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晚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不敢看,听见他发紧的呼吸,他的手那样烫,到哪里,哪里就跟着发烫,烧起了火。羞耻和着依赖,又有不敢说出口的抗拒,他是要那样了吧,可在这疲惫哀伤到极点的时候,那种事,似乎怎么都不合适。
“绥绥。”听见他低声唤她的名字,那样温柔,他的鼻尖蹭着她的,带起一阵不自觉的战栗,她身不由己,软了下来,“都是灰土,我给你洗洗吧。”
傅云晚猛地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想问又不敢问,羞耻得立刻又紧紧闭上眼,身上一轻,他放她在榻上,他低了头在她唇上一吻,让她一下子就开始发喘,想说不要,他却突然起身,离开了。
四周一下子变得空荡,又冷又孤独,就好像他一走,那些稀薄的暖和,那些让人安心的东西全都跟着走了。傅云晚撑起酸软的身体往门口看着,盼他快些回来,可又怕他回来以后,是不是真的要给她洗。
那怎么行呢,那样羞耻,她是断乎做不来的,可他向来也不容她拒绝。脸上发着烧,连耳朵都烫得难受,也许他不是那个意思吧。可如果他是那个意思,她该怎么办。
耳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让她一下子发起抖来,急忙钻进被子里蒙住头,脚步声很快走进来了,停在榻边,他挨着她坐了下来。
木板和褥子铺成的简陋床榻被他的重量一压,摇晃着几乎要塌掉,他忽地揭开被子,捞她出来。
傅云晚惊叫出声,又连忙咬住嘴唇,感觉到温热的水汽,他带着茧子的大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一阵柔软的颤抖,有温热的布巾落在她脸颊上,他细细地给她擦拭着脸颊。
让她一下子羞惭到了极点,她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慢慢睁开眼睛,他低着头很认真地擦着她额上的泥土,黑沉沉一双眼,眼底有血丝,让她突然意识到,他这些天一定很累,没怎么睡好吧。他从来都是精力充沛到让她害怕,像这样眼底这么多血丝,眼梢也带着疲惫微微垂下的模样,是从来不曾有的。
那手,不知不觉便搭上了他的,不敢去握,只将指尖挨着一点:“你累不累?要么你先睡吧,我自己擦就好。”
桓宣看着她,有什么细细的,丝丝缕缕的东西在心头泛起来,熨帖着落到心底。她是在关切她吧。他现在,是不是终于能够在她心里留下点什么了?至少这一刻,她想的是他,不会再只是谢旃了吧。摸摸她的脸颊,轻着声音:“不累。”
布巾在热水桶里又拧了一把,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血迹灰尘,擦掉她眼角泥土夹杂的泪痕,她嘴唇干干涩涩的,挣扎奔命大半天,必是连水都不曾喝过一口。
伸手将案上的水碗拿过来,试了试不冷不热刚刚好,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送到她唇边:“喝点吧。”
傅云晚靠着他喝了几口。到这时候,那些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新坟,那些噩梦一般的挣扎逃窜,还有目睹了熟悉的人一个个横死在眼前的恐惧和
自责,都突然减轻了许多,暂时可以放下了。
她心上的重担,终是在他这样轻柔的动作里,给他分去了大半,他的怀抱这样暖,这样结实,是这世上最可信赖的地方。
傅云晚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脑子里是空白,恍恍惚惚,看见暖黄色的烛光,嗅到他身上热烘烘的气味,微微闭了眼。
桓宣又喂她喝了几口,放下了水碗。布巾已经脏了,投进水桶里拧了一把,顺着她耳后细细擦了下来。她的发髻已经散乱的不成样子,落下来的头发披散着贴着后颈,手指拈起来,一缕缕的,都细细掖到她耳后。
傅云晚又感觉到了他手上的茧子,那么多,那么厚,蹭上去时发着微微的刺痒,让她蓦地想起曾经落在腰侧时,稍一用力,便是许多天消不下去的淤痕。
耳朵腾一下热透了,恍惚中觉察到他拉开一点领口,温热的布巾顺着脖颈,擦了下来。
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几乎是弹起来,推着他语无伦次地拒绝:“我,我自己来。”
桓宣并不准备让她自己来,将她挣扎抗拒的手握紧了,按在榻边。她的手小的很,软软的没什么骨头,捏一把都是柔腻的皮肉,让他起了心猿意马,眸色不由得深了几分。
脖颈,锁骨,肩。傅云晚不敢看,闭着眼睛,于是触觉越发敏锐,渐渐地自己也失去了逃避的能力,便是他不按着她,她也是反抗不了了。那水那样软,那样温热,这一路上连着这么多天从不曾洗浴过,便是擦一点水也觉得舒服,可身体又同时紧绷到了极点,稍稍一碰,就要炸开。
桓宣擦到了腰。从来做过的事情没有这样简单的,也再没有这样艰难。要调动最大的意志才能专心到只是帮她擦洗。天冷得很,怕她着凉,衣服也不敢很解开,露出一点擦拭一点,她的身子始终在他怀里,要调动最大的意志,才能不碰她。
实在是忍得要炸了。
傅云晚叫了一声。是真的该躲了,又动不得,只是无助地推他的手。
桓宣又按住了她,紧紧咬着牙,咬得脸颊上都露出发硬的肌肉。这样娇小,他一口就能吞下。拆开揉碎,一次一次,都能想象到她的柔软。可她刚刚经受这么大的惊吓哀恸,他虽然性子粗莽,却也知道在这时候,不好碰她的。
低着头,一点一点,擦到腰下。啊了一声,她带着气音在叫,小小的手在他大掌里推着,桓宣急急松开。
啪,布巾投进桶里,喘着气,老半天才能调匀呼吸。忙忙地把她衣服整好,抱在怀里揉了又揉,胡茬扎到她的皮肤,听见她微弱的,猫儿似的叫,是被他扎疼了吧。
又等了许久,发烫的身体稍稍平静,桓宣深吸一口气,稍稍坐正些。
傅云晚模糊着,觉到他握住了她的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微微睁开一点眼睛。
桓宣在解她的袜子,她是该泡泡脚的,这一天里奔波劳累,热水泡过才能解乏,他这样经常长途跋涉的都知道这个法子。
伸手握了脚踝,袜子边缘丝线锁着边,精致得
让人诧异,想起前几次都是胡乱扯了,甚至都没有扯,便是那样架了上去,心里又是一热。捏住袜口脱掉,傅云晚终于猜到了他的意图,一下子羞耻到了极点,勾着脚趾拼命往回缩:“我自己来。()”
桓宣没说话,只是握住了,不容她缩回去。傅云晚拽不动,想到他从来是不容拒绝的,恐惧夹着羞耻,躺在他怀里越发动不动得了,他的虎口攥着她的踝骨,攥得有点紧,一圈微微的红痕,他突然意识到了似的,又放松一点,然后看见了她脚上打的血泡。
是白天里逃命时脚上弄的,鞋子里钻了石子沙子,她皮肤细,很容易便磨出了好几个,红彤彤的,看着可怜的紧。桓宣皱着眉,没有碰,问她:“有针线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傅云晚勉强睁开一点眼睛,喘微微的,头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到这个:“车子里原来带的有。”
车子在遇险时丢在了山坡上,那会子找回来了,东西都放在角落里。桓宣抱起她走过去,从那一堆东西里翻出针线盒,拽了一根针下来,傅云晚在他怀里半闭眼睛,模糊的目光看见包袱放在另一边,那些衣服层叠的柔软中突起硬的一角,是谢旃的灵位,她藏了在那里面。
发烫的头脑一下子冷下来。原本抓着他一角衣服,此时也急急松开,他没留意到她的异样,怕她掉下去,抱她的胳膊反而紧了紧,于是那鼓胀的肌肉越发贴紧着她的背,那样硬,那样可靠,让她在自责和依赖的夹击下,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桓宣在榻上坐下,伸手拔了一根头发,捏住了针。
傅云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眼睛留出一条缝,偷偷看着。他拿着那头发去穿针,他手那样大,手指粗长,那针细得跟头发丝儿也差不多少,穿了几次也没穿过去,他微眯了眼去找烛光,傅云晚忍不住,低声叫他:“我来吧。”
桓宣把针递给了她,她在他怀里撑着要起身,手找着支撑点,无意间便按在了他腿上。肌肉几乎是一霎时便绷紧到极点,绷得都开始发疼,难受,压着气息将她挪开一点,她没觉察,捏着那根针微微抬头,手中的头发一送,不知怎么的,便已经穿了过去。
让他连看这个动作,都不知道想歪到了哪里。
“好了。”傅云晚递过针来,桓宣没有接,只是紧紧盯着她,傅云晚又觉得怕,不自觉地向后缩着,他突然接过去,转开了脸。
厚实的胸膛起伏着,呼吸是一紧一松的怪异,傅云晚不敢再说话,看他拿着针抬起她的脚,又突然停住。
“怎么?”傅云晚呼吸都跟着紧了,问了一声。
/>
桓宣放下她,开口时,声音异常喑哑:“得先洗洗。”
他真是昏了头,血泡弄破了就不能沾水,是该先给她洗脚的。心猿意马,早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差点就坏了事。将水桶拖得近些,握了她的脚放进去。
温热的水包裹上来,到小腿那么深,傅云晚觉得身上的毛孔一下子都张开了,沉重的身躯突然间松快了一大半。他半蹲在脚边给她洗,他那样高,蹲着也比她高
() 出半头,他居然真的给她洗脚。让她羞耻惭愧到极点,嗫嚅着推辞:“我,我自己来吧。”
桓宣没理会,将她另一只脚也泡进来,她没了依靠身子一晃,不由自主便抱住他的脖子。心里一荡,她却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撤手,桓宣把手从桶里拿出来,湿淋淋的在身上抹了一把,伸手把她缩回去的手,重又放在自己后脖子上。
“搭着吧,免得摔了。”
在她手背上按了两按,语气温和,手上却使了点力气,傅云晚明白,他是不肯让她再松手了,也只得扶着,像手里握了烙铁,坚硬滚烫,羞耻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桓宣细细洗着。踝骨也是圆圆的,细细的骨节,软软的肉。脚不及他巴掌大,指甲是淡淡的粉色,后跟软而嫩,一小点圆形。
简直想吞下去。之前怎么没发现这里。手指塞进指缝里,一点点掰开洗净了,天冷,水凉的快,也不敢给她洗得太久,拿出来放在腿上,用布巾一点点按着擦干,血泡生在后跟的位置,侧面也有。
捏起穿好头发的针,握她的脚在手里,放软了声音:“有点疼,你忍忍。”
傅云晚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知道不会很疼,却还是很怕,那细细的针尖落下去了,他刺破了血泡。
其实并不很疼,但因为是靠着他,不由自主便嘶了一声,他很快抬眼,安慰似的在她唇上蹭了下,声音和着气息,落在她唇上:“不疼了,乖。”
傅云晚红了脸,想这个乖字只有小时候母亲会这么说,他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又见他低了头专心致志地穿针,针尖从血泡另一头穿出来,头发留在里面,带出血水,他拿袖子按了按。
“别,”傅云晚本能地阻止,“脏,弄坏了你的衣服。用布巾吧。”
桓宣当然不会用布巾,那些沾过水的东西弄到伤口,容易化脓。将袖子轻轻按几下揩干净了血迹,抽出针,让头发留在里面,打了个结。
傅云晚越来越不懂他是做什么。他又拔了一根头发递给她,她给他穿好了,他拿着低头,如法炮制,又处理好了另一个血泡。傅云晚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这样?”
“血水容易凝固,里面的排不干净就还会再打泡,一直好不了。”桓宣擦干净了,握着细细的踝骨,没舍得撒手,“穿根头发在里面,血水顺着头发流出来,排干净就好了。”
傅云晚恍然大悟,又想他这样雄壮的男人竟然懂得这个,是不是从前从军时手脚上打泡,得出来的经验。都说从军是极苦的,他这样的出身,更是要苦上加苦了吧。
让她突然觉得心软,扶着他脖子的手,不自觉地抚了抚。
桓宣感觉到了,心里一热,嘴唇抿住脚趾轻轻一吻,她惊叫一声急急缩脚,让他觉得有趣,又越发难耐,急得把牙齿,磨了又磨。
一个两个三个,两只脚都处理好了,桓宣抱起傅云晚,把针送回去。新挑的泡,怕夜里睡觉碰到了,便想着给她取双新袜子换上,看见装衣服的包袱放在边上,提起来正要打开,傅云晚突然
想起来,心里突地一跳:“我,我自己来。”
桓宣看她一眼,她躲闪着,不敢跟他目光相触,让他心里突然一滞,手指在这时,碰到包袱里坚硬的一块。
是谢旃的灵位。藏在衰絰之间,裹得严实。
满心的喜悦倏忽冷了一半,原来方才那时,谢旃一直都在。
手上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把袜子找出来,抱她回去细细穿好。
傅云晚觉察到了他的不快,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现在很怕他不痛快,即便一个人在路上时她也把灵位藏好了,并没有总是抱着,方才那么久,她其实也并没有怎么想过这件事。想解释,又知道解释不得,况且要怎么样解释?手足无措,忍得眼角都泛了红。
桓宣穿好袜子,把裤脚放下来掖住,抬眼,看见她红红的眼梢。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与她之间,是永远也不可能绕过谢旃了,又何苦这样逼她。该放过的事便装糊涂放过吧,谢旃不是说过么,水至清则无鱼。
看看,连他自己也时常会想起谢旃,又何况是她。伸臂将她抱住,轻轻拍她,安慰着:“没事了。”
傅云晚鼻子一酸,哭出了声。不知道他说的没事是指什么,然而就好像哪里的阀门突然打开了,那些委屈惶恐,许多天的压抑苦痛突然就找到了出口,窝在他怀里发泄似的,撕心裂肺哭着。
桓宣给她擦泪,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肩,低低安慰着:“没事了。”
傅云晚痛哭着。疲累到了极点,心上沉甸甸的鲜血,那些突然出现又永远消失的人,都随着眼泪和哭声一点点飘走,哭到虚脱时,觉得桓宣的怀抱格外舒适,他吻她的脸,低声哄她:“乖。”
他是把她当成小孩子了。此时此刻,她也愿意做无忧无虑的孩子,在他怀里得到许多慰藉。哭声一点点低下去,眼泪打湿他的衣服,头脑里也失去了清醒,只是越来越依赖,紧紧靠着他。
桓宣将怀里人又抱紧几分,大手抚着头发,又去擦眼泪。她渐渐睡着了,呼吸发着沉,睡梦中也有哀伤,眉头紧紧蹙着,桓宣低头,手指顺着眉毛的方向,将蹙紧的眉头一点点抚平。
现在她安安稳稳睡着了,眉头展开,疲累后异常恬静的小脸。
桓宣小心着将她放在榻上,自己也躺下去,挨着她拍抚着,闭上眼睛。心里一片安静祥和,许久,听着她的呼吸渐渐绵长,桓宣轻手轻脚起身。
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安排,便是想陪她多睡一会儿,也只能忍忍了。
出门找到王澍:“人都跟上了?”
“跟上了,”王澍忙了一整天,眼底也发着红,“等何平子到琅琊以后,就顺藤摸瓜找下去。”
桓宣颔首。檀香帅。这次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一样样都学谢旃。
“方才又排查了一遍,尸体里没有刘止。”王澍又道,“也问过段祥,他说傅娘子提起的那两次他都没发现刘止,我想着要么是易容改扮,要么就是有什么蹊跷。”
难得是她看错了?桓宣很
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胆子小面皮薄(),如果不是很有把握?()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绝不会冒冒失失说出口,况且她也不知道刘止之前在兖州。很可能是易容改装,瞒过了段祥。“沿这一带追查,刘止昨晚应该受了伤,跑不了太快。”
王澍领命走了,天黑沉沉的,桓宣一级级集结将校,将需要统一口径的说辞传下令去。
这一次祸事不小,明天回去,必是一场狂风骤雨。但他会扛过去的,他得留着这条命,好好护着她。
***
傅云晚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车里,车子在路上走,能听见外面整齐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缝照进来,照出空气里乱舞的灰尘粒子。
让她怔忡了半晌,不知道是在哪里,不知道要去哪里。
起身整理好衣服,定定神推开窗,桓宣催马走在车边,听见动静立刻拍马过来:“醒了?”
“醒了。”傅云晚望着窗外,远处山脉苍灰,车前车后是蜿蜒数里,迈着整齐步伐行进的军队,她是和他的队伍一道,光天化日走在官道上了,“我们,要去哪里?”
“去兖州,”桓宣弯腰低头,放软了声音,“你跟我一道。”
藏着她是不可能的了,元辂必定会把这事摊开来闹大,从此那些争夺暗涌也都会浮上水面,一个行差步错,就是万劫不复。为了她,他得步步留神。
傅云晚一颗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呼吸发着紧:“你……”
极远处马蹄扬起滚滚烟尘,几骑人马逆着方向,一霎时便来到近前,展开圣旨:“宣桓宣、傅云晚即刻见驾!”
傅云晚不认得,桓宣却认得,来的是廷尉,臣子犯下重罪,皇帝有意处死时,才会交由廷尉处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