我意。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吗?”
阮香的脑袋并没有动弹,她只是略微抬起了眼珠,又垂了下去。
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哎呀,还在生气啊……”
医生很困扰的样子。
璆琳指了指自己,言下之意,是“我来试试”。
医生哀叹着离开了座位,璆琳坐了上去。
“我知道你并不会轻易原谅我们,但我也不是来说服你的。”
阮香捧起杯子,往里面看了看,像是在试温度。
热气淡了些。
“在这座屋子的房客中,有人想要你的力量。但,绝对不是这个房间的人。”
“是嘛。”
阮香终于开口了。她试着将嘴凑上杯沿,却又离开了。
看来对孩子来说还是太烫了。
“是喔。”
“你们不怕我控制了你们之中的谁,去攻击另一人吗?”她淡淡地说。
“啊,说到这个”医生打了岔,“你的控制方式,是让对方从思想上绝对服从吧。所以,被你控制的人,如果是厌世者,那么连他的能力也能够使用,是这样吗?”
“唔,没有试过。你们想试试吗?”
“随意哦。”
“……算了,没有兴趣。”
阮香喝了一口奶茶,砸了咂嘴,似乎并没有觉得很甜。
“那么,你对将你绑架到这里的人有兴趣吗?那其实……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阮香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仍然兴趣缺缺。
“那个机器想要将这个世界毁掉。”
“嗯……你们不是在做同样的事吗?所以才会帮助她。”
医生忽然抱起肩膀。
“这你可说错了。如果她的计划得以实施,我深爱的这个世界不就会消失了吗。”
“你爱的真的是这个世界吗?”
阮香忽然转过头,直视着他。
在那双水灵灵的研究的注视下,面具之后的医生,感到了些许不自然。
“可是你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补充说。
“我爱的人,就快要出生了喔。”
“……是吗,恭喜你了。这就是你对灵魂一题的研究么?”
“不,你猜错了,那是另一位孩子。说到这儿……你愿意见见她吗?她也是一位精神能力者。”医生随意地说着。
阮香将视线挪到了璆琳身上。
“我可以在这里转一转吗?”
“唔,我想可以。”
璆琳看了一眼房子的主人,他并没有拒绝。
走出房间,阮香并没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打量。虽然她第一次来这里,对一切都很陌生,但她的步伐很坚定,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一样。
摸索着,她来到了三楼的某个房间门口。
医生与璆琳远远地站在她的身后。
璆琳皱起了眉。
那是诗澈的房间。
是同类能力者的互相感应吗?他们并不清楚。对这方面,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研究。
“门应该没有锁。”医生说。
阮香在门口站了一会,后退了一步。
“我感觉这里……有很多人在吵闹似的。这里有多少人?”
阮香回过头,认真地问着他们。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得任由沉默蔓延。
只有一个人而已。
听上去像恐怖故事一样。
医生很清楚,诗澈自从成为厌世者后,便成了现世与某种地方的桥梁。
总是有些残缺的意识,想要侵占这幅身躯。
它们也许成功过——即使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阮香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她的情绪起伏比起先前也大了些。
究竟是什么原因,给她的刺激,要比先前大得多呢?
“好了,我们走吧,区别的地方看看。”
璆琳走上前,去拉阮香的手。
就在她被牵起手,准备走向其他地方时,门忽然打开了。
诗澈揉揉疲惫的眼睛,一手还拎着课本。
“怎么这么吵啊,你们在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阮香的双腿忽然跪下去,璆琳吓了一跳,猛地将她拉起来。
“怎、怎么了?”
璆琳用两只手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诗澈也被她的行为吓到了,有些不明所以地说:
“这位……是谁呀?怎么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你、你一个人……”阮香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你身边会、会有这么……这么多思维碎片……”
医生走过来,用力将她扶起来,让她站直了些。
“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个孩子。所以啊,我才会对灵魂很感兴趣……不过,我希望灵魂论是不成立的。听你刚才那样讲,它们果然是不完整的……不能当完整的人格来看待,那样最好。”
“……消失了。”
阮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诗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女孩,消失了……”
璆琳感到很奇怪。
“诗澈她明明就站在那里呀?”
然后,璆琳扭过头,果然看到诗澈还站在原地。
只不过,她的眼睛不再是原先的黑色了。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的瞳孔变成了紫色?有什么原因,或者意义吗?
璆琳想不明白。
医生一手夹着书本,另一手刚刚从阮香的手臂上松开。
她的手臂十分纤细,似乎稍加用力,就能像树枝一样折断。
“打扰了,你回去看书吧。”
“……”
医生本没有看向她的。但是,他听到课本掉在地上的声音,便望了一眼诗澈。
好像,确实有些奇怪。
她的眼睛……
不,不止是眼睛。
诗澈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迷茫,有些困惑。
以往的她,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确也看不出什么感情。对于个人情绪,她天生就不太敏感,在任何人与事物前面,都是平和而空洞的。
但现在不同了。
在那对紫色的眸子中,有一种浓郁的疲劳。那不像是因为看书所导致的,它更像是一种常态,这种疲惫,已经常驻于她体内很久。
五年,十年,二十年——超过了她本身的年龄似的。
是一种,熟悉的倦怠感。
“……小夜。”
……
…………
………………
“你、你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的手在颤抖。
他的心在颤抖。
“小夜,我……”
记忆之书脱离了医生的手中,重重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一刻,诗澈也如一本脱手的书,向前跌坐下去。
璆琳冲上前将她扶起来。
医生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原本洁白的雕塑,沾染了些许锈迹。
为什么……
“星……”
连一个名字也无法完整地说出口。
“星云夫人!是您吗,星云夫人!”
璆琳轻轻摇晃着诗澈的肩膀,大声地对她喊着。
但不论如何,她都没有回应了。
璆琳将手探上去,还有呼吸。
她托起这个小小的身躯,将她抱回床上,并盖上了被子。
之后,她叹了口气。
诗澈也许很快会醒来,也许还要过一阵子。
那个女人也是。
或许下一秒回来,或许永远不会来了。
她看向门外,除了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外,还有一个绝不踏进这个房间一步的人。
医生的面色十分苍白。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阮香捡起地上的书,递给医生。他接下了。
尽管在碰到书的一瞬,他像是被烫到一般颤了一下。
从大衣的内侧口袋,他取出了那枚银色的怀表。
“时间就快到了。”
-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