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还小的时候,母亲对他很严格,督促他读书不能松懈,对他耳提面命,以后读书才能出人头地,不要像父亲一样没出息。
父亲不修边幅,常常把他抱在肩膀上赶集, 他喜欢吃那种很粘的麦芽糖,母亲总不让吃,父亲会偷偷买给他。
两个人躲在离家不远的巷子里,在放垃圾桶的死角处,父亲偷偷抽烟,谢礼吃糖, 消灭完证据之后,爷俩再无所事事的回家。
直到有一天,他长了一颗蛀牙,母亲发现了他们父子俩男人之间秘密。
那一天,他的牙很疼,父母在外面大打出手。
“管!管!管!给你一点面子你没完没了!老子抽根烟你都要挂着一张寡妇脸,老子欠你的?!”向来对他宠爱的父亲怒吼,宛如夜里突然响起的雷声一样可怕。
而母亲,就像天边的闪电,尖锐刺人:“你一个普通工人,你有多少钱抽烟?!你的钱还不是靠我的工资花?!我告诉你,今天你不把工资从你妈那里拿回来,咱们就别过了!”
年幼的谢礼不懂,他吃糖为什么会和奶奶有关系?工资又是什么?
只是,他知道父亲从那一天摔门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母亲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哭。
其实他知道, 母亲偷偷去厂里找过父亲,回来才开始哭的。
他的蛀牙好了, 牙医说不久就可以长出新牙,父亲也回来了, 带着另一个女人。
他说:他要离婚,芳芳比母亲温柔,不会管着他。
谢礼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离婚对女人来说是一件致命的事,所以母亲哭喊不离婚,父亲厌恶她嗓门大。
他吓得躲在母亲身后,拉扯之间推了那个芳芳一把,芳芳喊肚子疼,父亲急红眼了,抓着母亲的头发往厨房里拉。
谢礼害怕,抱着母亲的腿想要拖住她,不让她被父亲拉走。
父亲烧了油,要泼母亲,母亲哭的撕心裂肺喊救命。
“我现在就破了你的脸,看你还有什么脸面死赖在我家里!”
谢礼听见了这一句话,然后母亲甩开了他躲开,他下半身开始疼, 疼到他晕过去。
醒来之后,就是很久的住院,母亲哭着照顾他。
大夫说, 没救了。
他不知道没救了是什么意思,他明明活着为什么要说他没救了?只是这些时间一直很疼,疼到他一段时间屎尿要从肚子上的管子里面流出来。
后来拔了管子,上厕所都没有知觉,总是弄脏裤子。
母亲花光了积蓄,他们只有出院回到家里,父亲在家里向母亲认错,奶奶说只要不离婚,她把工资还给妈妈,于是两个人和好了,白天父母去厂里上工,谢礼自己照顾自己。
父亲对母亲加倍好,两个人好像从来没有红过脸一般,他的家回到了过去那些温馨的日子。
可是谢礼好了之后,小朋友说他不是男孩子,都不跟他玩了,隔壁的妞妞躲他躲得远远的,说:“我妈妈说了,不能跟你玩,不然以后被你缠上,得给你当媳妇儿。”
“我不想给你当媳妇,你现在不是男孩子了。”
不是男孩子,谢礼回家看看自己,明明他是男孩子,没有受伤之前,隔壁的阿姨还说过让他好好读书,以后让妞妞给他当媳妇儿。
“泼油这事儿,派出所要查老谢,但是他媳妇儿心软,就把这事给咽下了,现在两口子和好,老谢也收心顾家了,倒也算是男人有良心。”
“就是可惜了谢礼,这孩子读书这么好,现在……哎……造孽呦……”
“这事儿闹得特别大,老谢那个小情儿芳芳,吓得流产了,现在还被厂里处分,也是罪有应得。”
“以后生女儿可要好好教育,什么不好当,给人家当情儿,现在好了人财两空。”
“现在政策这么严,第二个孩子根本不能要,谢礼这孩子这样……还不如死了呢……”
“她婆婆哭的昏天暗地,追着她打了许久呢,再不生个男孩子出来,说不准婆婆就要赶他们母子出门了……”
“对呀,谢礼活着受这些罪不说,还要挡着老谢家传宗接代……”
谢礼躲在以前他偷吃糖的角落,听见那些倒垃圾的阿姨们,唠家常说闲话,拼凑出了残酷的真相。
父亲要离婚,是因为芳芳怀孕了,现在芳芳流产了,父亲也被处分降职,所以他回归家庭和母亲和好了。
可是,他成了多余的,因为他不是男孩子了。
谢礼一度很恐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回到家里更加努力读书,也再不要求父亲带他出去赶集,他也不吃麦芽糖了。
阿姨们的话他忘不了,他总是害怕父母会不要他了,所以每当夜里父母进房间,他就躲在门外偷听。
一开始,母亲还会和父亲拌嘴,但是经不住一年两年的软磨硬泡,父亲甚至承诺会把工资全数交给母亲,甚至戒烟戒打牌,谢礼终于听到了母亲同意再生一个。
谢礼将要有弟弟或者妹妹,可他开心不起来,他总觉得将要有厄运降临。
果然,第二天开始,父母对他异常好。
母亲说不读书也没有关系,父亲说这周六有集市,要带谢礼一起去赶集,然后和他一起去钓鱼。
“还不如死了……”
这句话又一次出现在谢礼的脑海,他偷偷瞥见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
可是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带他出去玩了,他还是想去,他不信父亲会不要他。
集市很热闹,父亲把谢礼扛在肩上,谢礼嘴里是许久未尝过的麦芽糖,身上穿着母亲给他特地做的时髦小西装,为了这身西装,今天爸爸还特地在集市上,给他买了一双新的小皮鞋。
下午,他们去钓鱼,四周很静。
“礼儿,过来看这里有鱼。”
天色渐暗,野河边没有人,他爸爸叫他去河边。
谢里突然明白他要去做什么,心里所有的恨都迸发出来,在一瞬间抱住他父亲,顺着他推自己的力度,把他也带进河里。
明明都是他的错,为什么小朋友不和他玩了?为什么妞妞以后不给他当媳妇儿了?都是他的错!
要死一起死!
他抱着巨大的躯体,不被他挣脱,渐渐的父亲不挣扎了,他也没了力气。
如果被人打捞上来,他比父亲体面,他穿着新衣服新鞋子,他刚刚吃过自己最爱吃的糖。
只是,眼前浑浊的泥水渐渐变得清晰,他被一个人抱在怀中,向上游。
当水汽消散,他眼前渐渐清明。
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坐在自行车的后坐,手上拿着刚刚集市上卖的棒棒糖。
“哥哥你吃糖吗?我妈妈今天破例给我买了两个呢,我给你一个。”
“今天赶集,我妈妈还给我买了花裙子和新皮鞋。”
她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她妈妈已经很久没有上来了。
……
谢礼又在医院里面躺了好几天,母亲来时苍老了许多。
趴在他的病床前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拉我下去,却把他自己也闪下去了。”谢礼冷漠地说,她默许了父亲要他意外溺亡,他们狼狈为奸。
“你想不想去找他?正好那条野河晚上没人,你跳下去说不定和他一起被捞上来,这样你俩还能在阴间生孩子,计划生育管不上那里。”不在乎母亲错愕的眼神,谢礼强撑着起床,穿着那双新买的小皮鞋,一步一步的走回家里。
母亲推着自行车不远不近的跟着,谢礼绕到那条野河的桥上,口袋里那根棒棒糖还在。
谢礼撕开包装纸,把糖含在嘴里,荔枝味的,特别好吃。
这跟棒棒糖要两毛钱一根,他的麦芽糖才一分钱一块。
他后来去找过她,花裙子变成了不合身的旧裤子,脚上也只有破了洞的小一号手工布鞋。
再后来,他听说她被送回老家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小公主没有了母亲,有了恶毒的后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