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是外地来的吧。”司机说。
白不识点点头，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副本的外乡人。
“怎么来的？谁介绍你来的？你连清明节的传说都不知道，还敢在这一天去银河园？”
白不识心想清明节谁还没个传说啊？只是此传说不同于彼传说罢了。
但他可不是会久居人下之人，当初在慈心院副本是要坑玩家，此时对面只是一个NPC，当即恶声恶气道：“是你提问还是我提问？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不然我把你头打烂。”
这句威胁大概有点用，因为司机果然不再问白不识什么，转而叹了口气：“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咩城一直有着清明节入夜后不要出门的传说。不管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在清明那天，天黑前一定要回家……这也是清明节是法定节假日的原因。所有人，白天可以拜祭，可夜晚必须回家。”
“因为清明节鬼门关会开，亡魂会从他们生前的最后一站归来，也就是……你所见的，银河园。”
“银河园是咩城市殡葬服务中心的所在。殡仪馆，火葬场，包括全市最大的公墓，都在这里。”
“清明节这夜，他们会从彼岸归来，在人间徘徊一晚。”
“但他们各自的目的会有区别，并且很好区分。你大概也发现了吧？有些亡者是看得见的，而有些则不然。”
“你看得见的那些原本并不包藏恶意，他们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家。”
“看不见的……就不好说了。传说中亡者会害死生者，让活人以和他们一样的方式死亡。有传说认为枉死之人只有这样才能投胎，也有人认为那只是基于死人对活着的人的怨恨与嫉妒而已。”
“这些本地人自小都知道的。清明节这天夜里本来就不会有人出来，所以你在其他车站看不到任何一个人。”
“但总是有不了解这些传统的人，所以才有这趟498路。”
“我们服务的本来就不是知情者，我们的目的是将像你一样的人，在不惊吓到的前提下给安全地带回家。”
此言颇为有理，且与其他直播间中选手的死法可以互相印证，亦与白不识个人先前的猜想不谋而合。
听到这番话，许多已经回到个人空间、在看直播的玩家都忍不住地发出了“富强民主文明……”的弹幕。
无他，想想原来自己是在火葬场跟一群鬼一起等车，多少有点晦气需要驱除。
这时候就要有人问了：什么清明节，什么活人死人，这不是显而易见？有什么好卧槽的？
常言道当局者迷，许多时候在副本里需要思考的信息太多太杂乱，是真的会有思维盲区。
但白不识好像没有。
司机讲了很长的一段，白不识凝视着他，此刻终于开了口。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正面回复我。”
“什么问题？”
“还是你们的动机。比如明明知道这个时间会闹鬼，有关部门为什么不强行通知到所有人，为什么不命令大家这个时间一定不能出门？”
听到这句话，司机笑了笑。
不是什么开心的笑，反而像听到一个小学生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一样。
“你所在的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地方，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吧？”司机说，“让所有人都不出门很难的，对所有人说实话更难。我也知道那个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人为什么不和你说这些……知道真相了谁还愿意留下来呢，对吧？”
白不识隐约觉得这话意有所指。
不过没给他时间细想，司机继续说着话。
“而且，也有想要在这个时间里出门的人。比如我。”
“498路夜班车司机的待遇确实是平时夜车司机的数倍，但我自愿来开这趟车不是为了钱。高薪高危的工作很多，拿钱买命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
“那是为了什么？”白不识适时地捧了句哏。
“我想见一次我奶奶。”司机说。
“你的……奶奶？”
司机点了点头：“她去世很久啦。”
他看起来四十多岁，胡子拉碴面色黧黑，长相与别的都很普通。
通常这类从业者总给人以健谈的印象，只是谈的通常是时事、国际、黄色笑话，而不会是一位会让他动真情的逝去已久的家人。
“我爸妈从小就在外面打工，我是奶奶养大的。她总去外面摆小摊，起早贪黑。”
“她不是什么高素质的老人，从来都不是。目光短浅，贪小便宜还喜欢骂别人，骂得特别难听，卖东西会短斤少两，生意不好，也就坑坑那些第一次来的游客啥的。”
“但她对自己也一样狠。衣服从来不买新的，一双鞋穿好多年。因为她总想多赚点，多省点，这样家里就能多点钱。”
“多点钱买牛奶给我喝，给我换双新鞋子。”
“她不完美，甚至对很多人来说不可爱，我家长会的时候都不敢叫她去，我就说我奶奶年纪大了没法来开会。在家我从来不说还有家长会的事情，奶奶也不问。”
“后来我想想，其实同村的其他小孩都叫爷爷奶奶去开家长会，只有她一个人从来没有受到过邀请。她应该是知道的。”
“可她从没问过我，也没怪过我。”
“她也没改过。她就是这样的，以一种令很多人讨厌的方式活着、赚着钱，把我养大的。”
“就是这样的奶奶。我现在再回头想的时候，还能记起她的身影……那个挎着竹篮子的佝偻身影。”
“其实我很后悔的。这班车我年年都报名，年年都是我开，开很多次，我想我总能见她一面吧。”
“只是公交车司机有自己的规则，我们不能看乘客。”
“我不知道她会否曾经上过这趟车。”
“如果真的彼此不能相见，那么就像小的时候她背着我上学那样，能让我载她走一段路，也很好吧。其他的东西，其实我也不怕，我想如果奶奶在，一定保佑我的。”司机说。
男人目光悠远，声音低沉而温和。
白不识瞧了瞧他：“如果她搭过你这班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