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feishuwx.net 一路上,主仆三人兴高采烈,可去了御史台狱才晓得白跑了一趟。www.feishuwx.net
金瑞殿上,至化帝虽说令人将谢忱下了大狱,却也未曾将萧乾等人无罪释放。整个案件仍在审理阶段,一切证人证言都有待核实,也便说是,整个案件合并一起来查,萧六郎还得继续蹲大狱,而御史台的守卫,仍然不让墨九入内探监。
墨九没找着上次那个沈牢头,与这些人也说不通理,只得悻悻出来。
不管古今,办事总得靠些人情,她没有与狱卒置气,绕道便去找辜二。
这辜二也是个有本事的角色,不过短短几个月,便高升了好几级,与在招信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现下的他,已是殿前司副指挥使、从三品的归德将军。墨九去殿前司托人带了话,还使了点银子给门房,方才见着了辜二的人。
他急匆匆出来,似乎有什么要事待办,都没顾上平素的礼仪,只把墨九带到无人处。
“九姑娘找辜某有事”
墨九也不拐弯,“辜家郎君,帮我个小忙。”
辜二狐疑地点点头,可听他竟然又要去御史台狱见萧乾,当即黑了脸。
“这是小忙吗不行。”
这些日子的多次“巧遇”下来,墨九与他也算熟悉了,看他大高个子虎着脸的样子,她也不怕,“不行也得行。你就再帮我这一次,成不”
辜二低头瞄她,“今日一次,明日一次,后日还得一次”
墨九一怔,正视着他,“知音啊你也太了解我了。”说罢她挑了挑眉,又弯唇笑起:“不要这么严肃嘛。你看谢忱那老匹夫如今都快完蛋了,你还怕谁,还受谁掣肘便是御史台狱,想必也是允许探视的了,只不过我不认识人,人家不肯放我进去罢了。有了你辜将军出马,一个顶俩,肯定会有人恭恭敬敬来迎着我们进去的啦。”
这马屁拍得响,可辜二却不领受。
他皱着眉头道:“今日不成,辜某还有旁事,九姑娘看明日可好”
“明日我也有事。”墨九看他脸色又沉几分,突地觉得这辜二也是个有趣的人当然,她对这个无数次紧急关头出现帮他的辜二,其实也有很多的好奇。默了默,她见四下无人,凑过脸去,在辜二耳侧低语几句,又笑道:“这般可以了吗”
辜二凝重着脸,不可思议地瞅她。
墨九笑眯眯地道:“那辜将军若不反对,我们就算约好了”
定定看她好半晌,辜二无奈一叹,“九姑娘好歹毒的心肠。”
“辜将军过奖了过奖了”墨九摆了摆手,又正色道:“那咱们晚上,老地方见”
用上次的事威胁了辜二,得了他的允诺,墨九愉快地出了殿前司,上车往怡然居赶。她准备学着上次的法子,先回家给萧六郎准备些吃的带去,一来先把他的胃俘虏了,再俘虏人。二来要向他打探消息,有了美食开路,也会事半功倍。
哼着小曲入怡然居,墨九与往常一样,先去织娘的屋子给她请安,随便看看她的身子,可这回刚进织娘居住的院子,便听见房间里有笑声传来。
“谁来了”墨九问丫头巧月。
“回九姑娘,是方姑娘来了。”巧月答道。
墨九走近一听,笑声果然是织娘的。
对方姬然这个失散多年的大女儿,织娘心底是有愧的,这一点墨九大概能从她平素的言行中感受出来。可方姬然自从上次离开,就再未回来怡然居看织娘。织娘虽然每次提到她,都只道她过得好就好,可墨九晓得,她心底也是惦念着方姬然的,也会像普天下的娘一样,盼着姑娘回来看看。
可方姬然显然不喜欢回来。
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才来第二次。
墨九晓得她娘的心思,打帘子入内的时候,已是堆满了笑,还未上前便道:“今儿刮的什么风,把姐姐给吹回来了,看把咱娘给高兴得,都合不拢嘴了。”
这么久了,这是墨九第一次吐出“姐姐”二字。
方姬然微微一愕,回头瞥她一眼,似是知晓了她的意图,也极是亲近地起身让开位置,主动拿了张椅子摆在织娘的床前,让墨九先坐下,方才继续道:“在说我小时候做过的那些傻事,可娘却说你小时候比我还傻”
“哪个傻了”墨九佯装恼意地瞪织娘,“哪有做娘的说自家闺女傻的你这娘做得,才是真真的傻。”
两个姑娘都在床前,织娘满脸喜色。
“娘有你们两个,这辈子也算傻人傻福了。”
娘仨说说笑笑着,气氛很是轻松,便连那红旺旺的炉火,似乎也在笑。可方姬然似乎还有旁的事情,说了不一会儿话,便有些心在不焉,脸上神思不属。织娘察觉,捋了捋被枕头压得凌乱的半白头发,笑道:“大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方姬然滞了滞,似是找不到什么要说的,抿了抿唇,“不瞒娘说,我是有件事想问。”
织娘笑着,清和地道:“都是自家人,有事便问吧”
方姬然考虑一瞬,微微低头,“我想问问,我的亲爹是谁”
当年方姬然是织娘未婚之前生下来的女儿,这才送给了方家,而墨九却是织娘后来招的上门女婿所生,织娘后来婚配的那个男人婚后不足一年就过世了。从此之后,织娘再未嫁过人这件事墨九听说过,因为与自己无关,也就没有多在意。不过,方姬然寻到了亲娘,对亲爹感兴趣却也正常。
当然,墨九也好奇。
对方姬然的亲爹,她比对自己的亲爹还好奇。
要知道,时下女子将贞节看得极重。是什么样的男子让当年貌若天仙的织娘不顾名节,不仅以身相许,还执意生下了他的孩子
方姬然盯着织娘,织娘也看着方姬然。
娘俩互相看着,久久未语。
这般寂静下来,便只听得屋外的北风呼呼在刮,情绪霎时低落。
久久,方听织娘叹息一声,“他没了。”
也不知是避重就轻,还是不想提及伤心的往事,织娘未说那个男人是谁,只一句“没了”算是交代。
墨九抿唇看她,方姬然却是一愣,“没了,是他过世了”
织娘点点头,幽幽苦笑道:“大姑娘想必也听过墨家寡妇的名声吧但凡与我们墨家女子有染的男人,没一个好下场,都死于非命了。”
这事儿方姬然自然听过。
可以前她从来不曾真的信过。
想了想,她问织娘:“那我算墨家姑娘吗”
织娘一愣,又笑了,“你当然算墨家姑娘,娘是跟你外祖母姓的,九儿也是随我姓的。可这个墨家寡妇的说法,似乎也许管姓什么,是咱们血脉相承的姑娘,便会唉”
慢悠悠“哦”一声,方姬然有些走神。
其后,织娘又换了话题,“好了,不提那些事了,我让巧月拿些瓜果来吃着。”
接下来的母女三人聊,方姬然始终不在状态上,偶尔的笑意似乎也在敷衍,织娘似乎感受到了,吃了点果子,便称自己累了,要躺下休息,让她姐妹二人自去便是。
有这样贴心的娘,墨九心头不由唏嘘,陪方姬然出来时,忍不住便问了。
“你在想什么看不出来她想和你好好说话吗”
方姬然看着她如花似玉的小脸,光滑、粉嫩,每一寸肌肤都有让人触摸的欲望,目光微微一涩,“我不是不想和她好好说话,是心里太堵了。九儿,你说上天给我们家的姑娘这般美艳的容貌,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美则美,却美不到一辈子。不仅二十失颜,还会克夫,姻缘也不能和顺。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生丑女,安安顺顺到老。”
墨九凝视她,“你想得恐怕不是这个吧”
方姬然微微一怔,“你以为我想的哪一个”
墨九淡淡抿唇,不答,反而盯住她随风微微拂动的面纱,换了个问题,“我有个私人问题,与天寡之命有关,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最好可以如实回答。”
听她说得严肃,方姬然默了默,方问:“什么事”
墨九道:“你与萧大郎,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她声音甫落,方姬然身子便微微一僵,墨九观之,又补充道:“娘说,但凡与墨家女子有染的男子都会死于非命,可萧大郎不还好好活着么若你们有过那什么这个预言便可以不攻自破了。因为在这之前,无人知晓你是墨家女子,所以萧大郎活着。而那些死于非命的,也许并非被克死,而是人为。”
这个推论很有说服力。
可方姬然面纱下的面孔,她看不清。
大抵想到萧大郎是墨九的夫婿,这层关系多少有些尴尬,她沉默了好久,方才缓缓问:“什么样叫有染”
这个问题让墨九很为难。
关于男女之间尺度的问题,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了想,她想到了后世的衡量标准,咳嗽一声道:“脖子以下的部位,有没有过亲密接触”
方姬然身子再次凝滞。
寒风从院外钻入屋内,她似是有些冷,肩膀瑟缩一下,终是幽幽道出一个字。
“有。”
如此墨九就明白了。
她偶尔也迷信风水,但风水大多可以从科学角度得到论证,就连蛊毒都可以用苗疆的神秘巫蛊术来解释,包括她们家族奇怪的失颜之症,都可以想象得到与遗传有关,偏生这个天寡之命,实在很难让她相信。但从她与织娘、还有织娘的娘来看,虽然都生得国色天香,但也不过一个弱女子,若是人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非干这样的事不可,动机又是什么想想,这照样没有逻辑支持。
见她发愣,方姬然又道:“可大郎虽活着,不也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命么若无六郎,又哪还有他”
这倒也是。墨九脑子乱了乱,“你又去找过萧大郎吗”
方姬然摇了摇头,似是心绪不佳。不过看墨九的样子,并不是追责,更没有萧大郎其实是她夫婿的半分在意,她也从容了不少,只是声音比先前更为沙哑,“找又有何用当年是我执意离他而去,害得他差点丢了性命,他恨我,不愿见我也是应当。再说我如今这鬼样子”顿了顿,她突地撩开面纱,用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直面着墨九,“九儿你说,我是不是贱”
“这”墨九摇头。
放下面纱,方姬然道:“我去看他,也只想晓得他好是不好,若说与他再续前缘,怕是不能了。三年光阴,改变了我,也改变了他。呵,他恐怕见到我如今的样子,多看一眼都不会肯了罢”
“这”墨九再摇头。
她摇头,不代表“不”,是代表自己不知道。古人的情感她不知,但现代人的感情她却知道,像是一层纸包着的火,不管燃烧得有多炽烈,纸一穿,便化为灰烬,莫说三年不见,便是半年不见,你的那个郎,也有可以变成别人的新郎。海誓山盟转眼就可以是一个笑话,她觉得刻骨铭心这种东西,只适合小说。
但她不想打击方姬然。
“你今儿留在这吃饭吧”
方姬然看着她,不言不语,墨九又勾起一笑,“我亲自做。”
这样的墨九,绝美的颜,温和的笑,旁人很难拒绝。
方姬然道了一声“好”,喉咙却有些鲠。想她也曾和墨九一般,美得比花更娇艳,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无数男子侧目,为此,三年前的萧大郎没少吃醋,便是墨九说的那个“脖子以下的亲密接触”,第一次也是因为他醋意泛滥。
过往入脑,徒然恼人。
方姬然见墨九离去了,独自回身坐下,摸过泛着热气的茶盏,颤抖着手遮开盖子,却觉得浑身冰冷,狠狠喝了两大口热茶,方才压住心底那一阵狂乱的心绪,安静地坐下来,慢慢看着屋内悬挂的字画打发时间。
这些字画,都是名家真迹。
方姬然微微愕然
一个怡然居而已,萧六郎竟然这么舍得下血本
只不知若有一天,她也变成自己这般容貌,那萧六郎又当如何
思绪悠悠,方姬然微微一笑:“世间男子,又岂有不薄情之人”
这一天算是家庭的小团聚,墨九是高高兴兴下厨的。她喜欢吃,心情好时,也喜欢做。有了厨娘帮忙,不过大半个时辰,一桌精致的食物便准备好了。可织娘一见这些菜,再听说是墨九亲自做的,差点没呛死。她浑浊的眼看着墨九,许久不转眼,虽然没有问,那眼神里却分明写着“你还是我闺女墨九儿吗”
墨九习惯了这种怀疑的眼光,随口道:“在萧家学的。”
想到她在萧家吃过苦,织娘也不知真信了没有,点点头,幽幽一叹,“你们姐妹两个都不容易,也是做娘的没本事,才害你们如此但今日我们娘仨难得一桌吃饭,有些话,娘便想嘱咐一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墨九觉得她扫视的光芒有些晶亮,有些凝重,还有些意味深长。可仔细一看,却又一切如常,“你姐妹二人皆由我出,将来不论发生何事,娘都希望你们少争少斗,互助互爱,平平安安到老。”
“噗”一声,墨九笑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们要打架似的。”
方姬然也笑,“娘说得对,我与九儿都记下了。”
织娘的目光在方姬然脸上停停,又在墨九脸上停停,似是满意了。
她点点头,再次拿起筷子,给她俩一人夹了个肉丸子,“开饭吧。”
这餐饭吃得很是和睦,笑声不断,可方姬然还是在饭后离开了,织娘留她下来歇息,她也未肯,上马车去了临云山庄,临走之前,墨九为她带了些小点心,那事事周全的样子,让织娘不住点头,只叹闺女真的懂事了。
冬季天,格外的冷。
等着天黑的时间,更冷,也更漫长。
下午墨九正灶上忙活探监食物,薛昉便从萧家过来了。
他不仅来了,还给墨九带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原来至化帝贼心不死哦不,招驸马之心不死。今日在金瑞殿没有出言放萧六郎的原因,不仅是案件没有审结,还因为他私心里想让萧六郎娶了他最爱的女儿玉嘉公主。听薛昉的意思,这件事情先前至化帝便暗示过萧六郎了,萧六郎也未置可否。
后来发生了荆棘园的事,再上墨家大会,便一拖再拖,直到萧乾入狱。但今儿晌午,宫里的大太监李公公来了国公府,给萧运长下了话,说陛下有意结萧家这门亲事,把玉嘉公主下嫁给萧乾。但若是皇帝下旨赐婚,恐会让宋妍郡主不高兴,又哭闹不休,诚王那里也不好解释。不过,若是萧运长亲自向陛下请旨,为六郎求娶玉嘉公主,又另当别论了。
这步棋到是精妙。
他不能做的事,却让别人干,或说威胁别人非干不可。
如今萧乾人在狱里,要生要死,不都由皇帝说了算么
李公公话里话外的意思,若结了亲,便是一家人,大事化小也就容易了。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萧家数百年门楣,娶了公主,尊荣不断,不娶公主,恐会断于他手。
而且认真说来,萧乾年岁也不小了,玉嘉公主更是过了婚配年岁,两个人也算是郎才女貌,这样的选择题摆在面前,不需要考虑,萧运长也懂得如何选择最有利于萧家。
薛昉说,他过来怡然居之前,国公爷已经草拟了婚书,去仙椿院给老夫人过目了,然后准备在明儿上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陛下求娶玉嘉公主。
墨九压下心底一掠而过的惊乱,笑问薛昉,“你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哩”
薛昉一怔。
愣愣地看着墨九,他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叨叨道:“你与使君两个,不是相好吗”
相好吗仅仅只是相好吗
凝视他片刻,墨九终于点头:“是,相好的。”
薛昉没坐一会儿就回去了,他似乎也很忙,虽然墨九不晓得他在忙什么。
待他离去,墨九继续去灶上忙活,情绪没有任何异样,就像薛昉从来没有来过,她也从来没有听过那些话似的。做完吃食,好不容易等到入了夜,她把蓝姑姑与沈心悦都叫去了织娘屋里。这母女两个,时常少根筋,论起来,玫儿虽小,却极为机灵,而且守得住嘴巴,墨九非常中意她,于是换了一身方便的男装,带着玫儿出了门。
为了不让辜二久等,墨九特地提前去的,可马车刚钻入上次见到辜二的小巷子,还未靠近御史台狱的城楼,便见前面火光冲天,燃烧的烈焰,吞云卷雪,几乎点亮了半边天。
“御史台狱走水了”
“快快去救火”
“哪里哪里”
“御史台狱,可不得了呐。”
“别愣着了,快去看看”
巷子里,有人惊叫,有人奔走,有人拎水桶,有人推水车,都往御史台狱的方向挤,那震耳欲聋的嘈杂声,让本该寂静的夜晚,喧闹不堪。一阵阵惊呼声入耳,墨九整颗心脏就像被绳子吊了起来。
萧六郎还在狱中,今日谢忱也关了进去,怎会突然着了火
她登时冷了声音,“阿陈,快着些。”
“九爷,前方人多,马车过不去了。”
坐在车辕上的阿陈大喊着,声音也有些惊乱,“怎么办左执事还在里面。”
墨九没有回答他,也来不及回答他,她猛地打开车门便跳了下去,与那些拎了水桶往城楼冲的百姓一起往前移动。
时下的建筑都是木质结构,房屋极容易着火,哪怕更夫每天都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火灾也成为了当下危害性最大的一种灾害,堪比后世的车祸。不过,时人虽然对火灾畏如猛虎,可若是哪里“走水”,便是老远的街坊四邻,也会主动拎水救火,救人也是救己。
墨九赶到城楼时,火势比先前更大了。
冲天的烈焰,夹着滚滚的黑烟,猛兽似的笼罩在上空。
那惊心动魄的“噼剥”声,那惊恐莫名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也让这个夜晚,格外惊悚。
城楼离监舍有些距离,虽然城楼未燃,燃的只是里面的监舍,但墨九站在城楼外面几丈开外,也可以感觉到那冲天烈焰带来的灼热温度,大冬天的,竟将她双颊烤得通红,可想而知,火势到底有多么凶猛。
“让开,都让开。”
“不要挤过来,都远着点。”
“都不要命了,往里面挤什么”
城楼的大门是洞开的,守卫们吆喝着百姓,堵了一层又一层。
里里外外乱成一团,漫天的大火笼罩了层层监舍。然而,守卫们这般拦在面前,救火的百姓进不去,也不知里间到底烧成了什么情况,不由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人群外面有人骑马冲过来。
“令”
人群让开道来,此人骑马冲到城楼门口,高声呐喊。
“传陛下令,关闭城楼,不许放走一个。”
众人哗然。墨九脊背上都生出了冷汗。
监舍里面都着火了,还关闭城门,这不是生生要了里面那些人的性命吗一瞬间,想到萧六郎还关在里面,墨九心尖似是痛得蜷缩而起,她来不及考虑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是不是人为,只吆喝着百姓,冲着大门的方向就跑。
“大家快去救火啊,若等火势大起来,整条街都保不住了。”
人都爱惜自己,她这般喊,便是为了激起群愤。
可御史台狱又岂是那么好闯的一排排守卫冲了过来。
“做什么想造反呐,退出去”
“都退出去,再不退,别怪爷们手狠了”
尖锐的长矛抵在面前,墨九低头看一眼,恨声高喊,“都着火了,还拦着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你们想让里头的人活活烧死吗就算他们犯了事,也是父母生养,罪不至此,岂能草菅人命”
“是啊,这位小郎君说得有理。”
不管她吼什么,守卫们依旧拦住她,也拦住了嘈杂的人群。
墨九正待煽动百姓怒闯,一只手臂便横了过来,“兄弟,行个方便。”
听见熟悉的声音,墨九猛地侧目,就望见辜二不动声色的脸。
这一瞬间,她的内心几乎是感动的,“辜二,快,他们要关城门。”
辜二看她一眼,并不多言,上前与守卫的头目交涉。可有了陛下的口令在先,不管他说什么,那人不让他们进去,而且执意要关闭城门,“不瞒辜将军,火势太大,已然救不了。还有,大火烧毁监舍时,不见了好些犯人,包括”他压低了嗓子,“包括今日送来的谢丞相”
谢忱不见了是跑了,还是死了
那萧六郎跑了还是没有跑至少不会和谢忱一起跑。
想到萧乾的死心眼,墨九咬唇望向火光处,却听辜二道:“我是奉命前来协助的。”
他的手上,有殿前司的腰牌。
既然是公事,那人便不好阻止了。
前面堵路的守卫,终于让开,已然紧闭的城门也“哐哐”拉开。可墨九与辜二还未入内,一骑飞马便从火光漫天的监舍方向横冲过来,速度如同闪电,快得惊人,不过转瞬便冲到城楼处。他的身后是冲天的烈焰,他的长发被北风吹得高高飞扬,他的面色冷峻如地狱的阎罗,他纵马过来,以一种绝对的压迫力骑马高高跃过城门。
墨九瞪大眼睛,对上他的目光,心下狂跳不已。
他看见了她,小弧度的抿了抿唇,就在掠过她身侧的瞬间,一手执僵,一手朝她伸来。
眼前黑马呼地闪过,冷风刮面,墨九想都未想,搭上了他的手。
电光火石的一瞬,人群都没有看得太清楚,墨九已被萧乾扯到马上,放置在身前,只觉耳边“嗖嗖”的寒风刮过,那神峻的马儿已冲过人群,往巷子深处奔了出去。
“刚才过去的人是谁”
“萧使君”
“好像是萧使君”
“完了快追”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两人一骑速度极快,守卫们只一愣神,人就没了。那个守卫头目苍白着脸看向辜二,一种似无奈又似的沮丧的心情,让他几乎快哭出来,“辜将军,你看这事闹得你可得救救兄弟啊,没了谢丞相已是饭碗不保,若也没了萧使君,兄弟吃饭的家伙就保不住了。”
辜仇望着那远去的马儿,还有二人在风中猎猎翻飞的风氅,淡淡道:“萧乾不会跑。你吃饭的家伙,包在我身上。”说罢他三两步冲出人群,翻身上马,疾风一般追赶了出去。
墨九被萧乾拢在怀里,疾驰老远,都没回过神来。
她云里雾里,不明白的事太多,却不知从何问起。
这个时候,街道上大乱,四处都是嘈杂声,萧乾似乎是在逃命,她自然不便相问,也不敢打扰。可隐隐的,她心里却有一种小窃喜,那种二人一起亡命天涯的兴奋感,盖过了恐惧与紧张,让她身子依偎着她,手指小心抓住他的衣角,嗅着他身上的焦炭似的烟火味儿,动也不动。
“抓紧我”头顶突地传来男人沉沉的吩咐。
“嗯。”墨九刚刚应完,便觉横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紧。
骑在马上被冬日的风一刮,马速又快,其实她双颊都冻得痛了,浑身上下都透心的凉。可被他这么一搂,墨九却不再觉得冷,或者说,便是那冷,也成了某种点缀,她甚至想高声呐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驾”
萧乾大喝一声,黑马便高高跃起。
而此时,外城的城门也正在徐徐关闭。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守城的禁军,远远高喊着,便要拦截。可萧乾操纵着身下的黑马,却惊龙出水,借势疾奔一段距离,猛地掠起,直接从他的头顶上跃过去,再一个纵身,马儿便从尚未闭合的城门跳了出去,那门缝窄得只堪堪容下他们的身子。
“好险”墨九呼口气,回头看城门再一次打开,有无数火把涌了过来,不由又吊起了心脏。但她没有问,任由萧六郎搂着她往城外飞奔,等身后的火光都没了影子,方才在呼呼而过的风声中,拔高嗓子喊:“萧六郎,咱们要去哪里”
背后的男人,声音悠悠的,不回答,只是问她:“阿九怕不怕”
“怕个屁啊”耳边的风声太大,太冷。墨九捂了捂脸,怕他听不见,又笑着喊道:“萧六郎,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墨九啥时候怕个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夜幕浓重,寒风呼啸,她的声音划过耳际,萧乾却许久没有回答,只把风氅脱下搭在她身上,想想又将风氅的帽子拉上去,紧紧捂住她的头,再将她整个儿往身前一楼,“坐稳了咱们逃命去”
他身上刚上马时被大火烤得火热的胸膛,依旧带着暖暖的温度,墨九紧紧靠着他,觉得这一刻,竟是这么久以来,两个人最贴近的时候,有一种共患难的甜蜜。
来到异世,她的人生曾经无所依托。
不管遇到多少人,见到多少事,她都是孤独的。
因为没有同类,她觉得整个世界,其实无人理解她。
但如今有了萧六郎。
他也许同样不理解她,但他却可以纵容她。
这样的纵容,这样的温柔,很美。
她正美美的想着,却听萧乾又懒懒地问:“若是此一去,你将一无所有,甚至做不成你心心念念的墨家钜子,你也愿意”
墨九微微抬头,“嗤”一声,考都没考虑,便道,“浊世繁华,财权名利,不过一缕青烟。人生在世,嘛,眨眼几十年而已,我的目标是体验生活。墨家钜子我已经做过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要也罢。依我看,那方姬然也还行,让给她了。”
萧乾似是轻笑一声。
墨九微微诧异,“好笑吗”
萧乾道:“不好笑。”
墨九问:“那你还笑”
萧乾闷闷想了半天,冒出一句,“阿九,我高兴。”
好吧,高兴了所以笑。算他识趣,晓得用这样的词儿来讨人喜欢。
墨九抿嘴乐着,戳了戳他的胸膛,感觉到他浑身僵硬,又忍不住埋头在他怀里闷笑。
可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萧乾并没有要离开临安府的意思,也没有上官道继续前行,而是带着她去了枢密院位于城郊的一个京畿指挥大营。
远远的看见旗幡飘扬,大风刮得营前的风灯摇摆不停。
墨九似乎被冷风迷了双眼,微微一阖,道:“萧六郎,咱们不是要逃命吗”
萧乾低头,凝她半晌,大拇指慢慢抚上她的脸。
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她的脸是冰冷的,可他的手却是温热的,柔软的。
“快说”墨九眸子生辉,烁烁盯他。
“傻姑娘”他喟叹,把她拢入怀里,“我逗你的。”
要知道,枢密院掌握着南荣的军事机密及边防等各项军政要事,而南荣数量庞大的禁军,一半驻京,一半驻外,身为枢密使的萧乾,拥有调动兵马的权力,又怎会轻易束手就擒
墨九怔了怔,心又慌了起来。
这个男人该不会真的想造丨反吧
想来想去,什么准备都没有,这不像他的风格啊
这么担忧着,墨九呆了呆,“不对啊,萧六郎,你是要自投罗网,还是打算把如花似玉的我卖了换钱”
萧乾紧了紧她的腰,“对,不知猪肉几个银子一斤”
墨九:“”
马儿驮着二人离营房越来越远,旗幡翻飞的“嗖嗖”声都清晰入耳,守卫的小校尉先是看见前方罩了风帽的墨九,盯着蹙眉瞧了半晌,终于看见了他身后的萧乾。
虽然他不明白萧乾为什么会和一个小郎君共骑,还是赶紧跑出来。
“萧使君是萧使君”
萧乾翻身下马,顺便拍了拍墨九的腰,示意她好生坐着。
可他掌心定位没准,却拍在了她臀上。
他一愣,墨九也无语瞪他。
二人正尴尬对视着,前方便跑出一队披甲执锐的兵卒。
他们踏着整齐的脚步,还未走近,便齐齐单膝跪地。
“属下等参见萧使君。”
“萧使君萧使君”营里的将领们也得了消息,纷纷奔了出来,这些人都是嗓音大的,个个震天雷似的呐喊,“哈哈,真的是萧使君兄弟们,萧使君来了”想来这些人也晓得萧乾入狱的事,如今见他平安而来,激动的心情可想而起。一人一句萧使君,十人也一句萧使君,很快,那呐喊的声浪便响彻了云霄,蔓延在天际。
这样的氛围,很热血,也让墨九有些激动。
一个男人最帅最有魅力最吸引女人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在墨九看来,便是他立于无数男人前面都可以面不改色,显示出骇人的气迫,那恢宏的气场强大得可以让这些优秀的男人向他示弱,向他由衷的表达崇敬之意。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给女人最大的自信心与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比任何金钱或物质都来得重要。
萧乾环视着拜倒在地的将领,慢慢抬了抬手。
人群习惯了他的风格,晓得他有话要说,立马安静下来。
萧乾缓缓道:“着令迟重率骁骑营兵马前往艮山门,听候本座调令。”
身材魁梧的迟重出列,抱拳道:“属下得令”
萧乾顿了顿,又道:“着令白羽率虎翼左军前往嘉会,听候本座调令。”
白羽出例:“属下得令”
于是,一个一个将领受命离去,调派兵马前往临安府余杭、东青、崇新、新开等各门各要塞,甚至运河口岸也有派兵驻扎。如此一来,整个临安城都将被围得水泄不通,被扎成一个大口袋,而萧乾给将士的理由是“协助朝廷捉拿要犯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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